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一切,根子其实还是那轻佻二字。赵佶这种随心所欲、没有担待的性格,完全不适合做皇帝。
二十多年了,按理说所有人都应该认清了他的面目,所以赵文觉得很奇怪:“难道张觉就不知道道君皇帝是什么样的人?能拿钱买回燕京,能把燕地的百姓都送给金人,难道还会庇护他这个祸水?”
“张觉是知道地。李安弼也说了,张觉是认为有郭药师和常胜军在,道君皇帝不可能会不顾兔死狐悲的想法,而出卖他。只是他太高估道君皇帝的担待,也高估了大宋君臣的才智。道君皇帝和他的宰辅们的眼睛,只能看到鼻子前面一点地地方,只要能自安,他们可不会顾惜一个逃人。把自己的小命交到这种人手里,想必张觉肯定是死不瞑目!”
“是啊!可怜的张觉。”赵文跟着一叹,却多少有些言不由衷的味道。转而又说道:“眼下的局面。燕地民心,大宋已然尽失,但他们应该也不会愿投靠金人。两方都不去,那也只剩东海一家……卢克忠又要头疼了。”
“不会让他头痛的,我打算让他和旅顺的苏昆交换位置。卢克忠在天津太久了,三年早已任满,该换个职位了。”
“究竟是苏昆在旅顺太久了,还是卢克忠在天津太久了?”赵文问道。
“都有!苏昆和卢克忠都是从旅顺、天津刚建立时起,便出掌当地的政务,两座城市也是他们一砖一瓦看着建起的。他们提拔起地人才无数,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不宜再让他们继续久留。”赵瑜扭头对赵文道:“文兄弟,你觉得呢?”
“这事还是问陈相公比较好!”
赵瑜一愣,转而笑道:“……也对!”
卢、苏二人皆是文官,赵文是武臣首席,自是要避嫌,当然不会多嘴。
“那就说说军队方面地事好了!”赵瑜笑道,“这次平州变乱。没我们什么事。但毕竟出了一个王贵。能以区区八人击败数倍地对手,甚至斩获了一个完颜部谋克。能力有,功绩也有。你不觉得这段时间,对于王贵的宣传还是太少了吗?”
东海军中,也有内部发行地报纸刊物,但赵瑜却没有在近几期的军报上看到对王贵的宣传。天津镇外官道一战,只有豆腐干大小地一篇报道。
“王贵斩首不过十六,夺旗也只一面。完颜部谋克在长生岛上斩了有百十个,算不得什么罢?”
“百战名将固然让人敬仰,但身边的英雄才能让人感到亲近,并依之为榜样。王贵地军功当然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提振军心士气,却不无裨益。”
“但八人对三十人的战斗实在拿不出手啊,怎么宣传?以一对十的战事,东海军经历得太多了。更别说一对四了。”
“谋克是百人队,也是百夫长的意思。而王贵只是个十人队的队正。一个不满员的巡逻队在优秀杰出的队正地指挥下,击败了金国最为精锐的一个完颜部谋克,阵斩敌军主将,怎么宣传不起来?”
“哪有一个谋克?根本就是三十多人的分队罢了!”
“不提敌军人数不就结了!宣传这东西本就是要避重就轻,这样才能引导舆论。谋克首级、大金军旗可是实打实的。有这两样东西作证,谁能想到金人只有三分之一的人数?”
为了维护自己的诚信守诺的形象,赵瑜一向避免让自己的宣传部门说谎。但语言毕竟是门艺术。赵瑜还记得后世在哪本书里看到地某个国家证人上法庭时做的誓词,‘说事实,只说事实,说全部的事实。’
这三句誓言,前一句是让证人发誓不说谎,而后两句,完全是为了让证人保证不玩弄语言的技巧而设立的。利用以偏概全、引入歧义、避重就轻的手法,欺骗起民众来。比说谎更为有效。
赵文忍住翻白眼地冲动。动笔把赵瑜的意见记下。
赵瑜看着赵文奋笔直书,眉头却微微皱起。他总觉得王贵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对了,这王贵是哪里人?”
赵文放下笔,翻了翻他总是随身携带的公文夹,回答道:“河北相州汤阴县人。”
“大宋的?”
“大辽、大金可都没有河北,更没有相州。”
“何时入得军中?”
