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12月上旬,中方的两个战区仍无动静,冈村心里不由得七上八下。这时第一〇一和第一〇六师团正准备复员,他赶紧把这两个“弱兵师团”给留住,让它们暂时集结于九江,等冬季攻势过了才能打包袱回国。
以前挑三拣四,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奢侈,兵不够的情况下,连“弱兵”都是个宝啊。
冈村越来越胆小了。
经历过第一次长沙会战后,日本人在内部都不得不承认,此役纵使冈村兵战未败,但心战已败。
12月12日,冈村得知襄河一带已爆发战斗,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冬季攻势开始了,他也没有把握。
12月15日,他决定亲自动身到前线去视察一下。
去了之后,发现战斗已进入联队级别,野战医院不断送进伤员,而且很多人受的都是刺刀伤。
冈村紧张起来,意识到对面之敌绝不是小股部队,因为只有训练有素的主力才具备如此好的拼刺技术。
一问才知道,在近几天的作战中,竟然已有大队长战死的纪录,有时一场战斗就要伤亡百余人。
看来中国军队此番来者不善,冬季攻势真的开始了。
12月16日,当冈村返回汉口时,各师团受到攻击的报告已如雪片般飞来,让人应接不暇。
冈村曾视察过的襄河防线属于第十三师团防守区域,而向他们发起攻击的是张自忠右翼兵团。
重于泰山
其实右翼兵团一开始并不顺利。
第十三师团早有防备,加上防守工事坚固,在缺乏重炮配合的情况下,要想取得任何一点进展都非常之难,这也是冬季攻势发起之后各战区普遍未能取得预期效果的重要原因。
但是冈村在襄河战场看到的情况表明,张自忠此次决心很大,若不有所收获,绝不会轻易收兵。
张自忠手书“为民族争生存而奋斗”
张自忠手中最锐利的武器仍然是黄维纲第三十八师,该师与第十三师团主力面对面厮杀八昼夜,雪地上到处都是阵亡的官兵,活着的也虚弱不堪。
这样血拼的结果是,第三十八师不但没能攻破对方防区,自己反而还丧失了原有阵地。
黄维纲向张自忠报告,希望能将部队撤下来。
后者断然回答:不准退!
每当艰难的时候,想到的还是老二十九军的看家本事。张自忠决定策划一次大胆的奇袭行动。
经过侦察,他得知对面之敌在主力投入前线后,其后方较为空虚。
想到要乘其不备,袭其老巢。
第三十八师没法再调了,张自忠只能从赵登禹的基干部队中抽人,好就好在带队长官是张自忠过去在学兵团任团长时的学兵,所以指挥起来要顺手得多。
尽管这样,张自忠仍亲自给夜袭部队去电——
国家养兵是为了打仗,要打仗就有伤亡。人总是要死的,多活二十年,少活二十年,转眼就过去了,但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为国家为民族战争而死就重于泰山,否则便轻于鸿毛。
得到兵团总司令的鼓劲,夜袭部队群情振奋,当晚便抄山间小路急行二三十里,对第十三师团的一个旅团部进行猛袭。
这是老二十九军最擅长的一招,犹如当年赵登禹在喜峰口,大刀队挥刀猛砍,把对方旅团部冲了个稀里哗啦。
12月19日,趁日军后方动摇,第三十八师趁机发动猛攻,恢复了原有阵地。仅从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用两个运输营的驮马搬运两天才全部运完。
然而从这以后,战场又陷入僵局。说来说去,右翼兵团真正起劲的也只有张自忠和他的五十九军,其他部队要么是战斗力很差,要么是出工不出力,比如由刚刚出川的王缵绪领衔的第二十九集团军就迟迟打不开局面。
张自忠决定像随枣会战时那样,东渡襄河,以便改变战局。
临行前,他写下一份遗嘱:此次过河与敌决战,不获全胜绝不生还。
活关公
12月21日,张自忠在渡过襄河后,赶到位于长寿店的第三十八师指挥所,这里距最前沿仅有两里多路。
大刀终究及不上攻坚利器,兵团总司令这次带来的是制胜法宝——新近从苏联购进的野炮。
野炮上阵,几下便打乱了第十三师团的防守阵脚。12月22日,第三十八师乘胜推进,战局出现转机。
可是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的人,总是会被后进者绊一跤。第十三师团有两个旅团,一个对付右翼兵团,另一个对付郭忏江防军,张自忠这边挺住了,郭忏却吃不消,已经撤回襄河西岸去了。
如此一来,第十三师团的重量便全部压在了右翼兵团身上。一时间,兵团司令部里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都是要求撤退的。
苏联顾问见情况不好,也向张自忠建议后撤。
张自忠认为绝不能撤,一撤的话,不光是五战区的冬季攻势会就此夭折,襄河防线也可能无法确保,因为襄河前沿除了右翼兵团,已经没有谁能再帮你扛下去了。
一支隶属部队打来电话:伤亡太大了,我们能不能向后移动一下?
