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附近找个合适的地方扎营。但东海人却给微不足道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出城迎战。虽然战前,父亲娄室命他不得攻城,但碰到现在的情况,把眼前的敌军歼灭,顺便把城池拿下。也不算违令。
‘也罢!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女真勇士!’完颜活女轻抖缰绳,双腿用力。跨下的坐骑便开始小跑起来。完颜活女的加速,立刻带动了全军,蹄声渐重,沉沉地向东海人地军阵压去。
“不愧是女真铁骑!”陆贾看着五六百步外,由缓而快,开始加速逼来的女真骑兵,不禁摇头暗赞。
对面的敌军只有两百五六十人,但气势却有千军万马的模样。从略显混乱的行军队列转换成横向排出的攻击阵型,一连串地步骤流畅而自然。分出的四列横队,整齐划一。快步向前,队形却丝毫不乱,比起去岁末、今年初,碰到的那群南女真骑兵,要远远强出不知多少倍。
女真骑兵越行越近,已经可以看见他们头上所戴的一顶顶翻出毛边的皮盔,一张张持在手中的弓箭。盔顶的红缨在风中飘拂,蹄声连绵,宛如重鼓。
许是被女真铁骑的威势给惊到,东海军阵两侧的马队,这时起了点骚动。马上的骑手,还没听到命令,便紧张地拔出刀来。马是有灵性地生物,骑手们的心情很快就传染到坐骑身上,战马轻轻嘶鸣着,都在不安地用前蹄刨着地面。
“没用的废物!”陆贾暗骂了一句。东海没有组建骑兵的经验,早前分属各营的骑队,尽是做为侦查和传令之用。现在他麾下的这两百名骑兵,全是从投奔岛上契丹和渤海人中拈选出来的。如果从听话受教的方面来讲,他们的确算是好兵,但若是说起战斗力,与那些被招募进几个步兵都、经过三个月短期培训的族人们相比,他们却是差得太远。
与南女真作战时,陆贾的步兵阵列之所以会被突袭,也就是因为这些骑兵没能完成护卫军阵侧翼的任务。据说当此战的战报被送到赵瑜面前的时候,东海王给他们的评价是‘钢多气少’四个字——浑身上下钢铁覆体,但骨子里,却少有胆气。若非如此,陆贾也不会想出装备战车来防护侧翼这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不过,骑兵队缺乏战斗力,也并非全然是骑手们的责任。这些年,东海的军事学水平大进,步兵有步兵操典,炮兵有炮兵操典,水军当然也有自己的训练作战教材。除此之外,赵瑜还鼓励各级指挥官把自己的作战和训练心得写出来,由参谋部中专门地机构修改编订、整理成册。在军队内部出版发行。
如陆贾,就曾写过《练兵小记》、《平越纪实》等军事书籍,现在在他案头上,还有写了一半,名为《以步克骑》,描述与南女真骑兵作战的新书。而他曾经的同僚,前野战一营副都指挥使朱正刚。著有《炮兵作战十要》,参谋长赵大才。著有《交趾行军心得》。至于其他人,赵武、陈五,有水军作战方面的著述;马林溪、邓肯也写下了有关造船、铸炮的心得——当然,这两部书刚面世,便立即被赵瑜下令禁止出版。就连赵文,他在百忙之余,也组织人手编纂了一系列有关后勤学、筑城法、情报搜集分析等专业的小册子。
这一方面有赵瑜鼓励的因素。一本被列入东海军学阅读书目地作品,至少换来一个三等功,比起熬资历,等待不知何时才能轮上的战斗,还是写些书挣军功来地比较快。另一方面,在一支识字率超过八成的军队中,读书写书是流行,一个出过书的军官。在部下面前通常也会更有威望。
但是,东海军出版的这么多军事书籍里,却没有一本是有关骑兵的。东海国中,根本没人知道该怎样训练骑兵,也不知如何调教适合战阵的战马,这种情况下。东海骑兵缺乏战斗力,也并不奇怪。
不过,尽管知道这事急不来,但陆贾也免不了对手下的两百骑兵心生不满。
‘算了,就当没他们好了!’陆贾想着,‘以三百对三百,照样能赢!’
思虑间,女真骑兵已经杀到一里之外。他们地四排队列渐次散开,前排后排的距离慢慢拉大到近三十步。
‘要冲阵了!’陆贾眯起了眼睛。虽然不知如何训练骑兵,但通过询问手下的契丹人、渤海人。他还是很清楚辽地骑兵惯用的攻击方式。
举起右手。“全军预备!”
中军大鼓三下连击,分属各都的军鼓稳稳地敲响。三百具神臂弓齐齐抬起。
女真铁骑奔驰的速度继续提高,在马上,近三百名女真人放声啸叫,一时间竟然盖住了各都军鼓的声音。
“没吃饭吗?!”陆贾大喝,“再重一点!”
