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爹说不晓得,没碰见过。”
“你爹真没碰见过?”
“当然是真的。要是碰见过,俺爹肯定跟他说了,他出的价钱可不小呢!”
“你呢?你见过没有?”
“没有。
“你们这猫儿庄近几个月来有没有那个姓郑的模样的外地人路过呢?”
“那俺哪里晓得!俺们猫儿庄虽说不大,在这附近也算大地方了,来来往往的人可不少。俺家店小,你要打听,到其它大一点的客栈去问问吧卜’
“我问你,你晓不晓得狐狸窝这个地方?”
“那怎么会不晓得!”
“狐狸窝离这里有多少路?”
“俺没走过。听人说,总有三百来里地吧!”
“猫儿庄有没有狐狸窝的人来?”
“有当然有了。不过他们都鬼精鬼精的,做生意厉害得很。”
“猫儿庄的哪些人和狐狸窝关系不错呢?”
“那俺就不晓得了。”
“那你总晓得狐狸窝的人到猫儿庄来喜欢住在哪里吧?”
“嗯”
“哪里?”
“盛世客栈。那里的掌柜姓陈,叫陈盛世。”
“这个陈盛世是哪里人?”
“说不上来。”
“他不是本地人?”
“他是三年前迁来的。”
“一个人?”
“那倒不是。他带了不少人,气派大得很咧!”
“姓秦的会不会去找过陈盛世呢?”
“俺不晓得了。”
“好好好,别不耐烦嘛!这些银子全都是你的了。”
……
木头不想再听下去了。明天还有繁重的工作等待着他去做,他该休息了。
厨房的气温渐渐降下来了。木头拥紧了身上的破棉被,蜷曲着身于,沉入了梦乡。
秦九还没有睡觉。
虽说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但他夜里不过三更是不会睡觉的。
他睡不着,而且他一向认为,过多的睡眠是一种生命的浪费。
白大的鼾声在隔壁起劲地响着,而且从不间断,这就让秦九不得不怀疑白大是不是真的在睡觉。
秦九正在灯下打棋谱。
那块棋盘是榧木做的,厚均五寸,做工非常精致,榧木的纹理也非常漂亮。
棋子敲在棋盘上,声音清脆。
“铎铎铎”,有人敲门。
秦九停手,冷冷道:“谁?”
门外响起了慕容贞的声音:“慕容世家的慕容贞。”
她的声音里,似也带着风雪的寒意。
秦九怔了怔,淡淡道;“天已很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慕容贞道:“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秦九看了看没摆完的棋局,轻轻叹了口气,抛下棋谱,起身开门。
他只有开门。他要是再不开门的话,慕容贞就会破门而入的。
慕容世家的人,性格都比较偏激,爱冲动,做事不大计较后果,这一点江湖上的人大多都有耳闻。
白大的鼾声依旧。
慕容贞挟着风雪进了秦九的房间,房里的寒意顿时浓了不少。
秦九退回炕上盘腿坐下;淡淡道:“请坐。”
慕容贞将身上披的裘皮大氅解下,抖了抖上面的雪花,放在炕上,自己在炕桌的另一面坐下了。
秦九道:“有什么话,请讲。”
慕容贞目注棋盘,慢慢道:“久闻秦君子善弈,果然。”
秦九当然就是秦中来,奉南小仙之命前来寻找郑愿的秦中来。
秦中来淡然道:“好弈而已。”
慕容贞道:“贱妾也曾学过,于弈道亦略知二三,就向秦君子请教一局,如何?”
秦中来不说话。
慕容贞冷笑道:“秦君子是不肯赏脸,还是怕输给我一个女流之辈?”
秦中来摇头。
慕容贞笑得更冷:“哦——莫非秦君子是怕我在这里呆一上夜?”
秦中来道:“是。”
慕容贞道:“就算一夜,又有何妨?”
这倒是句大实话。
秦中来沉吟片刻,抬头看了慕容贞一眼,说了一个字:“好!”
白大的呼噜扯得更响了。
慕容贞冷笑,扬声道:“姓白的,识相点!姑奶奶知道你没睡着,要偷听就偷听,何必装睡?”
白大的呼噜声顿时就没有了。
秦中来淡然一笑,轻轻道:“多谢慕容贞姑娘。”
慕容贞竟也嫣然笑道:“好说!”
