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敲桌子,“要叹气,等你们老了后再说。今天的战斗的确惨烈,损失不可谓不多,但这一仗毕竟是我们胜了。以八百人的战死,换取了敌军十倍的损失,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胜利。今天一战,女真人损失的都是精锐。今天之后,完颜宗望已经不可能再组织起同样的战斗!”
正常的战争中,真正倒在作战第一线的将士一般都不会超过伤亡总数的十分之一,而剩下的战果,几乎都是追杀败兵时而获得的。但山海关下的会战,参战双方的总兵力不过五万三千多人。但在经过了短暂的两个时辰的战斗后,战场上所遗留下的尸骸竟然超过了万具,鲜血浸透了数里方圆的大地。这样的战损,在几千年的战争史中,一般都会以血战、恶战而流传后世。
这是一场打断了女真人脊梁骨的战斗。同时也是辽西会战的转折点。每一个亲眼见证了山海关血战的军官们都这样确信。今日战死在阵前的,都是完颜部的精锐,就算女真铁骑号称个个皆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锐骑兵,但能在今天的战场上冲锋陷阵的铁骑,无一例外都是从精锐中挑选出来的精锐。
只是炮火从不会在意目标到底是不是精锐。从钢铁铸成的射出来的金属弹丸,对挡在前方的障碍一视同仁。废物也好,精兵也好,既然同样都是血肉之躯,那在猛烈的炮火和子弹之前,当然也同样会化为无生命的血水和尸块。
如果掌握着这等利器的是故辽和旧宋的军队,精悍的女真骑兵也许依然还能将胜利攥在自己的手中。但他们今日所面对的敌人——新生的大宋的龙骑兵和骁骑兵们,更是远在女真铁骑之上的强军。在龙骑兵们组成的方阵边,一团团爆炸开来的火焰,是女真人绝望的呐喊,也是他们临死前的挣扎,但最后的结局一如既往,没有任何的改变。
陈伍的话硬是扭转了会议上的气氛,没有哪个将领敢于与骠骑大将军唱个反调。一个军官用装出来的笑容说道,“蛮夷不会有太多忠义之心,今天冲过来自爆的女真人,也不知是怎么给宗望逼出来的……”
另一个军官也道:“有没有人计算过女真人今天的火药损耗?光是用来自爆的消耗,都至少在万斤以上的。这不是个小数目。木炭、硫磺也许市面有很多,但硝石,连我们都很紧缺。女真人还有多少可以利用?”
“比起火药,更应该注意的是金国的粮食。女真人不善屯垦,这些年辽东一直都缺粮。今次完颜吴乞买将十万兵来攻辽西,补给线长达六百里,光是道路转运时的人马损耗至少就要去掉三分之一,消耗的粮食如同无底洞。以金国的粮食库存不知还能供应多少天?”
“就算能撑到今年夏收都没用。旅顺就在后面。”
因为陈伍的怒火,将校们刻意要说些轻松的话题。只是一旦话头打开,每一个将校很快就都沉浸胜券在握的兴奋中。今天的伤亡是一回事,但即将到来的全局性的胜利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的辽东局势,哪一个还看不清?
“郭平北的脾气大家都清楚。别看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他可是最为好战的一个。女真人的举国之战,旅顺上下绝不可能甘心在一边做看客的。就算联络不上,他们也会自行行动。”
“让他们自己行动好了,我们也要做我们该做的!辛辛苦苦厮杀了一阵,好不容易胜利在握,可不能让旅顺给捡了便宜。”
陈伍的神色放松了下了,这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不过他还有话又提醒“就算胜利后也松懈不得,还要提防女真再来偷袭。”
虽然这么说,但他现在仅仅是在以防万一,被打垮的意志,被击溃的自信,已经不可能让完颜宗望还能派出夜袭的军队。一旦夜袭失败的后果,对已经落到谷底的士气的打击,使得宗望决不敢冒险。
所以陈伍如此下令:“明天歇上一天,从镇戍军中将兵力补足。等后天,我们就向北出发。这场会战。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
离着山海关城十里外的金军大营中,气氛比起陈伍主持的军事会议刚开始时更加阴郁十倍。劫后余生的士兵们低着头做自己的事,避而不谈方才的战斗,视线一旦掠过极远处的深黑色的山海关墙,就仿佛被开水烫了一般,连忙缩了回来。
没有人愿意去想,每一个人都只希望刚刚结束的战斗仅仅是场噩梦。只是,总是有人无法逃避现实。
“怎么办?”完颜阇母低头看着脚尖,问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宗弼派出翻越燕山,如今又落到陈伍手中。否则他的心情会更加颓丧。
“要围城吗?”完颜斡鲁也是在说着胡话。
宗望摇了摇头,从计划到作战,败得彻彻底底,他更是不想再多说什么。三言两语,很简短的说着接下来的计划:“我守着这里的大营,防着陈伍出击。两位叔叔你们往北去,帮着大哥全力将润州攻下来。有润州在手,也不比榆关差多少。”
“用不着我们去了!”阇母摇着头,他比断后的宗望早一步回到营中,刚刚收到的一个消息还没有来得及知会宗望,“皇帝已经带兵去润州城下,他要亲自攻下润州!”
