言夫人接着道:“我准备要求他再给我配几副药物,让我恢复正常,这样越长越年轻,
也许能抓住丈夫,可是会失去儿子,若干年后,作娘的看上去比儿子还要年轻,象话吗?女
人都喜欢青春常驻,这中间竟有着如此的痛苦,丈夫、儿女都老了,只有你一个人很年轻,
就活得很辛苦了。”
佟元修叹息一声,道:“老朽大半生闯荡江湖,见过的、听过的,自觉已十分丰富,但
今日所闻,却是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江湖上不少追求仙道的人,出入深山大泽,访求高人,也有不少人希望驻颜有术,不惜
走遍天下,搜求奇药,但却想不到世间真有人能够配出恢复青春的药方子。
唉!读书人厉害呀!胸藏万卷,融会贯通之后,竟有夺天地造化之能,一个武林高手,
刀头舔血,身经百战,扬名江湖之后,也不过博得数十年豪侠之名罢了。”
小雅道:“各有所长啊!言大人胸罗万有,却因不会武功,竟无法保住性命,一旦死去
万事休,千年奇方,万贯财富,都化作了烟云消失……”
“还有言夫人、言公子可以继这财富。”小文道:“只是……”
“小雅姑娘说得对,我们母子是不会承受这些奇珍、美玉,因为我们实在没有能力保护
它。”
言夫人接着道:“现在开始,委请程总捕头接收,你如何处置它?我们不管,我只要求
一件事,别再让这些美玉奇珍,拖累到我们母子身上,我不回言家了,公婆都已谢世,兄弟
们也各立门户,我回田家去,课子读书不应试……”
“这就矫枉过正了。”小文道:“言大人的才华,数百年难有一人……”
“不,言钰颇有才气,直逼其父。”言夫人道:“我怕呀,有子承衣钵,步入后尘,此
案已结,我也要把那些奇奇怪怪的书,尽付一炬,烧它只字不留。”
“不要烧。”程小蝶道:“作个顺水人情送给我,算刑部书籍也行,我给你出张收据好
了。”
“你敢看哪!”言夫人道:“你色艺双绝,看得出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一旦看懂了那些
奇书,天哪,怎么得了。”
“我虽然是个女子,但却此身不幸入公门,而且是江湖上魑魅魍魉最恨的捕头生涯。”
程小蝶道:“江湖凶险,无奇不有,我需要一些迹近邪恶的知识,来辨认凶危,不管我多么
努力研读,也难比上言大人,何况学问无涯,它本身并无正邪之分,以药道而言,用之正式
可以救命活人……”
“但用之于邪,也可以毒人取命。”言夫人道:“姑娘啊,你要三思而行。”
“我的行业,就是最佳的保证,夫人。”程小蝶道:“这些奇书,虽非经学诗词,没有
治国之道,但记的都是历代才人体会经验,这些书虽然偏邪一些,但却是才慧的结晶呀!”
“好吧,你敢看,要看,我只好答应送你了。”言夫人道:“太邪恶的记述,看过后,
一火焚去,书都在南书房中,但最重要几本藏在他内卧房的木床暗格中,如若他没有骗我,
我就是唯一知道的人,素喜、文芳都不知道,那才是他存书的精华。”
“你们在京城住了数年之久。”小雅道:“至少也该见过两次面才是……”
“没有见过,但他写了一张便笺,通知了我,要好好密藏,不许泄漏。”言夫人道:
“好象他早知道有人会杀他,如果能见面,夫妻俩也许早已和好如初了。”
“这是多久前的事了?”程小蝶神情肃然地问道。
“四五个月前吧。”言夫人道:“象一张预留的绝笔书,我好想去看看他,但却咬牙忍
住了,我不能让他交给我的秘密泄漏了。”
程小蝶心中忖道:床上有暗格,显是早有预防,留下的也许就不止是几本书了,可能还
有其他的珍品奇物。
心中念转,口却未说。
“言府中存书万卷,数量之多,我生平没有见过。”程小蝶道:“是否可一起带走?”