陆贾一骂,三个鼓手立刻恶狠狠的拍打鼓面。雷霆鼓音,如山崩,如地裂,充斥在所有东海士兵地耳中。
百五十步外,女真第一列骑兵进入冲刺阶段,马速瞬间提到最高,顿时把随后三列远远的抛诸身后。
“来了!”陆贾精神一振,正要再抬起右手,但随即皱眉收手,“……不对!”
正如他预料,到了百多步的时候,第一列骑兵突然向左一转,横过阵前,把空位让给了紧跟着加速的第二列骑兵。
“果然如此!”陆贾冷笑。
这是在女真人在引诱弓手发箭,然后再趁机而上。这种战法,他从来投的契丹人嘴里,听说了不少。
当初南女真来的时候,也是照常例在军阵前这么绕上一圈。不过,他们在军阵前是冲到五十步时才开始转向——这是辽地常见地桦木弓的最大有效射程——却当即被射得满面开花,东海军装备的神臂弓的并不是桦木弓能比。
而今天,那些女真人离着百步就开始绕行,应是接受了南女真的教训,当时踩着冰逃回去的,还是有不少人。可是,这百步却只是东海外销型重弩有效射程的最大范围——这些重弩在长生岛上,以五十贯的单价卖了有两三千架,其中金人应该弄到了许多——至于神臂弓,顺风能飞三百步,而正常射击的时候,在一百八十步外,便可伤人。当女真人冲到百步的时候,就完全可以覆盖射击了,不过,陆贾打算再等等,后面会有更好地时机。
女真骑兵第一列意料之中地绕走,而第二列骑兵冲到八九十步的时候,却也向右一转,让第三列骑兵继续上前。
女真人一次比一次近,陆贾还在耐心地等待,下面的弩手们也在凝神相候,等待身后传来的命令。
第三列女真骑兵这次冲到了六十步外,在阵前斜斜地拉起了弓,一阵弦响,几十支箭被抛射向东海军阵,希图能在其中造成一点混乱。
不过没人理会!所有的东海士兵都知道,那玩意儿,落在他们的精铁甲上,甚至弄不出一点划痕。
第四列!他们没有在五六十步外转向,而是继续推进。他们的目标是三十步,那是马弓真正的有效射程。陆贾对此也心知肚明。女真人战马的口鼻中喷出的白气已清晰可辨,他抬起右手,用力一挥。
“射!”
注1:即是完颜阿骨打。金太祖称帝建制后,对外虽称皇帝,在国内仍称为都勃极烈。至于所谓的狼主,是外人的蔑称,多见于小说评话。女真人不会如此称呼,他们的图腾是鹰而非狼。
第十一章 孤舟(上)
完颜谋衍兴奋异常。他用双腿控着马,一边呼喝着,一边挽起了角弓。前面的敌人越来越近,就快要到弓箭的射程了。
‘第一轮攻击,只求混乱敌人的阵型,真正的作战是冲入敌阵才开始的。’完颜谋衍谨记父亲的言传身教,他的弓箭正要把混乱带给敌人。
‘还有六十步!’
哥哥活女率领的第三列刚刚横过敌军阵前,带起的一阵尘烟刚好模糊了敌人的视线。手指一动,搭在弓上的雕翎箭已经对准了前方。
‘再近一点……’谋衍想着。就算隔着三四十步,但东海人站得如此紧密,只要把箭射出去,就肯定不会落空。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但他的射术却在与他同年的族人面前数一数二。骑着快马,射中十余步外飞奔的兔子,大人们都很少能做到的事,对他来说,却是常见。
四十步!
完颜谋衍与其他几十名女真骑兵在马上一齐挺起身,掌中的角弓已拉成满月。正在他们将要把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只听得东海军阵中,一片鼓声伴着丝弦的嗡鸣,十几匹战马惨嘶着人立而起,把背上骑手摔倒了地上,其中就包括完颜谋衍。
当他从晕眩中清醒过来,便看见方才与他一起弯弓搭箭的族人,在连串的弓弩弦响中,躺到了一片。而他的左腿,被压不住挣扎的坐骑之下,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谋衍!”完颜活女大叫着。他地弟弟与二十几个亲近兄弟都躺倒在敌军阵前,第四列骑兵在东海人的一阵箭雨下,损失了近四成。而第一列骑兵这时已经绕回,他们驱着马想要上去救援,但东海人的弩弓仿佛没有止歇,只要冲上去的,便立刻被射倒。
这些女真人从起兵到现在。还从没见识过如此密集的箭阵。在箭雨中,想多冲上几步。都是奢望。不过,陆贾对眼前的战果并不满意。两轮攻击,六波箭雨,就只射倒了三十人,而且这还是距离四十步的抵近射击!
