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海儿是个重情义的人,即使要被砍头他也不会做了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来……”林氏说得急促,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是一阵咳喘。
“林姐姐,你看你,一急就犯病。你还是静下心来,歇一会。”苏氏一看林氏这般情形,连忙走过来,拿出几粒药丸,递给林氏,又拿起另一只盛了茶水的杯子放到她手里。
小二这才发觉林氏的脸色不同寻常,忙道:“这位大娘,看来你病得不轻啊,要不要我跟掌柜的说一声,唤个大夫过来,这出门在外的,要是得了病那可麻烦了……”
“多谢小二哥,我们带了药的,一会就没事了。”林氏摇摇头,拿了药丸,合着茶水,一仰头送服下去,急急问道:“小二哥,你知道海儿…… 林状元住在哪里吗?”
小二奇怪地看了林氏一眼,对林氏急切的神情颇为不解:“这位大娘,林状元当然住在刚落成的状元府第里。今天是个好日子,是林状元迎娶新娘子的好日子,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听说皇上还要过来观礼。你们也去凑个热闹吧,毕竟这样的好事十年难遇一桩。你们只要到街上一问,保准有十个八个人站出来给你指明方向。不问也行,只要看街上的人朝哪个方向走,就知道状元府在什么地方了。”
“娘,你照顾一下林大娘,我去去就回。”苏文清忽地站了起来。听了这么久,她终于听出个大概,无非是皇上赐了婚,她的海哥哥要奉旨与别的女子成亲,日子就订在今天。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把她整个人都震得呆住了,本能的反应是,她要去找林志海,去问问他,为什么要违背他们之间的承诺,去娶别的女子?还有就是,早知今天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当初在扬州城后山的山崖边,怎么就会舍弃了生命来救她呢?
她的海哥哥,上京前的林志海,与上京后的林志海,怎么就判若两人了呢?
这变心的速度,怎么比六月天里“孩儿脸”的天气都来得快,说变就变,她无所适从,她要去问个明白,问个清楚,找一个让她死心的理由。
苏文清急急地奔出门去,没有听到背后林氏与苏氏急切的呼唤声。或者说,此时此刻,她什么也听不到。耳边只是来来回回地回响着几个字:“海哥哥要成亲了,就在今天,而新娘子却不是我。”
立于街心,身边是来来往往,有些朝她望上一两眼,有些只顾低头匆匆赶路。这其中,有欢喜的神情,也有忧愁的模样。太阳很猛烈,街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但苏文清心里却陡然生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侵袭了她全身,令她冷得发抖,冷得牙关都在打颤。
“闪开,闪开,新娘子的轿子要来了。”有人吆喝道。然后她与路上的行人被推搡到了路的两边。
锣鼓喧天,唢呐声声。一顶极尽华丽的喜轿招摇过市。旁边有喜婆,还跟着一大群的丫头,唯独不见了素绫的影子。大家只道是几天前素绫偶感风寒去了,殊不知,这是那个未来的状元夫人为了掩饰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绝计不能让素绫活在这个世上所做的手脚。
苏文清仰着头,看着喜轿旁的一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一身喜服,满脸笑容,一副年少得志的样子,频频朝两旁的人群拱手作揖。阳光溅进她的眼里,升腾起朦胧的雾气,她的心在钝钝地痛个不停。原来,昨天晚上那个梦境,也有一些是真实的。
“瞧瞧,这新科状元,真是一表人才啊,难怪被龚大学士看上了,说什么也要把自己的义女许配给他……”
“是啊,这么个俊俏的少年郎,哪家的闺女不思春呢?就是没有这个福气啊……”
……
人群里,窃窃私语声不断,有艳羡的,有妒忌的,还有纯粹只为了看看热闹的……苏文清无意识地跟着轿子的后面,紧攥着双手,尖尖的指甲刺进了肉里,渗出了鲜血。她没有丝毫感觉,她只是想,想去问一个结果,只要林志海说出这样做的理由,她就死了这份心。
其实状元府并不远,拐个街角就到了,但苏文清仿佛觉得,走了半个世纪。
喜轿停了下来,有人挑起了帘子,新娘子被人扶了出来。过火盆,过马鞍……礼节繁杂,围观的人群不断地起哄,大家都呵呵地笑着。喜婆及时地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苏文清静静地站在人群的前面,神色冷漠。状元府里里外外铺天盖地的红绸,闪着金光的“喜”字,刺得她想流泪。
第一百二十章冷彻心肺的婚宴
新娘被丫头婆子们扶进了喜房之中,新郎官出来招呼客人。他转向朝这边走来,目光对上苏文清冷冷的双眸,猛然怔住,失声道:“小清你,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苏文清望着面前熟悉的面孔,这是她在梦里想了念了无数遍的容颜,如今却做了别人的郎君。心中的痛楚在一遍遍地扩大,痛得她几乎无法自持。
林志海顿时无言。
“还是我不该来?”苏文清的心在滴血。他在梦中就说过,她不该来,不是吗?虽然现在,他没有拿剑刺入她的心窝里,可是此情此景,跟他执了利刃刺入她的心脏又有什么区别呢?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她看着一身喜红袍子的他,头阵阵晕眩。此刻的他,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不为什么。你走吧,回扬州去。”林志海咬着牙,冷冷道。
