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说?”大当家转回身去,目光重新落在那个含苞欲放的花蕾上。
“他说,他以前做错了很多事,已经够对不起妹妹了,如今还要这样加害自己的亲外甥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李福把打探来的消息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大当家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苏锦书,十多年前也说过同样的话,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经受不住苏梁氏的软硬兼施,把自己的妹妹逐出家门,把自己的亲生父母活活气死?这种耳根子极软的人说出来的话也信得过吗?”
“不过,听回报的人说,苏锦书听了这事后,的确很恼火,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还把家里一个祖传的茶盏摔了”李福小心冀冀道。
“哦?”大当家黄金面具下的眉毛微拧,双眸越发深遂起来,沉吟片刻道,“苏文清远嫁,对苏梁两家当然是件喜事,对我们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只要她嫁入京城,她想踏出黄家一步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也不会像往常那般出入自由,也腾不出时间来照料扬州这边的营生。再说,黄家作为名门望族,也绝不允许一个妾室身份的女子在外抛头露面。”
他顿了一下,干净白晰的手抚上仍呈青绿色的硕大的花苞:“未说目前苏文清羽冀未齐,尚不会对扬州商业协会总舵造成威胁,但苏文清锋芒太过毕露,难保以后会成为我们商行总会的最大威胁。所以,现在有机会拔去这个钉子,我们当然不应放过。”
李福睁大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望着大当家,他知道大当家要出手了。“大当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福,”大当家的目光渐渐冷峻起来,“你去查一下,苏锦云开的那个金银玉器行和梁家的那些珠宝商行作坊等等,倚仗扬州商业协会总舵搭线的商路有几条?”
李福迅速取来一本记事本子,查阅一会道:“大当家,全国各地的商路加起来,苏梁两家使用的商线共有二十八条,占他们利润总额的七成以上。”
“好。”大当家身形不动,“看来,是时候与苏锦书谈谈了。”
“大当家,我明天就去知会苏老爷,说大当家要见他。”李福合上记事本子,马上道。
大当家点点头:“俗话说得好,斩草要除根,永绝后患,才能高枕无忧。”他的眼眸里闪现出一丝笑意,刚才那把剪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手上,此刻就搁在剑兰嫩绿柔弱的花茎上。
然后,李福很震惊地看到,大当家手起剪刀落下,那硕大的花骨朵便这样无声无息殒没了。
“可惜了这么美丽的花,”大当家轻轻摇头,“还未来得及盛开,便香消玉殒了”
“李福,”大当家弃了剪刀,转过身来,“皇太后的贺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请大当家放心,玉如意的研磨工序已经完工,再过段时间就可以呈给大当家过目。”李福快速应道。
“辛苦你了。”大当家满意地点点头,“这段时间我要入宫一趟,这里的事务就交给你代为打理,记住,别出什么岔子。”
“大当家请放心。”李福应道,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大当家真是神通广大啊,连戒备森严的皇宫大苑居然也能进得去。
他再望向窗台处那只剩半支光秃秃枝茎的剑兰,心里道了句“可惜”。这剑兰是他命人从深山挖了回来,养了些时日才呈献给大当家。可惜,这剑兰命不好,这么快就毁在大当家手里了。
“小清,你说,那天晚上你说的话贺将军他能听得懂吗?”张家冶铁作坊门前,张二花望着苏文清,不安地问道。
“应该听得懂吧。”苏文清微微皱起眉头,仰头望向屋顶上冲向云霄的白色烟雾。她不大会安慰和鼓励别人,更不知道,自己这样说话,会产生什么结果,或者什么后果。
再说了,贺将军又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苏文清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贺将军是幼儿园的小朋友该有多好,那她就可以施展她那一套拿手的绝活了。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张二花欣喜地扯扯她的衣袖,低声道:“来了”
苏文清回头望去,见贺将军正带着陈奇和几位军士,大步流星地朝张家冶铁作坊走来。他一扫往日的沉重与负累,步伐轻快,脸上沉静而坚毅。
他终于能记得自己肩上所背负的责任了。苏文清一阵欣喜。有些时候,摈弃小我,成全大我,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而贺将军,就是一个能这样做的人。
朝廷可以动荡不安,但边防驻军的军心不可以乱。前方军心一乱,大宋也就离灭亡不远了。但苏文清相信,这大宋终将会屹立不倒,因为有像兵部尚书贺和敏,还有他的儿子贺将军这样胸襟坦荡、坚强容忍的人。这些人前仆后继,会把这繁华的大宋朝的安宁世世代代坚守下去。
第三十九章林氏如此辛劳为哪般
一大早起来,林氏就觉得有些头晕,苏文清忙给她做了针灸:“林大娘,你歇会,今天就别去了绣庄了,那边我给你看着。”
“不行啊。”林氏摇摇头,心里仍挂记着那边的生意,“前几天绣庄接了一笔大的单子,锦绣坊那边发了话过来,要在这个月内赶完。”
“林大娘,瞧您,您这就是累病的。”苏文清心疼地望着林大娘苍白的脸颊,额上冒出的阵阵虚汗,想起上段时间苏氏私下对她说过的话,心中不由一紧。
苏氏说,林大娘这病怕是难好了。表面上看,好像没什么症状,一旦发作起来,必定来势汹汹,回天乏术。所以,苏文清才坚持把林氏接过来,有两个大夫看着,平日里多注意一些,即使发病了,救治也来得及。
“小清,大娘没事。”林氏虚弱地笑笑,“大娘的病,大娘心里清楚。”
这话说得苏文清心里一阵心酸。难道,林氏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病体日益沉重,大限将至了吗?