统领右翼兵团以来,张自忠素来严于律己,对一手带出来的直辖部队苛刻,对编入兵团的其他部队则能宽就宽,从不疾言厉色,但到这个火烧眉毛的关头,他也忍不住了。
你们来电话,总说伤亡惨重,可你告诉我,营长以上的长官究竟阵亡了几个?
对方语塞。
张自忠拿着电话十分激动:我们今天退,明天退,就算是退到西藏,日军还不是会跟踪而至。现在正是军人报国的大好时机,希望你再苦撑几天,以待援军。总之一句话,只准前进,不准后退,阵地就是坟地,后退者死!
张自忠被湖北民间誉为“活关公”
如果这时候张自忠还安居于襄河西岸,或者第三十八师都缩在后面,兴许还会有人不买账,但现在人家就带着亲兵部队在前沿奋战,谁也不敢真的把兵团总司令抛在后面,自顾自逃到西岸去。
于是大家都只能咬着牙继续苦撑。
1940年1月初,右翼兵团的援军终于到达前线。这个时候整个冬季攻势接近尾声,原先进攻武汉的部队大多无功而返,冈村也已准备举手庆祝了。
但是他认为结束的并没有结束。
2月14日,张自忠下令反攻,第十三师团败退六十里,成为第十一军中损失最大的一个师团。这就是著名的“襄东大捷”。
在针对武汉的冬季攻势中,第五战区是战绩最大的战区,而第五战区又以右翼兵团最为出众。鄂北民间对《三国演义》人物如数家珍,老百姓此后便称张自忠为“活关公”。
不过就全国而言,在整个冬季攻势中,第五战区的战绩也仅能列于第二,居于首位的是第八战区,这个战区的扛鼎人物就是久违的“射雕英雄”傅作义。
讨债的和躲债的
人活于世,往往站得有多高,跌得就有多狠。当年的绥远抗战,使傅作义一夜之间名扬天下,但是到了太原保卫战,经典并没能够延续,作为善守之将,一天之内就丢掉了太原,不管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第38章 这个冬天不太冷(2)
那一次傅作义真的是被摔惨了,不仅砸了牌子,其绥军主力第三十五军也是元气大伤,到撤出山西时,每个团仅能收容三四百人,连编成一个营都困难。
傅作义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阎锡山,老西十分干脆——缺人吗?好,给。缺装备吗?好,给。
爽快得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不过傅作义很快就发现,他这位老长官从来就没有算漏账的时候。
二战区司令长官告诉他:你让董其武去给我把太原收复过来。
听得此言,傅作义的嘴巴都快咧到耳后去了。
我的天,太原又不是红格尔图,那里如今是日本第一军司令部所在地,周围光防守工事就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收复了,去碰一下,手都得烫出泡来。
可是老西既然这么说了,你就得去做,要不然他凭什么给你人枪?
傅作义想了想,把胸脯一挺:收复太原责任重大,派董其武恐怕无济于事,我愿意领三十五军亲自出征。
老西其实巴不得如此,一看傅作义这么主动,当然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可傅作义哪有这个实力真的去收复太原,他是怕董其武被派上去后,不明究竟,傻乎乎地被打得精光。
他已经想好了,丢了太原就是欠了阎老板的,除非对方闭眼,否则你就别指望他会将这笔债务自动清零。
跟上这么一个长官,也算是卖煎饼的说梦话——摊上了。
躲债,必须的。
怎么躲,还是得回到草原上去,绥军是从那里发家的,只有在天苍苍野茫茫的辽阔大地上,才能重新找回胜利和自信。
于是,傅作义在出击后,明着奔太原去,实质却是打了个擦边球,到绥南去扫了一下。
扫的目的,不是要攻城占地,而是制造声势——我傅作义又回来了。
至于收复太原,大家出来都是骗骗阎老板的,各路部队大多是虚晃一枪,反而傅作义孤军深入,被日军给包围了。
傅作义趁深夜突围,不过突围后他回的不是山西,而是绥西的河套。
你看,不是我不卖力,是其他伙计不用心,你且让我好好训练一下,再收复太原不迟。
人脱身之后,不久关系竟然也脱离了。
在第一次南岳军事会议上,战区重新划分,傅作义被任命为第八战区副司令长官,而第八战区司令长官朱绍良长驻兰州,实际上完全独立出来。
回到绥远的傅作义如鱼得水
阎老西没法再来讨债了,我老傅不再是房奴、车奴,我是我自己的主人。
第八战区身负保卫兰州这一国际运输站兼空军训练基地的重任,在接到发动冬季攻势的命令后,朱绍良是根本没有空跑出来袭击日本人的,这个活只能交给傅作义,而老傅等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
