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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防会议当天,刘湘就赶到南京,几天之后,龙云也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
会议开始后,在讨论和战问题时,阎锡山第一个发言,极力主战。第二个发言人就是刘湘,他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仅极力主战,还报出了具体的数据。
一旦抗战,四川可出兵30万,壮丁500万,并供给若干万担粮食。
当着大家伙的面,刘湘滔滔不绝地讲了一个多小时,把众人都给镇住了,连旁听的孙科都偷偷写纸条,说没想到四川人这么会讲话。
会议结果,凡发言者,一致主战。
日本方面则杀气腾腾。
在这之前,为什么杉山元还觉得有点争不过石原,为什么所谓的强硬派和稳健派看上去还能够势均力敌,不是说大家真的被石原老师的宏阔远见所震慑了,而是他们对能不能在短期内全取平津乃至华北尚无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是实践证明,从香月奉旨出发,到平津沦陷,连一个月都不到,这使强硬派的尾巴一下子就翘上了天。
如今的杉山元乐得牙都快碎了,他再也不屑于与那个叫做石原的小青年去白费口舌。
军人就得有个军人的样,看看这家伙,一天到晚没个正形,就喜欢靠一张嘴嘚不嘚。怎么样,“支那”有你说的那么难打吗,平津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被我们给拿下了。
平津一战,使石原身上“民族英雄”和“唯一战略家”的光环大为褪色,后者关于“陷入中国泥潭”的预言在军部也几乎沦为了一则笑谈。
中国军队有什么呢,我们还没花太多力气,他脚下的地就在抖,他身边的水就在流,最后他也必将一无所有。
在日本国内,从关东军到参谋本部,从普通军人到议会政客,从一般国民到皇室成员,都被“胜利的光芒”搞得晕头转向,完全不知西东了。
在临时议会上,一下子通过了军部提出的33个提案。这些提案里面,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都有,反正一个目标,都是奔着侵华战争去的。
作为元首的裕仁当仁不让,自己给自己戴了顶帽子,呼为“海陆军大元帅”,并建立了统帅部。
这标志着此时的日本国内已进入了战时体制,战争机器隆隆开动。
平津之后,香月继续进攻绥察两省,不过在此之前,他首先要经过南口。
8月11日,南口战役打响。守南口者,为汤恩伯。
汤恩伯,浙江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第18期。
民国年间,“军事学东洋”潮得很,犹如现在的考托福雅思,拿着陆士文凭回来的,不说走路个个鼻孔朝着天,起码衣着得光鲜,有个“海龟”的样。
汤恩伯却怎么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海龟”,也许叫他土鳖都是客气的。这位仁兄是个黑脸大汉,天气热的时候,两只裤脚,一只包着鞋跟,一只卷到膝盖,活脱脱一个老农的形象。只有穿上军装,别人才会知道他是当兵的,而他又是一个邋遢兵,军帽、皮带、军服的颜色竟然还可以从灰到黄分出几个档次,那就表示,有的是刚刚洗过,有的已经好久没洗了,属于生人勿近类型。
兄弟是个粗人!
把汤恩伯往士兵堆里一扔,根本就看不出他是个官,而汤恩伯也确实经常把自己扔到兵堆里去。他闲下来不是正襟危坐地坐在大帐里,而是主动去找基层的兵吹牛,特别喜欢找号兵,因为号兵对下面的事情知道得多,也能吹,大家其乐融融,有什么说什么,时间长了,老汤遂有“与士卒同甘苦”的美名。
汤恩伯原先驻防绥远,接到命令后,他便率自己的第13军火速往南口赶,可是在张家口被刘汝明给拦住了。
刘汝明不肯让他去接防南口:这是我的地盘,说不能过就不能过。
这一天是7月25日,第二天北平就发生了“广安门事件”,华北有如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可是南口近在咫尺,你却不得其门而入。
汤恩伯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能给刘汝明跪下磕头,可是那个土霸王却始终不肯松口。
老汤一路上考虑的都是敌情战术问题,他当时不仅准备接防南口,还有进入华北援助第29军的计划。
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让自己人给挡了道,而且无论如何都过不去。
战场之上,时间是耽搁不起的,几天之后,平津便双双失守。
汤恩伯捶胸顿足,痛心之至,然而这些内幕又不能跟部属们多讲,那些拼命三郎几乎个个性如烈火,眼瞅着哥几个都是去为国效命,又不是夺人地盘,你给来这一套,立马拎着斧头去找刘汝明算账都有可能,那样事情就闹大了。
只有自己闷在心里,平时那么爱说话的人现在也哑巴了,即使亲近的人问起,老汤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含着眼泪,黯然神伤。
打又打不得,过又不能过,后来总算找到了办法,却还不是通过正规途径,而是托人情,找关系,走后门的结果——刘汝明的老长官是冯玉祥,开了这个后门,刘汝明才答应放行,就这样,老汤以堂堂中央军中将军长的身份,还不得不一路赔尽小心,唯恐刘汝明又忽然变卦。
南口为长城要隘,南京政府早就拨下专款给刘汝明,用于修建国防工事。可是汤恩伯到了南口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说国防工事了,刘汝明连个棚子都没搭!