话是好说,棋可不“好说”。
慕容贞的棋力居然还真不弱。她的几大块棋一直和秦中来的白棋纠缠在一起,连 秦中来也看不清棋势了。
无论如何;他秦中来总不能输给一个女流之辈。
秦中来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在苦苦寻找着对策。
他的三大块白棋都处于危险之中,慕容贞也有两块黑棋要谋活。他如果全力治孤的话,确实可以活棋,但慕容贞的黑棋也将平安做活,那样的话,他还不出棋头。
而要玉石俱焚,决一死战的话,成算实在不算太大。
“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不算乎?”兵家如是说。
他该怎么办呢?
慕容贞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开口说话了:“你来瀚海,是不是为了打听郑愿的下落?”
秦中来的思绪一下全被打乱了。
他抬头盯着慕容贞,冷冷道:“你是来下棋的,还是问问题的?”
慕容贞道:“棋要下,问题也要问。”
秦中来道:“心无二用。要下棋就下棋,要问问题就问问题。”
慕容贞悠然道:“那我们就只下棋。”
秦中来冷冷哼了一声。
慕容贞微笑道:“但谁也没规定过下棋的人不许自言自语对不对?”
秦中来站起身,从褥子里扯出两团棉花,用水浸湿,塞住了耳朵。
他的脸一直板得紧紧的。
现在他的确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可他的思绪已乱,理不清了。
这样子下棋,当然赢不了。
而如果他输了这盘棋,慕容贞会提什么条件,他就不知道了。
他可以肯定的是,那条件一定相当苛刻。
他当然可以不接受任何条件,可下棋就是赌彩,甚至可以赌命。对天下下棋的人来说,输棋而不愿赔彩头,是一种非常恶劣的品行。
而且他是大名鼎鼎的“八方君子”,他怎么能做不要脸的事情?
秦中来深深吸了口气,他一定要将散乱的思绪收拢,全部集中在这盘棋上。
他一定要赢这盘棋。
他输不起。
他尤其不能输给慕容贞。
可结果并不像秦中来想象的那样。他越是想赢,棋势越颓。
他选择的是宁为玉碎不求瓦全的战略,结果玉已将碎。
他已准备推枰认输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狂风吹开了窗户,风雪扑入,吹灭了油灯。
一条黑影伴着“瞄呜”一声尖叫从窗口飞蹿而入。
慕容贞一把捉住了黑影。
那是只猫。
秦中来打亮火折子,点燃了油灯。
猫并没有碰到棋盘,可棋盘却已碎裂,棋子也散落一炕。
慕容贞提着那只猫,怔怔地瞪着碎裂的棋盘,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中来暗暗叫了声“侥幸”,起身关上了窗户。
慕容贞忽然嘶声叫了起来:“棋盘怎么碎了?”
秦中来淡淡道:“我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慕容贞怒视看他,叱道:“是你乘着灯灭运内力震烈了棋盘,搅乱了棋局!你很清楚这局棋你输定了,所以你就要赖!”
秦中来等她说完了,这才正色道:“我没有那么做。”
慕容贞怒道:“你没有这么做?那棋盘是怎么裂的?”
秦中来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你在装糊涂!”
“我没有。”
“你怕输!你输不起!”
“我没有。”
“你没有?这棋盘总不会是风吹裂的吧?”
秦中来垂目注视着碎裂的棋盘,侵吞吞地道:“恐怕你说对了。”
慕容贞道:“我说对了?”
秦中来叹道:“这块棋盘,的的确确是风吹裂的。”
慕容贞道:“你胡说!”
秦中来道:“窗户关得很严,外面的风也不算很大,根本吹不开窗户,而一只猫也不可能发了疯硬要把窗户冲开,是不是?”
慕容贞只有点头,她忽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窗外有人?”
秦中来点点头:“不错,而且窗外那位的武功已高得令人难以置信。他不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拎只活生生的猫潜伏在窗外,而且可以凭两根筷子击碎厚达五寸的榧木棋盘。这份神功,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慕容贞愕然道:“两根筷子?什么筷子?筷子在哪儿?”
秦中来苦笑道:“在棋盘的裂缝里。”
筷子果然还嵌在棋盘的裂缝里。
慕容贞张口结舌,半晌才跳了起来,抛下那只猫,指着秦中来鼻子大声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秦中来道:“我怎么晓得。”
“你晓得!”慕容贞激动地大叫起来:“你心里很清楚!
他是你的朋友,他怕你输给我!”
她顿住,急促地喘了几口粗气,尖叫起来:“是 郑愿!
一定是郑愿!”
秦中来如中雷击。
难道真的就是郑愿?