把河套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起跑点,说明他的眼光果然独到。
这个地方堪称绥远的明珠,凡米粮鱼肉应有尽有,且襟山带河,易守难攻,早在西汉时,就是军队屯田,以抵御匈奴骑兵的绝佳所在。
傅作义在河套招贤纳士,屯田练兵,使得绥军在短时间内又恢复了过去的虎虎生气。
风吹草低见牛羊,纵马驰骋的时候到了。
套马杆
傅作义的对手是驻包头的日本“驻蒙军”骑兵集团。
与配属于步兵师团的骑兵部队不同,骑兵集团是以骑兵为中心的,具有单独的行动和作战能力。
原来骑兵集团共有两个旅团,此前一个骑兵旅团已被调入十一军,剩下来的骑兵旅团一分为二,一个联队在包头以东,一个联队在包头以北。
没办法,草原太大了,骑兵再多也看不过来。
不过傅作义要想顺顺当当地占领包头仍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包头城里的骑兵集团司令部并不是吃素的,集团本身就配有骑炮兵连队、战车队、汽车步兵大队、辎重队等直属部队,何况由于情报泄露,中国各战区要发动冬季攻势在日军内部早已不是秘密。
日本骑兵集团集团长小岛吉藏中将天天如临大敌,他知道傅作义迟早要搞这么一次攻击,但并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天。
12月19日,他终于得到情报:傅作义已从河套出发,并到达了包头以西。
小岛马上就想到要先发制人。
不来这么一下子,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骑兵集团的机动能力太强了,不出去打一下,光缩在窝里,岂不要让人笑掉大牙。
集团长很快就组成了一支“讨伐队”,为了达到突击的效果,他特意封锁了消息,谁都不让知道。
12月20日,小岛亲自出城欢送“讨伐队”。
回来的时候,他嘴里一路哼着小调,可是还没进城,半路上便伏兵四起。
脑袋一片空白:中计了。
那个情报不过是傅作义故意“漏”给他的,为的就是调虎离山。趁“讨伐队”开门出城之机,平民装扮的绥军早已一拥而入,用“掏心战术”控制了城池。
好好一座包头城,就这么被傅作义从手中赚走,骑兵集团集团长哪里甘心,他立即呼叫附近的两支骑兵联队前来救援。
小岛不知道,其实傅作义真正在意的并不是包头,道理很简单,就算他占领了,一座孤城又如何守得住。
此时的傅作义手执套马杆,要套的就是那两支骑兵联队,这就叫做“围点打援”。
与老傅比心机,小岛集团长还差得太远。
骑兵跑得快,进入伏击圈也快,不辞辛苦赶来的两支骑兵联队没多久就遭了殃。
傅作义动用了一支步兵师进行伏击,借助的山势地形也非常有利,基本上是骑兵冲不上来,他们却居高临下,可着劲儿想打哪里就打哪里。
两支骑兵联队同遭厄运,一支被消灭大半,另一支则连联队长都没能逃得性命。草原之上,日军尸横遍野,失去主人后的东洋马狂奔乱叫,武器扔得到处都是。
12月21日,位于张家口的“驻蒙军”司令官冈部直三郎得悉后,急忙向包头增派了两个步兵大队。
傅作义在包头城内与日军进行巷战,连斗三天后,于12月23日撤出包头。
一天之内便搞残一个日本骑兵旅团,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也因此成为冬季攻势中最突出的亮点。
傅作义的声名迅速回升。三年前,你还可以说他只能打打伪军,三年之后,人家灭的是正宗日军,还是骑兵;三年前,他才刚刚从防守转向进攻,但那只是初步,三年后,他在进攻战上已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化整为零
冬季攻势结束了,可是事情并没有完,主要是日本人不肯就此罢休。
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吃了亏总要找补点回来,而且傅作义这样的人在卧榻之侧,你能睡得好觉吗?
1940年1月24日,日本统帅部批准了“驻蒙军”司令官冈部直三郎中将的“八号作战”方案,即集中“驻蒙军”,采用车骑协同战术,一举摧毁傅作义的河套基地。
1月28日,冈部以原驻山西大同的第二十六师团为主力,利用骑兵和汽车的双重机动优势,发动了绥西战役。
在“驻蒙军”大兵压境的同时,内蒙古草原的气温也骤降下来,甚至连平地都被冻住了,这个时候要是脑子一发热,冲上去硬拼的话,无疑正中冈部下怀。
傅作义没有这么傻,他化整为零,把绥军分散成一个个小单位,实行职权下放,让各级将官带着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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