是他吗?那个让她想念了整整几个月的他,如今陌生得令她不敢相认。
“为什么?”苏文清叫道,再跨前,她不甘心,不甘心这么一段美好的姻缘却逝如流水。
一个女子,面色雪白,容颜哀伤,眼底蕴泪,怒视着新郎官。如此怪诞的场面,已经引起了围观人群的注意。顿时,小声的议论声四起:“这位姑娘是谁?怎么这么对新郎官说话?”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这位新郎官的旧相好吧,如果新郎官另结新欢,这个女子上门追讨来了……”
“这个新郎官,风流倜傥,这个女子也是一副美人模样。我看啊,肯定是这位新郎官在哪里惹的风流债,如今趁着他成亲的好日子,来这里大闹一场……”
……
围观的人群的议论声越说越响,林志海显然也听到了,他有些控制不住场面,仓惶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小清,这事我们以后再说好不好?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
以后?以后还有机会再说吗?苏文清的心冷了一冷,他还惦记着今天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啊。她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林大状元,请放心,我此次前来,不会破坏你的好事。我只是来问几句话,问完我就走。”
林志海再次仓惶地望望四周,四周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他甚至听到人群里的人在说:“…。。看来这个新科状元郎,是个负心的汉子,贪图荣华富贵的衣冠禽兽……”
苏文清看着林志海狼狈不堪的样子,眸色越来越冷,眼中已没有了泪水。她望了林志海许久,才冷冷道:“敢问林公子,今天的所作所为,难道就忘了昔日的情份,忘了昔日的所有誓言了吗?”
“小清”林志海试图阻止她再说下去,他沉痛地望着她,“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已经成亲了。”
“啪”
只听一声巨响,众目睽睽之下,苏文清挥起了手,狠狠地给了林志海一个耳光。
众人呆住。有一刻钟的时间,围观的人们头脑都不会转动了。这女子莫非疯了,敢动手打当今状元郎,难道不要命了?
林志海也呆了,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令他顿时清醒过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她居然敢打他,还当着众人的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挥手打了他
“这一巴掌,是我还给你这个背信弃义之徒的”苏文清面罩冰霜,冷冷道。她颓然地垂下手,疲倦地微微合上眼睛。她觉得心口疼痛异常,宛如一把拉锯来来回回地切割,嗓子发甜,一颗心痛得快要跳出来了。
这个世界,再不是她所认知的世界,曾经所有美好的东西,都宛如肥皂泡般,外表如何的绮丽多彩,却经不住轻轻的碰撞,顿时碎成千瓣万瓣,好像此刻她的心一样。
这个世界,终究不是她所看到的世界,曾经所有美好的东西,终究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剥离了华丽的外衣,里面,却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苏文清的身子晃了一下,她努力睁开眼睛,觉得这个她熟悉的世界在她面前轰然倒塌,而她,则坐在这堆废墟之中,仓惶四顾,找不到可以避风的港湾。
她闭上眼睛,有清凉的液体在她的脸上滑下。
他终究不是她的良人,而她,也不是他手心里的珠玉,任其跌落尘埃,颠沛流离。
再没有怜惜。
四周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些官兵模样的人正朝这边走来。显然,有人看到形势不对,往里边通报去了,里边的人派了官兵过来,维持秩序。
闻声赶出来的扬州粮商范老爷,见官兵来了,连忙指住苏文清道:“快,把这个闹事的疯女人给我抓了”
苏文清冷若冰霜的眼神如刀般拋向范老爷。刚才还盛气凌人的范老爷顿时噤了声,有些畏缩地退了一步。
官兵们听了命令,如狼如虎般地朝苏文清扑去。
“慢着”林志海猛然喝斥道,“退下”
为首一个瘦猴模样的军官看看林志海,为难道:“林状元,你看这……”
“我让你们退下,你们没听见是不是?”林志海怒道,状元公的威严倒把官兵们吓住了,乖乖地退了下去。
“范伯父,你先进屋去,外面的事情由侄儿自己解决就可以了。”林志海转头对范老爷道。
“老爷,咱们进屋去。”曾姨娘扯扯自家老爷的衣袖,把范老爷扶回屋里。她嘴上虽不说,心中也隐约猜中了几分。不过这些是小辈们的事情,他们当家长的不好插手。
“小清,你走吧。”林志海红着眼睛望着苏文清,“是我对不住你,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
就在这时,远远的,从围观的人群外面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谁要拿我的儿媳妇,我跟他拼了”
随后,人群自觉地分出一条通道,苏氏扶着林氏正急急忙忙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娘”见到林氏,林志海神色大变,看来事情比他想像得还糟糕,不仅苏文清来京城了,就连自己的母亲和林氏也来了。