向南口发起进攻的是关东军第11独立混成旅团,旅团长铃木重康少将(陆大第24期)。
在此之前,铃木刚刚击败第29军,而按照陆士届次,他又要比汤恩伯高上一届,这个时候,学长当然不会把他的中国学弟当一回事。
战场之上,武器优劣和部队训练固然是主要的,但将领在战术运用上的短长亦不容忽视。
著名兵学家蒋百里在预测中日之战前景时,曾站在纯军事学的角度,提出一点最大的忧虑,那就是军官素质与日方有不小差距。
日本的师团长,一般都必须毕业于陆大,此外,还要积累相当的资历,否则绝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
这并不单纯是在论资排辈,实际上也是在挑选军事教育和实战经验都双重拔尖的最佳人选。
反观当时的国内,黄埔生虽已逐步走上舞台,但黄埔课程级别太低,仅仅是为训练连排长而设,从军校毕业后,这些“连排长”没打几仗就升到营团级了,先前经历的又主要是国内战争,导致指挥高等级战争的经验严重不足,现在要他们一下子调度一个师或师以上的军,乃至十万二十万的集团军、方面军,就难免会有困难。
其实蒋介石自己也未尝不清楚这一点。
第35章 烽火长城(2)
他曾对蒋纬国说,中国的黄埔军官必须降两级使用,比如原先当团长的,你只能把他看成是排长,当军长的,你就只能当他是团长。
所幸,除了正在长大的黄埔生外,我们还有其他“生”可用。
在国民党中央军里面,向有“陈胡汤”三系的说法,正好代表了其将领的三个流派。陈诚出身于保定军校,胡宗南毕业于黄埔军校,汤恩伯则是日本陆士的代表,后面这一系统的存在,恰是对“学生打老师”的一个有力旁证。
老汤虽看似邋遢,不讲究,与一般的“日本海龟”迥然不同,可人家留学东瀛,却的确学到了点真东西。
第13军的武器装备并不算好,所配备的山炮迫击炮根本无法与铃木旅团对抗,汤恩伯就采用反斜面战术,你轰,我就躲到山背后去,等你不轰了,我再出来。
反斜面其实不是什么新鲜战术,一般讲山地战,都会用到,然而当时很多中国的草根将领并不清楚,导致许多时候都在白白挨人家炮弹。
光会照搬教科书,那还不算什么,假如老汤只会这一招,就不可能在陆士毕业的将领中脱颖而出。
善打运动战,是他在用兵上的一个最显著特点。
山地战和阵地战原本与此无缘,但正所谓兵无常形,你想“运动”,就总能找到机会。
白天不行,我晚上打。
老汤从各支部队中抽出机动兵力,组成大大小小的敢死队,白天钻高粱地,晚上出来四处“运动”。
这种变幻莫测的打法让铃木相当困扰,他曾担任过陆大教官,可是翻了半天教科书,也没搞清楚对手的战术究竟出自于书上的哪一章哪一条。
其实汤恩伯的运动战术并没完全脱离他在日本的所学所知。
日本人的战术思路主要来自于德国,喜欢迂回包抄,攻人不备,而老汤只是在此基础上运用得更加灵活而已。
在扼制住铃木的进攻之后,他还要转入反攻。
电话急召罗芳珪。
罗芳珪不过是个团长,照理上面还有旅长师长,身为军长的汤恩伯只要下个命令即可。
但使用千里马是不一样的,必须特殊对待。
在老汤眼里,罗芳珪毫无疑问是匹千里马,也是此次反攻获胜的最大保证。
罗团长,我对你完全放心,完全相信!
我有一言相赠:人生百年,终有一死,好汉倒在阵地上,即为军人光荣之归宿。
罗芳珪立刻率先杀了出去,并且锐不可当。
两千多人,打到仅剩四百来人,他自己也受了伤,由于通信中断,后方一度还以为这位勇将已经在战场上“光荣”了。
铃木没想到对手反击如此犀利,本能地想往后退上一步。
可是回头一看,惊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汤恩伯已抄到背后,把他的后路给切断了!
学长不知所措,学弟就笑了:运动战,还是不能脱离迂回包抄的老底子啊。
你目中无人,攻得太急,前后就严重脱节了,要不然我如何能找到机会断你后路?