‘这骑兵真不好对付!’陆贾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排得太分散,跑得又快。就算计算了提前量,命中率仍低得可怜,而且这些女真骑兵,多是因为坐骑受伤才倒下,他们自身好像都只受了点摔伤。
不过一下丧失一成多地兵力,却没有给东海军阵带来任何损伤,陆贾看着百多步外的女真骑兵,猜想他们会如何反应。
‘聪明点地。就该撤退。不过若是想来送礼,那俺也会笑纳的。’
不过,虽然女真人那里好像发生了些争执,但当几个都头自作主张把箭雨洒向他们那里的时候,女真骑兵便齐齐调转马头,逃向远处。
城上、城下一阵欢呼。陆贾这时一挥手。指着那群被抛弃的女真骑兵:“把他们的首级给俺砍下来,挂到城头上去!”
宣和元年四月初五,庚辰。
入夜后,海风渐渐清冷起来。吹在身上,微微感着点寒意。巡海船两侧的十只轮桨击打着水面,啪啪作响。
坐在甲板上,背靠着主桅,吴杰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看天顶处、在薄云中时隐时现的北斗七星,默算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戌时地样子。“还有两个时辰……”他心中叫苦起来。到了四更天。才会轮到大副杨崇来值夜。
这几天,因为偷渡上岛的数百女真骑兵。挨了训斥不说,天天在海上来回巡视,心中早已烦躁透顶。底舱里踏着车轮的奴工,还可以轮流下船休整。但他们这些船员就只能吃住在船上。
虽说船上的都是积年的老水手,在海上一两个月不着陆地也没什么关系,但那毕竟是在一望无际的海上,每天看到的风景总是在变幻着,哪像这巡海船,就是这么一条六七十里长的水道,每天十二个时辰来回四趟,日夜不休。若是能遇到几个渡海地女真人,让他们放松一下也就罢了,但那些女真人狡猾得很,算准了他们巡视的时间,偷空来回传递信息,绝不让他们抓到现行。
“等罢!等你们全军来攻的时候,俺会可以好好招待你们一下的——除非你们不过海!”吴杰磨着牙,心里恶狠狠的发着誓。
突的,吴杰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他一惊,连忙站起。一钩新月此时正被云层遮挡,海面上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但他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吴杰不是个聪明的人,就算多次参加军中的识字班,但到现在为止,认识的字也没有超过三百。若非如此,以他当年跟随赵瑜参加昌国之战的老资历,也不至于弄不到一艘巡洋舰。不过,有一点他是远超常人的——那就是对危险地直觉。只要感觉到哪怕一点危险,他地神经就会立刻紧绷起来。
吴杰相信他的直觉,这种直觉几次救过他地性命,他一跺甲板,大声吼道:“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
话音未落,只听着陆地岸边一阵刺耳的号角,从后方数里外,到前方远处,一片呐喊声响彻。一点、两点、…,百十点火焰自岸边亮起,飞快地向海峡中飘来。
“出什么事了?”听到喊声,大副杨崇慌慌张张地冲上甲板,这些天他都是和衣而卧,根本睡不安稳。
“是女真人要渡海!”吴杰冷哼道。
“陆督不是说初七女真人才会来吗,怎么初五就来了?”杨崇边问。边向船边走去。
“谁他娘的知道!”吴杰骂了一句,“既然女真人想在我们眼皮底下渡海,就给他们一个教训!”
“……不,这些船地目标是我们!”杨崇镇静下来后,对着海面死盯了几眼,很快便看透了眼前的形势,“女真人对我们的巡逻时间早已计算清楚。他们不应该在我们面前渡海。而且渡海也不需要点火,更不需要烧这么旺——他们是想要用火攻来对付我们!”
“火攻?”吴杰摇头不信:“我们又不是在港中。更不是在内河下游,他们玩火攻能烧谁啊?”
“女真人又不是在海上过活,他们世居内陆,能想到在水战时用火攻,已经难能可贵了。”杨崇突然话音一顿,貌似想通了什么,恍然道:“啊。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为什么陆督推断得是初七,而女真人却提前了两天出动了!”
“为什么?”吴杰问道。
杨崇道:“这条海峡,每当起潮的时候,海水涌进海峡水道,浪大涛急。只有初七、初八、初九这三天潮水比较小,水面平静,易于渡海。所以陆督才会这么推断。”
吴杰点着头:“没错!”
“但每日潮涨潮落,我们东海人当然无人不知。可是那些女真人、契丹人。他们世居内陆,会考虑潮水的事吗?”
“……说得好像有些道理。”吴杰不得不承认杨崇的说法有理。轻视敌人要不得,但把敌人想得太聪明也不太好。
“女真人比预计提前的事可以不论,”杨崇又道:“现在关键地是,既然他们这里用火船来围堵我们,在其他地方肯定已经开始渡海了!——女真人绝不会浪费时间。”
“渡海了?!”吴杰兴奋的咬起牙。“太好了,就等着你们了!……加快速度!把什么火船、木筏地吗,全都给俺轰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