“林大娘”见到亲人,苏文清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所有的委屈涌上心头,她看着匆匆赶来的林大娘,语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林氏神容冷峻,盯着林志海的目光森冷严厉,让林志海心里也觉得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你这个不肖子,平日里为娘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居然全部忘了吗?谁让你做出这等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林氏指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
“娘,你听孩儿禀告。孩儿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林志海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母亲,低下头小声道。
“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林氏冷笑道,“你所谓的不得已的苦衷,只怕是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吧?把这门亲事给我退了,我认回你这个儿子,否则的话,休怪为娘的无情”林氏一口气把话说完,气接不上来,连连喘气,待气息稍为平稳,又道,“没有我点头同意,哪个敢进林家的门即使进来了,我也把她给打出去”
扬州粮商范老爷听到外面又开始喧哗起来,腆着肚子过来一看,怎么又多出一个妇道人家跑过来破坏自己女儿的婚事?当即怒道:“哪里来的妇人,竟敢阻拦老夫小女的喜事来人,把这个妇人给我拉下去”转头见自己未来的女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由讶然道,“贤侄,你怎么跪下了?”
这边范老爷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那边的衙役可是一个也不敢上前动手。因为,他们清清楚楚地听到当今状元郎称这位妇人“娘”,如今还看到状元郎就跪在他娘面前。这妇人明摆着就是状元的娘亲啊,谁敢去抓,除非不要命了
“娘”林志海叫道,无奈地望着林氏,他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这门亲事,即使没有皇上赐婚,他也必须娶范家小姐的。
“你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林氏见儿子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她气喘吁吁地指住儿子,手指不停地颤抖,“好啊,如今你长大了,翅膀也硬了,连娘的话你也敢不听了,那我,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
“娘”林志海惊骇地抬起头来。面前的母亲,脸色铁青,说的话斩钉截铁,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难道,母亲真的要与他断绝母子关系不成?
在喜房里喜滋滋地享受着状元夫人待遇的范明霞开始有点坐不住了。本来,外面的吵杂声不大,她也没怎么在意,后来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对了,她身边勤快的丫环迅速地把外面发生的事情传递给她,当说到外面来的可能是她未来的婆婆的时候,她再也坐不住了,掀了喜帕慌慌张张地走了出来。
走出大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林氏说与林志海断绝母子关系那一幕。
当时的范明霞蒙了,也顾不得上什么礼仪羞耻了,一屈膝就跪在了林氏面前,哭道:“婆婆,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说出这样的气话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林大哥娶我是迫不得已的,因为,因为,”她狠一狠心,仰头道,“因为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喜事变丧事
这一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除了两个当事人,还有其中一个当事人的母亲之外。
苏文清无比震惊地望着林志海,望着这个曾经在崖边舍弃了自己的生命也要救她的人,望着这个她曾经期冀过要与他幸幸福福美美满满过完一生的人,望着这个她满怀希望千里迢迢奔赴京师,想着与他生儿育女,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妻的人,她的心在抽搐,抽搐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曾想过,如果他能放弃目前这段荒唐的婚姻,能够放弃他目前所得到的荣华富贵,她可以原谅他,可以不计前嫌,与他携手回归田园,做一对快快乐乐的夫妻,逍遥自在,相濡以沫,过完平凡的一生。
哪怕他忤逆了皇上的意思,抗旨不遵,被打入天牢,她也会去求皇上,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哪怕她深陷牢狱之灾,她也会陪着他,不离不弃。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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