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义没有这么傻,他化整为零,把绥军分散成一个个小单位,实行职权下放,让各级将官带着队伍自个儿玩去。
傅作义化整为零、敌退我进的战术与八路军颇有神似之处不过怎么打,得关照在前面:你们要竭力避开公路正面和两旁开阔地,因为那里正对日本骑兵和汽车部队的胃口。
去哪里,得去乡村,去偏僻村镇,白天休息,晚上袭扰。
傅作义想得很好,但策略是一回事,实战又是另外一回事,日军跟在后面,并不是你想甩就甩,想走就走的,而且有的据点或防线也不可能不守,所以大多数时间绥军都不得不由游击战或运动战转为阵地战,从而蒙受了一定损失。
2月3日,冈部占领了河套的战略大据点——五原。
到此为止,冈部认为他可以收工了。河套这么大,也不可能把每块草皮都翻过来看一遍,连五原都拿了下来,当然就等于整个河套都扫荡过了。
五原离包头还有四百里路,远远超过了日军的可控制范围,因此按照日本统帅部的要求,绥西战役结束后,“驻蒙军”就要撤出河套,原来驻防哪里的还得去驻防哪里,可是你要让冈部就此放弃五原,他哪里舍得。
大部队不能留,那就留小部队。
2月中旬,“驻蒙军”以一种功德圆满的姿态撤离河套,临走时,冈部在五原设立了特务机关,任命桑原荒一郎中佐为特务机关机关长。
原先冈村只打算留一个日军步炮混成联队给桑原指挥,可是他的参谋长认为兵力太少了。
不是说怕傅作义来攻,而是担心宁夏青海的马家军会突然杀过来,在参谋长看来,那帮骑马的回教徒,速度要多快有多快,一眨眼工夫就可能冲到城下,到时仅靠一个联队恐怕守不住城。
那怎么办呢?其他地方人也不够,不可能再留置更多人马了。
参谋长献计:留伪军啊,这些家伙进攻虽不得力,守守城池总还是可以的。
冈部认为这主意不错,随后调来王英的“绥西自治联军”和德王的三个伪蒙师加强防守。
五原的日伪军全部加起来,已经接近一万多人,冈部认为桑原应该无忧了:傅作义早已被我赶得不知踪影,你好好地在这里给我看着吧。
这句话说得可真够轻巧,轻轻巧巧地就要了桑原的小命。
冈部以为傅作义已经逃之夭夭,却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走,一直都在河套转悠,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抠出来
获悉日军主力东撤后,傅作义马上卷土重来。
起初他想复制包头之战中的打法,将五原日军诱出城,然后予以伏击。
可惜“套马杆”只成功了一半,日军步炮混成联队出是出来了,却提前发现了伏兵,马脑袋一缩,老傅两手空空,什么都没能套着。
总结了一下,还是力量不够,就算伏击不成,正面猛击,又怎么能够让对方这么容易就溜之大吉?
傅作义下达紧急命令,把绥西战役期间藏到后方休整的部队全都调上来,准备再攻五原。
然而这时一封电令却让他犹豫起来。
2月25日,中国统帅部专电:由于傅作义在冬季攻势中表现突出,特晋升为第八战区代司令长官,可即刻到兰州上任。
去兰州,自然不能亲自指挥收复五原的战役,但如果不去,傅作义对能不能打赢五原之战实际上也没有确定把握。
第39章 这个冬天不太冷(3)
有道是,纵然杀敌一千,也得自伤八百。从冬季攻势开始,绥军就蒙受了很大损失,且久战疲惫,战力回落,亟须休整。在五原城外,“套马杆”没能套着日军联队,就很能说明问题。
一边是已在桌上放得端端正正的乌纱帽,另一边是很难预知最终结果的沙场搏杀,何去何从,似乎不难选择。
然而,在傅作义心里,还有另外一杆秤。
自己到兰州,不带绥军前行,等于光杆,一大家子都去了之后,给养补充就是一个大问题。
朱绍良不急,因为他原本就出自中央军,你不是人家的亲儿子,只能给一点是一点,饥一顿饱一顿地撑下去。
不靠政府靠地方吧,宁夏马家军不是好惹的,跟他抢饭吃?
当然还可以两者兼顾,带一部分人马去兰州,留一部分人马在河套,可是宁夏与河套隔开整整八百里沙漠,万一“驻蒙军”趁机以五原为基地,在河套扎下根来怎么办,到时再想打回老家,又谈何容易。
所以兰州去不得,傅作义当下谢辞任命,决定留在绥西继续抗战。
先前包头一役,于世人看来,已是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否则也不会在冬季攻势中拔尖,如果说美中不足,就是没能最终占据包头城。
可是自“七七事变”以来,先后被日军攻克的城池太多了,又有哪一座可以通过反攻收复回来的呢,都是说丢就丢了,丢了便成了人家的东西,再也拿不回来了。
所谓“收复”,也基本都是要等日本人觉得兵力不足,自己从嘴里吐出来。
傅作义不能等,他要从对方嘴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给抠出来!