“小清,你说海儿现在,现在正在认真看书吧?”林氏幽幽地望向窗外,慢慢道。
苏文清沉默了一会,窗台上那株剑兰已经抽出了花茎,不久之后就会盛开。最近听人说,由于皇上龙体欠安,久不临朝,“春闱”的科考一拖现拖,可能再过段时间,待这花开了的时候,林志海也就高中回来了。
“林大娘,你操心什么呢,你担心海哥哥中不了状元啊?放心,海哥哥知识渊博,学富五车,又那么勤奋,肯定会高中的。到时,您就是状元的娘,海哥哥八抬大轿抬你到京城享福去。”苏文清笑眯眯道。
一番话把林大娘说笑了,林大娘轻拍了一下她的手:“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说的话能暖到人心去。”
接着幽幽叹息一声:“大娘我也不希望他能中什么状元,只要他能平平安安的,我就放心了。”
“大娘,你放心,海哥哥啊,平安着呢,前两天他还托人捎信回来,说他现在就住在京城翰林院龚老爷的府里,饮食起居均有人照应着。那位龚老爷,也曾经中过状元的,对海哥哥的学识大加赞赏,还点拨他好多呢。”苏文清笑嘻嘻道,叫雇请的负责浆洗的李大婶把熬好的药端上来。
“大娘,您现在什么都不要多想,安安心心养病就行了。”苏文清把药吹了吹,端给林大娘,“喝了药,您就好好休息,待把病养好了,海哥哥也就高中回来了。要不然的话,看到您这个样子,海哥哥又要凶我了。”
“不会,海儿再对你那样,大娘会说他的。”林氏笑道,忽又想起什么,“不行啊,我那个绣庄还要……”
“林大娘,不是说好我帮你看着吗?你就别瞎操心了。待你喝了药,睡下之后,我就替你到绣庄里看着,这下,您总可以放心了吧?”
林氏笑笑,没再坚持,依言喝下了药。苏文清的能力,她是信得过的。
苏文清收了药碗,看看林氏,微拧了一下眉尖,疑惑道:“林大娘,你那绣庄,不是一直接的是扬州城里的单子吗?怎么突然接起锦绣坊的单子来了?”
那个锦绣坊她是知道的,那是扬州城里最大的绣庄,也是皇家御定的刺绣作坊,皇宫里宫娥贵妃太后公主们的礼服、衣裳、锦被、帐幔枕套什么的,全都由锦绣坊进贡上去,绣工的精美那是没得说的。听说这绣坊还是宫里出来的一位嬷嬷开的,挑选绣娘时还极其严格,一定要心灵手巧,容貌过得去的,审核样品也极为严厉,稍有不对的地方马上拿回去重做,绣坊里的人都说,这是她从宫里带回来的规矩。
如今这个偌大的锦绣坊居然把一些生意单子分给林氏开的这一间民间绣庄,倒是令苏文清不得不疑惑了。
“哦,是这么回事。”林氏撑起了身子,苏文清赶忙拿一个半旧的墨竹图案的软枕垫在她身后,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林氏笑笑,靠了下去,继续道:“眼见这开了春,宫里的贵妃公主们还穿着冬天厚厚的衣裳,前几天后宫主事的发了话,让锦绣坊在这个月内把一批春季的衣裳赶制出来。你想,这宫里几千号人的,锦绣坊虽然绣娘也不少,但一个月内哪赶得过来?”
林氏停了一下,药效开始发挥作用,脸上回复了一些红润,苏文清端了杯奶奶奶茶给她润润嗓子。
林氏呷了一口茶,又继续道:“本来那锦绣坊是看不上我这个小绣庄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上门来看了几次之后,居然要我这个绣庄替她分担一些单子。”说到林氏笑了一笑。
“林大娘,那是你那个绣庄的绣工好。”苏文清笑道,“那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是个多么挑剔的人,她能让你接手去做,肯定是看上了你的绣工,要不然的话,那她岂不是砸了自己的招牌,往自己的脸上抹黑?”