“宣和三年。”
“宣和三年?”赵瑜心中奇怪,以王贵今次表现出来的指挥水平,不该在军中蹉跎了两年多,除非天津镇戍上下都是瞎子,不然他早该提升上去了。
赵文明白赵瑜的疑问,解释道:“他是孤身来投军的,没有带着家眷……二郎你也是知道的,为防奸细,像王贵这等没带家眷来投军的外人,通常都会在新兵训练时,用高一级的训练科目把他们逼走,不可能获得快速晋升。”
赵瑜点头,这事他当然知道。东海地野战军系统从不招收外人,但天津、辽南地镇戍军,许多时候因为东海军中主力都是南方人,不能适应北方气候,便不得不在来投靠的百姓中征召新兵。
但东海军地军饷通常与大宋三衙禁军不相上下,而远高于厢军或是下位禁军,所以来混饭吃的壮丁也不少。不过这些人通常都不带家眷,只是为了钱和功名而来,故而一般都得不到信任。若不是担心会遗漏难得的人才,赵瑜早就下令把他们统统拒之门外——东海军不是雇佣军!但也因此,对于这些投军之人的考核便份外苛刻,只有能力实在出众,能与野战军军士的水平相媲美的人才才能被留下来。
“王贵当初测试成绩怎么样?”赵瑜再问道。
赵文低头看着记录:“算不上最好,但至少是通过了……不过他同期的一人——也是相州汤阴县的——应是与王贵一起来投军的同乡,分数高得惊人,几乎是满分。”
“满分?!那当真是个人才了。就算是外人,应该也可以重点培养一下。”
“我想应该是没机会了。”赵文摇头,“有些可惜呢。这么高的分数,就算野战军中的军士长们也没几个能得到。想不到竟然当了逃兵!”
“逃兵?!”
“嗯,虽然是用父亲去世、回乡奔丧的借口离队,但已经一年多没消息,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赵文说道,“不过这个人能力虽高,但他在新兵营里的都头、排正给他的评价却不怎么样,是个刺头,凡事爱指手画脚。所以就照规矩刻意打压了下,不过他很快就找到借口跑掉了。”
“算了,这样的人走了也不可惜。”赵瑜说道。东海军需要英雄,但不需要英雄主义。如是两头冒尖的刺头,多是会尽力去打磨,把他们磨得方方正正,能砌进墙里,成为东海军一块合格的砖石。“……他叫什么名字?”
“岳飞。(注1)”
不管赵瑜多么后悔,中国历史上数一数二的名将就这么与他失之交臂,他也只能期待日后还有机会将那只金翅大鹏收归帐下。
诋毁道君皇帝的舆论准备在进行,鼓吹王贵英雄事迹的宣传在进行,而东海和金国对未来战事的准备也在进行,至于道君皇帝,除了第四次启用蔡京为相,让他接替被强迫致仕的王黼外,就只剩下享乐。
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流汹涌的宣和六年就这么倏忽而过,波澜壮阔的宣和七年已近在眼前。
注1:岳武穆在性格上是有些小毛病,尤其是从军早期,受过不少挫折,不过瑕不掩瑜,一点小缺点,反而更显得他的伟大。另外,在宣和四年岳飞曾应募入伍,旋即便因父丧回乡,这是他第一次投军。
第二十六章 开春(上)
大宋宣和七年二月十四,丙辰。
天津。
冬去春来,滔滔黄河重新开始翻腾奔涌,南来北往的行商再次充斥于城中。微煦的阳光下,紫色的榆树花开遍了天津镇的大街小巷,春风徐来,纯白的柳絮就在空中轻舞飞扬。
天津镇的港口,此时熙熙攘攘。
三艘高达六千料的巨型商船在码头上一字排开,数条人龙从甲板上放下的舷梯,蜿蜿蜒蜒一直排到栈桥外。上千名燕地百姓背着包裹携着儿女,在队列中一步步向前挪着。
他们是今年第二批前往东瀛的移民,男女老少足足有一千八百人之多。尽管上船后,他们都会站在高耸的甲板上,回首望着故土,但人们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与憧憬。
与金国强迫性的迁徙奴役不同,东海给这些移民开出的条件与当年台湾招收移民时并无二致,四十亩地两头牛再加上三年免赋的政策,比起到辽东给金人做牛做马,当然不知好得几千里去了。
去年七月,自接到赵瑜的旨意后。靠着东海历年来积累下来的信用,天津镇很快便招募到了第一批一千五百户移民,上船从天津启程出发,直航东瀛的九州岛。从那时起,除了港口封冻的四个月,每月都会有五次前往东瀛的移民船从天津镇出发。人数逐渐积累,到今日。已经足足有五万燕人抵达东瀛开始了新地生活。
当年倭国政权统治九州的太宰府已经被焚毁废弃,现在作为东海国在东瀛作为中枢的港口城市即名为瀛洲,即后世的博多港。五万燕人与三万多来自于两浙和福建移民一起,在瀛洲港周围的土地上开辟起自己的家园。
虽然时不时的地震和始终烟火不断地火山一开始让移民们惊骇不已,但时日一长,便也习惯下来。半年过去,在几番遭劫变得渺无人烟的九州岛上。一派生机勃勃地太平景象。
当这番景象被传回天津,报名移民的燕地百姓立刻又增加了许多。就如今日。接近了两千人。不过他们人数虽众,但在一个都的镇戍军士兵的监督下,港中的秩序仍是井然有序。
“那个就是王贵?”在港口边的一座酒楼上,有两人独据一张酒桌,凭栏而望,看着那个指挥着百名士兵维持港中秩序的都头。
“没错,就是他!仅仅砍了一个谋克。夺了一面大旗,就被选入教导队,不过一年,便升到了进武副尉,还做了都头。真是让人羡煞。”
“那是因为上面想竖个榜样罢了。燕昭市马骨,并不是喜欢马骨,而是为了千里马。”
说话地两人,一人是个笑眯眯的小胖子。而另一个,则活脱脱一只猴儿——正是东海职方司燕山房主事高明辉以及辽东房主事黄洋。
“不说他了。”高明辉半欠起身子,恭恭敬敬地给黄洋斟满酒,“黄二哥,我们俩已经有四年多没聚在一起喝酒了。来,小弟敬二哥你一杯。恭喜二哥今次终于脱离苦海,回京高升。”
黄洋举起酒杯,与高明辉对干了。却摇了摇头:“还不知道会安排在那里,说不定还要坐几年冷板凳,哪比得在外面快活。”
“二哥,你这话就是糊弄人了……”高明辉大笑着,凑到黄洋身边,“以北地现在的局势,大王和枢相宁可冒着辽东房转运不灵的风险,也硬要将你这个北方排名第一的大将调回基隆。不是为了让你参议国中下一步的军事计划。还会是什么?”