“架上存书,可能只是经史、词话、诸子百家,我不知他是否全看过了,但他喜欢在书
上评注看法,褒贬不一,也许能透露出一些什么。”
“小雅,去召请副总捕头,要带二十四名匣弩手,五骑大马,把存书全运回刑部我的公
事房中,要数清数目,列册记述。”程小蝶道:“不许人胡乱翻动,我要亲自整理。”
“是!”小雅快步而去,但也很快回来。
原来,刑部已在言府四周伏下很多暗桩,都是刑部中的捕快,小雅要他转告郭副总捕
头,调人派车。
“程姑娘,把那些玉器,一起带走,怀璧其罪,我们母子要走得一身轻松。
“是,我会让一些搬运车辆,往返刑部,也尽量让刑部没收了言府中一切财物的事,曝
光出去。”
“好,就这么说定了。”言夫人道:“还有什么事要问我,尽量问吧,我会知无不言
的。”
“桂花这个人,是不是万宝斋来的?”小雅道:“她威胁夫人,又要你作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何处?”言夫人道:“问了我很多有先夫收藏玉器的事,也追问了
杀死先夫的凶手是谁?这些事,我是真不知道,所以,无法提供什么。”
程小蝶道:“事情有些头绪了,夫人携子归籍之后,我们再遁线追查,只不过言大人的
灵柩,请暂栖京中……”
“为什么?生前我误会他,夫妻之情,形同冰炭,现在,我后悔了。”
言夫人接着道:“我要选一处山水明秀,环境清幽的地方,安排他的灵柩栖息,就在他
栖息之旁建一座宅,钰儿成人之后,我就常驻在那里,一来补偿这些年的愧疚,二来伴着一
个天才的阴灵,看他会不会出现什么灵迹。”
小文、小雅、程小蝶全都听得呆住了,连老江湖佟元修也听得愣了一愣,道:“夫人的
意思是说,言大人没有死?”
“不,死了这么久,那能装得出来。”言夫人道:“刑部两度验尸,自然也不会有假,
但他预知将死,订做了一口棺材,而且是亲自去办,不假言贵之子,我在想啊,先夫有神鬼
莫测之机,会不会在棺中留下什么?”
“这!夫人有开棺检视言大人的勇气吗?”程小蝶道:“你心中期望它会发生什么事
情?”
“我想不通,我只是平凡的女人,读过一点诗书,和先夫的才慧相差太远了。”
言夫人接着叹息一声,道:“但我不怕先夫的尸体,同床共枕很多年,自会有一种灵犀
相通的感觉。”
“夫人,人的可悲是,死后尸骨化灰泯……”小文道:“那股味,必须要密封在灵枢
内。”
“我也曾三度深夜探灵堂,闻不到一点尸息气。”言夫人道:“我不知道神机、奇迹出
在何处,很可能就在棺材中,除此之外,只有事先服用什么药物,这件事,我想不通啊,所
以,要慢慢地参详一番,我准备花十年工夫,找出这中间的秘密。”
“夫人,困难的是……”程小蝶道:“你很难把灵枢运回故居,先有素喜,后有桂花,
单是这一路人马,就该头疼了,何况,不只一处……”
“你是说路上有人拦截。”言夫人道:“我不是把一切玉器、珍品全都交出来了,我们
母子二人,有什么东西好抢呢?”
“你就是一个活宝,容色艳丽,风姿动人。”小雅道:“何况,江湖险恶,他们不会相
信你的,你放弃了言大人所有的财富,只带一灵柩走,他们会怀疑机密就在灵柩中,开棺检
视,不但让死者不安,也可能因找不到他们要的东西,刑求退问,伤害到你们母子两人的性
命。”
“夫人。”佟元修长长叹息一声,道:“不但不能扶回灵柩,就是你们这样上路也不
行,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是言夫人,就算现在吧,老朽还有些疑真似幻的感觉。”
“真是啊,要什么青春常驻呢!”言夫人黯然说道:“现在连性命也保不住了,我不怕
死,但钰儿怎么办?”
“把灵柩留下来。”程小蝶道:“送到白云观去,暂厝那里,这件案子办完,我亲自率
领人马,送言大人的灵柩归籍,以报答赠书之情。”
“夫人一定要走。”佟元修道:“也该易容上路,化妆得老一点,四十多岁的人,就更
象言夫人了。”
“真的画个假面目。”言夫人苦笑一下,道:“假的才象真身份……”
“言夫人,留下来吧!”小文道:“等到案子结束再走,总捕头亲自护送,也是一桩荣
耀啊!”