不管哪个时代,实力总是最重要的。
“说得也是,”林氏也笑道,“小清,真是被你猜着了,那日那个嬷嬷也是这么说的。不过,那些轻软的料子,我真是平生第一次见到,有什么润州的水波绫,庐州的交斑绢……”林氏皱皱眉,一副极力思索的样子。
“林大娘,您就别想了,”看林大娘那个样子;苏文清就觉得好笑,“宫人那些贵人们穿的,用的,哪里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想得出来的?但凡我们能想得到的,她们都已经穿得厌倦了。”
“也是。”林氏笑着点头,打了个呵欠,一阵困意袭来。苏文清早在药材里加了宁神安神的药,如今见林氏有了困倦之意,忙抽了软枕,服侍林氏躺下,替她盖上锦被,并仔叮咛了负责浆洗的李大婶好生看着,自己则往林氏绣庄走去。
林氏绣庄不大,是一个约有二十平米的一个铺子,里面有两排,共有十来二十个绣架,每个绣架前都坐了人,那些绣娘坐在绣墩上,有的在穿针引线,有的在低头沉思,有的则在低头讨论着一些针法纹路。
苏文清走进去的时候,靠门口处的一个绣架前,一个穿着紫外衣衫的姑娘抬起来头,见到她微愕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小清,你怎么来了?林大娘怎么没来?”
这姑娘苏文清认得,也就是离苏氏蘑菇园十步远的卖豆付的李大嫂子的小姑子,叫做李小兰的,今年刚满十五岁,还未寻到好人家。长得水灵水灵的,锦绣坊的老板莫嬷嬷到林氏绣庄来洽谈合约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她,问她愿不愿意到锦绣坊上工。她却拒绝了。后来,姐妹都笑话她,她也不以为然,说锦绣坊规矩太多了,连请个假也难,农忙的时候帮不了家里。
“林大娘病了,所以我来看看。”苏文清道,眼睛余光瞟过李小兰面前的绣架。
绣架上陈着一张柔软轻薄的绢缎,绢缎上,一副荷塘月色图美仑美奂,让人仿如身临其境。
苏文清走过去,伸手拂了一下缎面,果然柔软异常。想起林大娘的话,不由心下暗想,世上竟真有如此质地优良的绢缎,今日算是大开了眼界,只是不是这绢缎叫什么,是润州的水波绫,还是庐州的交斑绢?还是林大娘没说出来的名字?
“小兰姐,你绣得真漂亮”苏文清由衷赞道。
“当然了,我们小兰姑娘的绣工那是好得没话说的”一个姑娘停下手中的飞针走线,转过头来笑眯眯道。
另一个稍小年纪的也说道:“锦绣坊的莫嬷嬷都想过来挖角呢。不过,小兰姐姐舍不得我们,说什么也不过去。”
“小兰姑娘哪里是舍不得我们,分明是舍不得村子里的阿明哥,前两天我还看见阿明哥往小兰姑娘家送米呢。”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穿着葱绿衣衫的姑娘捉狭道,“要是小兰过去了,那边的锦绣坊日夜赶工的,就不能天天夜里与阿明哥见面了,那阿明哥岂不是寂寞死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苏文清也跟着笑得起来。阿明哥,不就是小莲子庄壮实得像头牛的那个憨厚的小伙子吗?
李小兰被人说中了心事,不由涨红了脸,奔过来作势要打那个葱绿衣衫姑娘。
“啊,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好小兰,你饶了我吧”葱绿衣衫姑娘一边笑一边躲,两人闹成一团。
“瞧这二人疯的你们两个小心一点,别让剪子把那些缎子划破了,那些名贵的缎子并不是你们能赔得起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笑骂道。
一提及那些名贵的料子,两人马上缩了手,嘿嘿地笑着。
李小兰笑道:“何姐姐,你放心,我们会小心的,怎么说也不会给林记绣庄丢人的”
葱绿衣衫姑娘也笑道:“何姐姐,你就放心好了,即使弄坏了,我们小兰姑娘神仙般的绣工也会帮你绣回去的。”
后一句话颇有恭维之意,小兰笑笑,两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去,做起自己的活计来。
“林姐姐的身体要紧吗?”刚才那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把苏文清拉到一边,关切地问道。
“好多了,不过这长久积下来的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需慢慢养着。”苏文清笑道,知她是真的关心。这个妇人叫做何彩屏,绣工在扬州城里也是有些名气的,林氏请了她来做质量监督,素日里与林氏十分交好。
何彩屏点点头,脸上仍有担忧:“我昨天下午就见她苍白个脸,劝她回去歇着,她又不肯。唉,肯定是累的。”
果然是累的,苏文清微微叹口气,不明白林氏那么拼命干什么。林志海那边的费用她都全部攒好了银两,就连高中以后的人情礼数,诸如谢师礼什么的,她都筹划好了,根本无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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