黄洋反过来给高明辉斟满酒,眼里透着喜色。嘴里却道:“别乱说!只拿到调令,敇命还没到手,说这些太早了点。”
“不早了!”高明辉拖长了声调,“女真人已经准备大举南侵了。完颜宗翰在大同到处征集粮草,连燕山这里派人来勒索过。而平州也是一样,连种粮都给刮走了。若非如此,不过半年,也不会有五万人去东瀛啊……辽东应该不会例外罢?”
黄洋摇头,不同意高明辉的看法:“征集粮草是一回事,但南侵又是另一回事。只要天祚皇帝还在外面逍遥,女真人绝不敢南下。”
“天祚皇帝已经完蛋了。辽国最后一点兵都给他败光了,女真人哪还会顾忌他?”
去年七月时,耶律延禧趁金国西路都统完颜宗翰去上京述职地机会,带着几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数万人马,从藏身已久的夹山直下潼阳岭,连克天德、东胜、宁边、云内诸军州,接着又南下武州,在旧辽的西京道中如入无人之境,看起来颇有卷土重来,声威复震的架势。
但耶律延禧哪里知道,这只是代掌西路军事的宗室大将完颜银术可(注1)诱敌深入地计策。即见辽军已深入西京诸州,完颜银术可便立刻从大同发兵,自后截断了天祚军的退路,一举全歼了辽国最后一点兵力,而天祚帝耶律延禧则仅以身免。
“兵都没了,女真还怕他什么?!”
黄洋道:“女真人怕的不是天祚皇帝的兵,而是契丹几百年的积威,若是去年他不南下西京,而是转向西行,就算手上只有几百人,靠契丹的威名,也足以在西域打下一片天地。论起根基,女真哪能跟契丹比。”
正如黄洋所言,在历史上,的确有一契丹宗室带着不到三百人脱离了耶律延禧的队伍,一路向西,依靠契丹百年积威,逼迫沿途各国出兵出粮。助他在西域开辟了一个国家,延续了大辽的血脉,史称西辽。而这名宗室,便是现今在东瀛从事移民安置事务地翰林学士、瀛洲知州耶律大石。
“那蔚州之事又怎么说?”高明辉不服气地问道。
同样在去年七月,金人以河东河北宣抚使谭稹未按盟约提供粮草为借口,出兵攻下了蔚州,杀死蔚州知州。占据了飞狐、灵丘二县,并赶走了应州知州苏京等大宋官员。蔚州与应州同属燕云十六州。位于河东(山西),在大同府之南,是宣和六年年初才被金人交割给大宋。但不过数月,便又被女真人强夺回去,这已经是他们即将南下地先兆。
“那是金人在做南下的准备。”黄洋看着突然笑起来地高明辉,“但准备和实际动手是不一样的。有天祚在外,金人现在只敢挑起边衅。还没有胆子大规模南下。”
黄洋说得肯定无比,高明辉也不再与他争执,一切就看日后局势的变化:“蔚州即失,飞狐陉便重入金人之手,日后金人向东可入幽蓟,向西则直入河东代州,大宋防御起来可就难了。”他扳着手指数道,“飞狐陉一丢。太行八陉便有三陉在金人手中,军都陉地居庸关、蒲阴陉的金陂关(即紫荆关)还有飞狐陉地飞狐口,任何一处都是夷狄攻入中原的要道。占据了这几处,金人如果南侵,就可以东西并进,夹击东京。而且两路之间还可以互相支援,以大宋现今在河东河北北地的准备来看,金人一旦南侵,惨败可以预见。”
‘太行山首始于河内,北至幽州,凡有八陉,是山凡中断皆曰陉(xing第二声)。’太行山南北绵亘上千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