慕容贞停止了尖叫,呆呆地站在那儿,许久许久没出声。
秦中来也没有作声,他已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他看着破碎的棋盘和散落满炕的棋子,阴沉着脸,好像很心疼似的。
又一阵寒风吹进窗,慕容贞忍不住打了个寒噤,紧接着又是一个。
秦中来仿佛直到这时才发现慕容贞还没有走:“很冷是吗?”
慕容贞茫然点头,掩紧了胸口,看她那神情,就像一个受尽了惊吓已精疲力尽的小姑娘,除了哆嗦之外,已做不了任何事。
秦中来拾起她的裘皮大鹦,替她披上,淡淡道:“我送你回房去。”
慕容贞颤声道:“我·…·我不回去,我,…··我……”
很显然,她害怕一个人回房去,她怕郑愿会在她房里等着她。
她本是来找郑愿报仇的,按理说她本不该这么害怕见郑愿,可事实上,她却在这里害怕得直哆嗦。
秦中来弄不清她是真的害怕,还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的。他清楚的是今晚她是一定要留在他身边了。
秦中来慢慢地道:“这样吧,你就在我这儿多待一会儿,我们可以聊聊天。”
慕容贞眼中现出了感激的神色。恳求央告的话,她说不出口,秦中来肯出言相邀,实在是给足了她面子。
慕容贞发现, 秦中来这个人有时候并非很令她讨厌,他也还有其可敬可爱的地方。
慕容贞痛恨郑愿,当然也痛恨郑愿的朋友,而秦中来就是郑愿最好的朋友。
慕容贞也痛恨伪君子。她认为这世上本没有君子,一个人若被别人称为“君子”,这个人就一定该杀。
而秦中来就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君子。
现在,慕容贞对秦中来的看法已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一些。
但不多。
秦中来往火炉里加了些煤块,又从门口找出把扫帚,开始打扫地上棋子。
他说:“你要是困了,可以睡炕上。”
慕容贞道:“我不困。”
她已觉得身上暖和起来了,心里也安定下来了,情绪也渐渐好上来了。
她甚至已开始微笑了:“我们可以聊聊天。”
秦中来扫完地,又开始收拾炕上的棋盘棋子,“聊什么呢?”
慕容贞仰着脸儿想了想,笑道:“我们可以聊很多东西的。比方说,名剑、剑法、名剑客、名刀、刀法、名刀客,我们也可以聊聊下棋,甚至还可以谈谈女人。”
秦中来道:“那就谈谈下棋的事情吧!对于武林和江湖、我不想说什么。对于女人,我知道的不多,还是藏拙为好。”
慕容贞道:‘“我一向都听人说,金陵秦君子是个好学不倦的人,对于新鲜事物,总有种鍥而不舍的钻研精神。”
秦中来已收拾好炕上的零碎,盘腿坐了下来。
他发现慕容贞眼中有种淡淡的暖昧的意味,似嘲弄,又似挑逗。
秦中来淡淡一笑,道:“传言毕竟只是传言,听听可以,相信就愚蠢了,如果再将传言广加流播,那就可鄙了。”
慕容贞眨了眨眼睛:“是吗?”
秦中来发现她眼中那种暖昧的意味已越来越浓了,已影响到她说话的嗓音了。
秦中来垂下眼睑,问道:“你的棋不弱,跟谁学的?”
慕容贞没有回答。
秦中来等了片刻,慕容贞还是没吭声。
秦中来忍不住抬起头,看见了嘉容贞眼中盈盈的泪水。
她转头拭去泪水,带着哭音低声道:“我弟弟,慕容仪。”
秦中来心中掠过一丝寒意。
窗外,风雪正急。
第二十一章 陈盛世
对于慕容贞来说,将昨晚搅乱棋局的人认定为郑愿,实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能用竹筷射裂五寸厚的榧木棋枰,这份神功的确天下少有,能做到这一点的,相信走遍天下也找不出几个来。在着远离中原的荒漠地带,这种绝顶高手自然更少。
慕容贞当然不属绝顶高手之列。她知道自己就算再多练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用竹筷射裂五寸厚的榧木棋枰。
白家兄弟自然也不行。慕容贞不敢肯定秦中来是不是有这份修为,但她知道秦中来并没有骗她,棋盘的确不是秦中来弄碎的。
那么,弄碎棋盘,搅乱棋局的人,当然只可能是郑愿。
秦中来自己也在怀疑那个人就是郑愿。
他比慕容贞更清楚郑愿的武功有多高,他相信昨晚那个人十有八九是郑愿。
那么说,郑愿真的就躲在这里?
秦中来简直无法抑制自己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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