宗望惊得跳起,脸色变得煞白:“糊涂!少了四叔的三万兵,光凭蒲鲁虎(完颜宗磐),如何能守住我们的补给线。”
吴乞买就驻跸在润州之北,他所率领的三万军,一方面担任全军的预备队,另一方面还有维持并保护补给线的任务。他领兵上前攻击润州,也就是代表六百里长的补给线,不再仅仅是辽阳到锦州的这一段,而是还要再向南延伸近三百里的线路,都只能靠完颜宗磐的两万人来守护了。
完颜宗望在帐中直跺脚:“胡十门那老家伙早已跟南朝眉来眼去,一旦蒲鲁虎手上的兵势削弱,他肯定会翻脸叛国的!糊涂……太糊涂了……”
“在旅顺……还有郭立在啊!”
※※※
郭立早已不在旅顺。
早在两日前,完颜活女劝说曷苏馆部的首领胡十门叛出金国,郭立就已经率领龙骑三营的四千兵马出现在辰州城外。郭立早已做好了先礼后兵的准备,一旦完颜活女说降失败,四千龙骑兵当即就会举兵攻城。所以当胡十门转眼间就见着郭立领军进城,背后冒出的冷汗都流到了脚底板上,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只差一点,他就从大宋的怀化将军变成了郭立功劳簿上的斩首功。当真是好险,好险……
郭立仅仅带了四千人出来。但在四千龙骑兵面前,胡十门不敢有任何花样。他的领地是辽阳的南大门,南女真曷苏馆部的两万骑兵,阻隔了旅顺直攻辽阳的线路。但胡十门一叛,两万南女真尽数投了大宋。辽阳的门户敞开。如同开门揖盗,郭立的大军可以自由攻击到辽阳城下。
不过郭立并没有直接举兵攻打辽阳,而是给了胡十门的一个任务。他给胡十门的目标不是辽阳附近的任何一个州县,而是向南方运送粮草的队伍。这个与龙骑兵们一起执行的工作,是个很简单的任务,简单到难以想象。
金国的兵力捉襟见肘,押送粮草都是女真铁骑中的精锐,全是皇帝吴乞买的部众,由其子宗磐亲领。但搬运粮草的役夫却不可能用上女真骑兵,数万伕子都是金国国中被临时征发起来的渤海、奚族等外族。他们对金国的忠心程度,与受到的欺压成反比。
在运送粮草的过程中,民伕们死伤狼藉。从辽阳南下的道路上,到处能看到倒毙在路边的民伕的尸体。所以只要举着大宋军旗的队伍出现在运输队的视野中,就算举着旗帜的是南女真的骑兵,被欺压的民伕们都会立刻对押送的女真骑兵群起而攻之。每每没等到袭击的骑兵攻到运输队前,两方就已经厮杀得难解难分,大多数被击杀的女真人也都是死在民伕们的手中。
一队龙骑兵,配合着三四百名南女真骑兵,在两天之内连续攻击女真人的运输队。陆续南下的七支队伍,整整损失了五支。虽然宗磐的才智并不出名,但队伍连续遭受袭击,他总该到了回过神来的时候。
烈焰熊熊,就在离辽阳不到五十里的地方,又是一支由数十辆车辆和三四百匹驮马所组成的运送粮秣的队伍,遭到了龙骑兵和南女真骑兵的联手袭击。一群民伕,正恨恨的用夺下来的刀枪,将斩杀的几十名女真人的尸首尽数捣烂,而始作俑者则在旁边看着热闹。一个龙骑兵从地上拾起一根长枪,挑开火焰始终烧不旺的几辆马车,想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不用看了,肯定都是石头啦!”领头的军官懒洋洋的叫着,他望着辽阳城的方向“完颜宗磐也该来了!”
以冒充的大批粮秣为诱饵,率大军在后压阵。这种小伎俩,早已在预料之中。闹了两天,就等着完颜宗磐领军前来,故而当听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时,没有一个龙骑兵感到惊讶。
军官望着千军万马带起的尘头,估摸着来敌至少有五六千之多,应该就是他所等的敌军主力。一挥手,号令全军,“向南退!”