要想在河套过上日子,则必得五原。
士兵突击
既然调虎离山不成,那就只能用第二个行之有效的绝招——掏心战术了。
在包头之战中,傅作义也采用过掏心战术,但与上次相比,这次城里的日伪军更多,因此对掏心战的要求也更高,傅作义决定组建“掏心突击队”,并任命安春山担任突击队队长。
安春山其实就是上次攻包头时的主攻团团长。包头之战打到最后,两手空空的“讨伐队”和远途增援的“驻蒙军”步兵大队都来了,城里的日本兵源源不断,越聚越多,安春山虽率团冲出重围,却有一个排被日军用密集火力封在了城内。
处于绝境之下,这个排全部力战而死,无一人被俘或投降。安春山每讲到这件事时,就声泪俱下,令人闻之恻然。
绥军突击队员个个生龙活虎
这时他却听说团里也有俘虏,而且已经回来了。
你回来就回来吧,毕竟在东方军队中被俘不是什么特光彩的事,可这小子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到处宣扬日军的“德政”,说是小岛集团长亲自把他放回来的,临走时还送了十元银洋。
安春山闻之大怒,操起一把缴获的日军指挥刀就冲了过去。
绥军号称“七路半”,团里也像八路军那样设有指导员。一见情况不好,指导员赶紧上前劝阻,可是根本拉不住,一刀,安春山就把那个兵给砍了。
我的团要的是打日本的好汉,绝不是收银洋的孬种!
到了绥西战役,由于敌强我弱,连因红格尔图之战而一举成名的董其武都因作战不力受到了撤职留任的处分,安春山却越打越疯,即使大腿中弹也不肯撤下来,颇为人所称道。
在成立“掏心突击队”之前,傅作义曾将团长以上将官召集起来开会,安春山第一个站起发言。
他说我们国家是以弱敌强,所以虽然是长期抗战,但总得干,总得打仗,否则那不叫抗战,叫混!
干与混不一样,打与不打也不一样,如果是混,我现在就撂挑子,请长假,回老家。如果要干,那我愿意第一个赴汤蹈火,冲锋陷阵。
战场之上,劲头就是奔头,傅作义的这个突击队队长真是选对了人。
包头一战,由于安春山团是普通步兵团,只适应于一般野战,因此吃了很多亏。这次傅作义组建“掏心突击队”,是以安春山团为基础,再从其他部队中抽调精兵强将,然后大家集中起来进行特殊训练。
首先是模拟五原城内的环境,让突击队队员们练习夜战和巷战,以及怎样以少打多,怎样爆破,怎样防空。一般士兵掌握的,他们必须掌握,一般士兵不掌握的,他们也必须掌握。
其次是参照包头之战的经验教训,在演习中加入了突击受挫等环节,以提高突击队的应变能力。
在发起攻击行动之前,傅作义做足了保密工作,突击队所在区域,一律只许入,不许出。
训练和演习都要利用晨昏大雾或暗夜进行,白天不能集体行动。就算是一个人要出去,也必须披件老百姓的衣服,为的就是躲过日本飞机的侦察。
傅作义这边把全家老小都动员起来,那边的桑原却还大腿跷在二腿上,优哉游哉哩。
傅作义“套马杆”的落空让他甚为得意。原来傅某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招,就会诱我出城,要是我打死不出来,他还能如何?
这人脑子一发胀就会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举动。桑原认为一个联队放在五原都是多余的,其他地方不是需要人驻防吗,调过去吧,我这里不需要。
代替步炮混成联队的,是一支千人的日本警备队。
五原由老城和新城组成,桑原自率警备队守新城,德王的三个伪蒙师守旧城,王英的“绥西自治联军”则驻防五原外围。
桑原背着手转了一圈,颇为自得。
三足鼎立,还怕他谁来,不靠任何援军,我也同样守得住五原,而傅作义,你就在乡下待着吧,别再做回城的梦了。
3月20日深夜,正在做着好梦的特务机关机关长突然被枪声惊醒,有人向他报告:傅作义已经进城了!
突击队开始行动。
一系列步骤完全按照演习和训练的程序进行:先昼伏夜行,到达五原新城外壕,然后俘获在城外执勤的伪军(为什么干伪军的总是这么倒霉),在取得通行口令后,骗开城门,突入城内。
进城之后,安春山将突击队一分为八,并且很快就杀到了特务机关附近。
桑原这下可慌了神,急忙带人逃出了五原。
在激战过程中,突击队队长说到做到,始终冲在前面进行指挥,最后负了重伤。
在绥军战将中,安春山号称拼命三郎,每战必奋勇向前,因此升迁速度很快,超过了很多与他同级或高一级的军官,逐渐成为傅作义手下继“傅家二虎”之后的第三号猛人。
二虎扑食
傅家二虎现在在哪里?