铃木哑口无言。
这才发现老汤的厉害,然而已经晚了。
本来想攻南口的铃木自己却被围了起来,而且所有粮食弹药都到了要依靠空投的地步。
只好使尽浑身力气往外突了,可是突围并不容易,因为第13军虽然武器一般,但实在很能打。
《大公报》当时派战地记者实地采访,同样惊骇于第13军异乎寻常的意志和战斗力。
他们抓到一个细节,一个机枪连的连长,指挥几挺机枪在山头阻击日军,嘴里骂骂咧咧,意思是嫌机枪手打得太慢。
你们这么磨磨叽叽,鬼子都要冲上来了。(文*冇*人-冇…书-屋-。电子书)
过了一会儿,实在耐不住,正好旁边一个机枪手阵亡,他便接过机枪自己打。
这回倒是不慢了,不料打着打着,由于动作过猛,一不留神滑了一跤,结果骨碌碌地从山上跌了下去。
人跌下去,机枪却抱在怀里不肯放。
一个日军军官看到山上冷不丁掉下一个人来,吓了一跳,握着指挥刀就要上前看个分明,没想到这连长端得凶猛,他把机枪一放,竟然空手生生地把对方的指挥刀夺了过去。
倭刀在握,反手便是一下。
鬼子军官戴着钢盔,第一下砍在钢盔上,第二下换了角度,才一刀将其毙命。
砍了鬼子,连长捡起机枪,爬到山头上继续干。
《大公报》不是普通报纸,那时是全国第一大报,记者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但这样刚猛而且利索的中国军人,他们还是头一回见着和听说。
之后,他们见到13军的前线官兵就竖起大拇指,连夸好样的,有的记者甚至还从身上掏出银元,塞进士兵口袋,以示钦佩之情。
几天之内,铃木旅团的伤亡无以复加,从南口运回北平的军车一辆接一辆,车水马龙,日夜不停。
车上装的不是别的,都是铃木旅团在南口战役中的战死战伤人员,其伤亡之重可想而知。
自“七七事变”以来,日军在北方终于遭遇到了最强悍的对手。
在此之前,铃木旅团几乎没打过什么像样的大仗和恶仗,这个身上带着关东军标签的混成部队骨头都有些轻了。
但是长城不是给你们旅行的,那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香月惊闻铃木旅团被围困,第一反应就是铃木指挥太孬,不是汤恩伯的对手。
都是陆士的,你还比他高一届,怎么就整他不过?
高一届不行,那就另选一个高两届的吧。
香月这回中意的是刚刚出任第5师团师团长的板垣征四郎(陆大第28期)。
板垣的陆士届次为第16期,正好比汤恩伯高两届。第16期在陆士历史上很不一般,土肥原、冈村宁次等所谓的日本第一流名将都毕业于这一期,因此也被称为“荣耀的第16期”。
从长相上看,板垣属于那种脑袋大脖子粗的类型,不过他既不是老板也不是火夫,而是一个战场狂人。19岁时,他在东北参加日俄战争,一听到枪响,便哇哇叫着不顾死活地往前冲,结果老毛子的一颗子弹毫不客气地从他的小腿上穿了过去。
受了重伤之后,这哥们儿仍不肯罢休,结果最后还是被其他人生拉硬拽下去的,从那时候开始,板垣就在军界树立了胆大凶猛的形象。
日本人有谓:石原之智,板垣之胆。
板垣胆是有的,可是他在华北当特务时却败在了黄郛手下,而且还败得很丢脸,大概特务这个行当不光要有胆,亦须有“智”。
现在好了,板垣终于回归了他的老本行,做师团长了。由于板垣的关系,在他任职广岛第5师团师团长期间,该师团也被人们称为板垣师团。
板垣师团本是用来进攻保定的,但如今南口形势不妙,香月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急调板垣师团前去南口增援,并规定自板垣到达后,铃木旅团亦归其指挥。
板垣果非铃木可比,倒不是说他的兵书战策一定比铃木强上多少,而是他更“知彼”。
作为“中国通”,北方地理曾是板垣关注的重要目标。尤其他在任关东军参谋长期间,曾以考察为名,深入平绥铁路沿线仔细考察和研究过这里的地理环境,并由此画出了可用于实战的军事地图。
对于战场指挥官来说,地图可不是一般的重要。
明末清初时,有一个叫顾祖禹的无锡人,写了一本奇书,当时很多人看了都不知道作者写此书是干什么用的,“骤读,每不知其用意所在”。
不懂归不懂,书却是奇货可居,价格贵得吓人,直到清末,买一本手抄的也得用去白银40两。史载,无锡当地人多以誊写该书为生者。
实际上它是一本军事地理书,一村一溪一山一店皆记之甚详。顾祖禹是明末书生,也跟“明末三大儒”那样搞过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