言夫人沉吟了一阵,道:“也好,我替钰儿请个西席,教他读书练字,我担心学业荒废
太久,孩子会变野。”
“夫人,北京城中可有适合你栖居之处?”程小蝶道:“那地方要绝对隐秘,桂花被人
冒名顶替,人已先我们一步,这是一个可怕的教训,我们不能重蹈覆辙,这一次我们如晚来
一两天,也许就见不到你言夫人了。”
“总捕头!”佟元修道:“这一次绝不能有所疏失,那会造成无法弥补的遗憾,老朽的
看法是北京城已没有可让言夫人栖隐的地方,唯一的安全方法是,置于重重的保护之下,敌
人是谁,老朽不敢断言,我无法举出证据,但他们如水银泄地无孔不入,我们无法安排一个
真正的安全所在。”
“只有住入刑部了。”小文道:“他们虽然胆大妄为,但是,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入侵刑
部。”
“再加上一重保护,就算他们乘夜进入了刑部,但也无法找到吉夫人。”佟元修道:
“除了总捕头、小文、小雅姑娘之外,谁也找不到言夫人在哪里,老朽也找不到,他们可以
渗入刑部,但却找不到人。”
“明白了。”程小蝶道:“只是,太委屈言夫人了。”
“非如此不足以保命。”言夫人道:“那也只好如此了。”
卧龙生《女捕头》玉掌青苗
第十五回 救命暗标
程小蝶更改了一些计划,第一辆篷车上坐的言夫人母子。言贵和一位嬷嬷全留在言府
中。
言府的藏书和玉器都带入了刑部,郭宝元、江北四老全都出动了。
一百多个捕快之外,又借调了五城兵马司五百名禁卫军,弓上弦、刀出鞘,把言府保护
得密不通风。
不象办案,倒象是调集了兵力,准备打仗,这阵势果然是生效很大。
马乘风带着人到了现场,准备有所行动,素喜也易容到了言府外面,但目睹那股森严的
架式,两个人消然退走了。
这一次,如若引发冲突,不但刑部介入,兵部也要插手了。
扣押言府中的嬷嬷丫头,男仆园丁,全都释放了,他们仍回原处,继续工作。
但在释放人之前,程小蝶已密请太医院中几位有名的太医,在言府花园中,采集不少种
值的药物,也把鱼池养的鱼,抓了几尾回去。
对这位才华横溢的读书人,程小蝶一点也不敢大意了。
言夫人仍住在北宅院中,只是深居简出,连田嬷嬷这种亲近的心腹,也看不到言夫人,
只能隔帘交谈,言夫人得了一种怪病,不能见风,小文、小雅倒是常来探望,她们常送药物
停留很久。
搜查言大人的书房、卧房,却由程小蝶亲自动手,小文、小雅进入房中帮忙。
神眼史佟元修、一品刀曲大风,也出动了,两人带着十六张匣弩捕快,守住了南书房的
厅院。
这几日江北四老试射匣弩,发觉改良后的新品种,威力惊人,绝非一般暗器可比,大量
施用,一流的江湖高手,也不易抵御,不再小看这种连珠匣弩了。
程小蝶仔细搜查,终于找到了藏在暗格中的三本书。
但程小蝶看不懂书上的文字,就别说小文、小雅了,她们只见到满纸爬虫似的怪字,一
个字也认不出来。
程小蝶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天竺文字,以师父吴一谔之博,可能认识,只有留待师父来
京,再行当面请益了。
言侍郎不但才华出众,而又能兼通异国文字,他一直在庙堂作官,未曾出使过外域,天
竺文也是在中国学的。
程小蝶想到这里,不禁对这位故去的才人,又多了三分敬佩,以其才华,如若习武,亦
必为一代宗师。
书是找到了,言侍郎没有欺骗言夫人,素喜和他相爱经年,缠绵终宵,但他心中仍然存
疑,真正的秘密,并不让素喜知道。
如此聪明的言侍郎,能预估出大致的死期,订做了棺木,自多可疑,是不是也早发觉了
素喜是一位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呢?
他拉拢素喜,告诉她玉液琼浆,能让她变成天下最具魅力的女人,是真情或是谎言?是
不是想把素喜拉作近身的心腹、保镖,但却因某种原因,停了下来……。
素喜出身万宝斋,大概是个不能改变的女人,可为情妇,可为妾婢,就是不能背叛养教
她的主人。
言侍郎发觉了这个死结,但因素喜伺守一处,能抽出的时间太少了,所以,他虽有钱、
有势,却无法为自己的安全作未雨绸缨的安排。
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脚踏入淤泥河,无法自拔了,所以,把一些真正的秘密
隐藏起来。
但是又无法不对身后事作些安排,所以,想到了言夫人,言夫人也尽到了保存秘密的责
任。
素喜文武兼资,也奉上了少女的热情,如若能表现得更为纯真一些,收获最大的应该是
素喜了,她可能继承了言侍郎的一些成就,当然也会全力保护热爱的男人。
言侍郎就是可能逃过一劫,日后会演变成一个什么样的局面,那就难作预料了,可期的
是江湖人事一番新了。
想到了入神之处,不禁摇头叹息。
“想什么呀,姑娘,想的那么感伤。”小雅捧茶而入,道:“告诉小婢吧,也让我帮姑
娘分担一些哀伤。”
“可哀的是素喜,如若她对言侍郎的情爱再坚纯一些,能超过她对万宝斋的忠诚,言侍
郎信任了她,唉!”
程小蝶接着又道:“这个小女人哪,就不知会有多大成就了,言大人不会武功,但他学
究大人,胸罗锦绣,能让素喜的武功超越过人体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