老傅当然不会让他们闲着。
“动虎”孙兰峰担任攻城总指挥,“静虎”董其武则坐而打援,负责将敌援军阻于五原以北的乌加河。
傅作义问孙兰峰:有没有信心?
后者慨然答道:只要日军三天之内过不了乌加河,我保证将五原城里的小鬼子打得一个不剩。
董其武受了处分,正憋着一股劲,于是也毫不示弱:三天之内,我绝不让一兵一卒渡过乌加河!
突击队进城后,孙兰峰率大部队冲入,将城内包括日本警备队在内的日伪军歼灭大半,但是有两个据点始终都拿不下来。
3月21日,“驻蒙军”司令官冈部获报后,急派第二十六师团和骑兵集团赴援,骑兵跑得快,当天已陆续到达乌加河畔。
傅作义得知日军援兵已至,新城却还有两个据点攻不动,马上使出撒手锏,将炮兵调了上去。
炮兵来了一看就明白了,据点的围墙又高又厚,无论是普通步兵还是突击队队员,都没有本事玩穿越。
这个容易,山炮曲射改平射,直接朝围墙轰。
3月22日,五原新城被全城拿下。在此之前,伪蒙军防守的五原旧城早已落于傅作义掌握之中。
其中有个伪蒙师打不过想跑,可是又怕日本人追究,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向五原城内的特务机关请示。
这时特务机关早就被孙兰峰所占领,收到电文后,他乐了。
行,那我就客串一下你的主子吧。
孙兰峰用桑原的口吻拟了份回电,告诉对方:放轻松点,你可以自由行动。
那个伪蒙师长收到回复后,大喜过望,哪管真假,随即就放弃阵地,“自由”去了。
在所有日伪军中,王英的“绥西自治联军”由于处于外围,不负守城之责,所以最为吊儿郎当,时刻准备溜之乎也。
在听说五原新城旧城都被攻入后,王英连请示都没请示,自己就打马跑掉了,他那个拼凑起来的“联军”也跟着土崩瓦解。
可不管你是新傻子还是老油子,一样都难以逃脱傅作义布下的天罗地网。
接到“假电报”而放弃阵地的伪蒙师遭到伏击,被打得稀里哗啦,而桑原中佐虽从五原新城逃出,也被游击队当场击毙。
为什么逃命这么难,因为陆路上傅作义都派有骑兵或游击队阻击,湖泊岸边倒是没有人,然而那时候已经解冻,没桥你过不去。
王英找到了桥,可惜那里有守桥的,人家不让过。
这厮的额头真够高,守桥的曾是他的旧部,一番眼泪和哀求后,“华容道”的那一幕重新上演,王英步白脸曹丞相之后尘,终于捡得一条性命。
后来事情揭发,傅作义处理得也颇有人情味,只是将守桥将官撤职查办,解除他的军职就算了。
在孙兰峰攻城之际,董其武始终牢牢地据守着乌加河,使得日军就算搭浮桥也冲不过来,只能隔河对峙。
3月24日,“驻蒙军”主力到齐,依赖炮火优势才得以过河。
傅作义不能硬碰硬,便撤出五原,在附近跟日军打游击战。
小岛吉藏担任“驻蒙军”救援行动的指挥官,过河之后,他没有找到任何绥军主力部队的踪迹,而傅作义丢给他的五原完全成了空城一座,什么都没有,既没粮食也没人,倒是城外有很多游击队在不停地进行骚扰。
在这座城里,小岛根本就待不下去。他屡次给冈部发电报,要求放弃五原。
我们守着这座空城,既没吃的又没喝的,还整天担惊受怕,这不是武大郎射箭杆——发穷贱(箭)吗?
可是因为桑原及其日伪军被几乎全歼,冈部怕得要命,唯恐遭到追究,所以他怎么都不同意小岛立即撤回,巴巴地希望对方至少立个功,哪怕弄个小胜也好让他有所交代。
小胜没有,却出现了大败的预兆。
3月27日,傅作义掘开了乌加河南堤,五原一带成了泛滥区。由于道路淹没,日军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了。
见到棺材,“驻蒙军”司令官才掉了泪,终于决定放弃五原,“驻蒙军”最后是靠飞机引路才撤出来的。
五原之战后,冈部因责任问题而奉召回国,“驻蒙军”也限于兵力不足和给养困难等原因,再未能对绥西发动大规模攻势。
3月28日,傅作义回到五原。
当春风从草原吹过,不知留下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和传说。自“七七事变”后,草原英雄再次崛起,绥军之基业亦从此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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