就在二十里外,郭立和胡十门的联军,总计一万兵力已经等候了许久。
“胡将军!可准备好了没有!”郭立唤着胡十门。虽然胡十门曾经附会姓了完颜,但反出金国后,便丢了完颜之姓,改了汉姓,姓胡名十门。
“郭镇抚放心,小人已经准备得妥妥当当,今天定要为大宋,将完颜蒲鲁虎全军消灭在此处。”
六十多岁的老家伙,胡子头发全白了,有着一副年高德劭的模样。但他却毫不在意的郭立面前谄笑着。不论在故辽、还是金国,曷苏馆部都在他的领导下笑看着改朝换代的动荡。别的才能他也许没有,但他光凭看着时机改换门庭的本事,就让胡十门带着他的部众笑到了最后。
投靠大宋后,胡十门并没有在旁边观望。虽然赵瑜和陈伍都允许胡十门等到金国彻底覆灭再出头、表露新的身份,但胡十门却不会这么做。刚投靠了新的主子,就必须要卖力表现,出工不出力的走狗,没有哪个主人会留在身边。只有立下了足够的功绩,日后才能躺在功劳簿上享福。
郭立问道:“完颜宗磐真的会亲自领兵过来?”
“镇抚有所不知,完颜宗磐是吴乞买的嫡长子,但他并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利,在完颜斜也被俘去南方之后,除了吴乞买外,所有的勃极烈都属意阿骨打的嫡长孙来担任皇储。宗磐想日后继承大位,必须立下足够多的功劳,同时不能有任何失分。补给线的安危,宗磐不会有半分轻视,必然会亲自前来。”
“原来如此!”郭立笑着点头,但转瞬之间,他的眼神就凌厉。远处的尘烟已经进入了他的视野。
“全军都有!”郭立举起手中的指挥刀,用力挥下,“给我杀!”
万名骑兵应声而动,当头冲向完颜宗磐的军队。冲天而起的喊杀声,响彻辽阳南方的原野上。
洪武二年,元月二日,完颜蒲鲁虎战死在辽阳城南。郭立随即举兵攻击辽阳,辽阳城陷落。郭立将城中堆积如山的粮食、草料尽数焚烧。滚滚的浓烟,没入云中,就算在数十里之外,亦是清晰可辨。
虽然至今为止,辽东、辽西战事,女真一方总计损失了不到两万,也不过相当于金国国中二十万女真骑兵的十分之一。与当年长生岛之战的损失相差仿佛,但看到辽阳城上滚滚烟火的人们,心中都有一个念头,大金国……已经日暮途穷!
第四十四章 决胜(中)
呜咽的号角声逐渐消失在北方的风中。将小小的润州城,重重围攻了五天的金国大军终于退了。润州城外的土地,就像海水落潮后的海滩一般。不过留在地面上的,不是贝壳和鱼虾,而是无数僵硬的尸骸。王贵并不知道他们撤退的理由,与山海关的信息通道还是没有打通,但就算他用脚趾头想,也能猜想得到女真人的后方必然出了问题。
女真大军退走,润州城中欢呼雀跃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官兵们纷纷钻回暖和的营帐,连王贵也在仗着自己的身份硬是将值守任务交给杨崇后,一头倒下来便呼呼大睡。五天的时间,金军是昼夜不停的攻击。为了守护住润州的城防,城中的三千多人根本连最基本的两班倒都做不到,只能日夜不休的填在防线中,一天能睡上两个时辰就已经是少有的幸运了。
虽然润州城的防御力高得惊人,但过少的兵力却拖了不少后腿。在守城中的后半段,王贵和杨崇不止一次的后悔过当初主持修建润州防线的时候还是有些贪大,若是润州城墙的长度能比现在少个两三成,也就不会有无法更替的麻烦了。
当王贵一觉醒来,正看到一支军队从城门入城,他的心中甚至有些后怕。若女真人今次杀个回马枪,说不定润州城就这么破了。幸好来润州的不是女真,而是汉人和契丹——当女真人撤退后,陈伍和耶律大石便一起赶来了润州。
站在城头上,陈伍和耶律大石俯视起堆积在润州周围一圈的女真战士的遗骸,这是与山海关城下没有多少区别的血腥地狱。拥有着北方最为坚固的防线,戍守润州的军队虽然疲累不堪,但他们的伤亡却远小于山海关,而战果却并不稍逊。区区四百伤亡,其中战死者不过一百,但收获的首级,陈伍居高临下的粗略一算,少说也有八千。
“多亏如今是冬天,尸体都被冻在地面上,不然就会给女真人运回去了。”被陈伍夸奖之后,王贵这样谦虚的说道,“还有女真人,如果不是他们疯了一般的往炮弹上撞,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战果。”
王贵有些自嘲笑了笑,这让他想起了当年因为一场小小的功劳,就被提拔到如今地位的幸运,“这完全是运气,就像从树桩边捡到兔子,是它自己撞死的,不是末将亲手打来的。”
“运气也罢,实力也罢,胜利才是一切!只要能取胜。谁管你是怎么胜的!”陈伍回头看着王贵,眼中并不掩饰对王贵的欣赏。作为天子的亲信侍从来前线立功,王贵从没有仗着与中枢的关系而倚势凌人,反倒尽心尽力的做事,这让陈伍对他很有好感,“官家对你深有厚望,不然也不会遣你镇守在第一线上。不要辜负了官家的一番苦心。”
王贵深深点头,“末将明白!”
耶律大石望着北方:“就是不知女真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