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鸿心知中秋夜,楚无情曾喝醉,后来李娇娇告知,说他旧疾复发,须要去配制秘方药丸。
当时李秋鸿还要白素娟取了纹银百两,及两张合计六百两的银票,嘱李娇娇拿去给楚无情的。
那夜楚无情独自去开封,骑的正是“火胭脂”。
次日李娇娇将银子和银票,原封不动交还,李秋鸿尚为楚无情的不药而愈感到欣慰,不料竟扯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李秋鸿当然相信楚无情,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即使喝醉也绝无可能。
但对方言之确凿,使他不得不郑重地问道:“三位姑娘可能指认出此人?”
朱艳日愤声道:“当然能,就算他骨头化成灰,我也能认出。”
这时那桌的楚无情只顾低着头吃饭,他倒不是心虚,而是自觉那夜做的确实有些过分,如果被朱门三艳当面指认,真不知该如何自辩。
而李娇娇却停着筷不动,正泪光闪动地在看他。
李秋鸿看在眼里,似已觉出事情非常棘手。但他身为秋鸿山庄的庄主,被人当面指出庄内有采花盗藏身,此事若不弄个水落石出,万一传扬开去,他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使出缓兵之计道:“等重九泰山剑会之后,在下欢迎朱兄及三位令嫒莅临敝庄,召集全庄所有的人,由三位姑娘指认……”
朱艳星道:“何必等那么久,我们现在就可指认!”
朱艳日突然站起,向楚无情一指:“就是他!”
这一来,不仅李秋鸿、白素娟和李娇娇神情大变,连郝思文与那老家人也不禁面面相觑。
而所有的目光,不约而同移向了楚无情。
其他几桌的食客一看情形不对,心知此事绝难善了,忙不迭纷纷结账离去,以免遭到池鱼之殃。
楚无情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起身离座,走向这桌来,从容不迫地道:“三位姑娘,你们不能断章取义,何不把整个事情的始末和盘托出。”
朱艳日想起那夜栽在楚无情手里,至今仍恨得牙痒痒的,不禁怒形于色道:“我们说的都是事实!”
朱大发声援道:“她们绝不会无中生有。”
楚无情转向朱大发道:“这位前辈刚才我好像听说,中秋之日,曾有人以卖马为由,带了店外面那匹马,混进你在开封的宅院,企图对三位令嫒非礼,是吗?”
朱大发沉声道:“没错!”
楚无情又问:“那么请教前辈,这‘企图’二字当做何解释?”
朱大发怒道:“你当我没念过书,想把我考住?企图的意思,就是你虽存非礼之心,却未能得逞!”
楚无情置之一笑道:“三位姑娘都身怀武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般女子,且有朱门七香随护在侧,纵然我有非分的企图,充其量也只不过心里想想而已,绝对不可能付诸行动。譬如说吧,谁都想当皇帝,如果有人做的是白日梦,并未当真造反篡位,这也算犯了滔天大罪吗?”
朱艳日怒斥道:“你逼我们把全身都扒光了,还说没有行动!”
楚无情笑问:“我能‘逼’得了你们吗?”
朱艳星恨声道:“你制住了我二姐,我们抢救不及。为了二姐的生命安全,不听你的摆布行吗?”
楚无情道:“好,我承认制住了你的二姐,逼你们脱光了衣物。那么请问这位姑娘,你们既然投鼠忌器,不得不听由我摆布,我又为什么不趁机当真非礼你们呢?”
朱门三艳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楚无情这才正色道:“老实说吧,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不愿伤了你们,又怕你们盛怒之下,不顾一切追出,迫使我非出剑不可,所以才出此下策。只有逼你们脱光衣物,堆在一起烧掉,这样你们才无法追我啊,当时我是一念之仁,想不到竟被你们反咬一口!”
朱大发听毕,向三位爱女问道:“是这样的吗?”
朱艳日只好点头,朱艳星却撒娇道:“爹,不管怎么说,女儿受此大辱,被这小子逼令脱光衣服,您一定得为我们讨回公道!”
“那当然!”
朱大发先向爱女承诺,然后转向李秋鸿问道:“李庄主,你怎么说?”
李秋鸿听楚无情一番自辩,驳得朱门三艳哑口无言,心里一块重石总算放了下来,遂道:“楚无情是我门下的弟子,教不严,师之惰。他的作为确有可议之处,只怪我没有把他管教好,一切我难辞其咎,我愿意郑重向朱兄及三位令嫒致歉。”
“致歉?”朱大发脸色一沉,嘿然冷笑道:“李庄主也未免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
李秋鸿不动声色道:“依朱兄之见呢?”
朱大发转向三位爱女笑道:“受辱的是你们,你们自己说吧!”
朱艳月沙哑着嗓门恨声道:“要这小子让我们三人各刺一剑,死了是罪有应得,死不了算他命大!”
李秋鸿大一哼,斥道:“太过分了,一剑就足以致命,更何况是三剑,你们分明是想置他于死地!”
朱艳月道:“我们正是这个意思。”
朱大发哈哈一笑道:“李庄主,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咱们喝酒。来,我敬李庄主一杯!”
李秋鸿振声道:“我既然在这里,这就是我的事。”
朱大发的脸色很难看:“李庄主,你硬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李秋鸿道:“他是我弟子!”
“好,好!很好!哈哈……”
朱大发狂笑声中,原已按在桌边的双手,突然暗使内劲,便见整张方桌向下一矮,原来四只桌脚已下陷半尺。
他是故意露一手向李秋鸿示威,但不可否认,就凭这一手,便可看出他的功力何等深厚。
李秋鸿不由地赞道:“朱兄果然好功力!”
朱大发又哈哈一笑:“献丑了,兄弟不过是一时激动,手上稍加用力,绝非故意炫耀,失态!失态!”
言下之意,他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楚无情这时已按捺不住,趋前恭声道:“老师,事由我起,一切就由我自己承担吧!”
在李秋鸿的心目中,楚无情是他用以对付四霸天乐九玄的秘密武器,也是他此番参加重九泰山剑会手中的一张王牌,岂能轻易提前曝光。
他不禁故作勃然大怒,斥道:“胡说!我不在场,自然管不着,既然我人在这里,谁要敢碰你一根汗毛,我就不答应!”
楚无情皱眉道:“老师何必……”
李秋鸿怒喝道:“回座去!”
楚无情正感进退维谷,朱门三艳已霍地起身,拦在他面前,各自亮出了蛇剑。
朱艳日冷森森道:“忙什么,你还欠我们各人一剑呢!”
朱艳星接道:“只要你挨得起三剑,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任凭你去哪里,咱们都管不着。”
楚无情眼皮朝她一翻:“现在你们管得着吗?”
说完他就转身要走,一副根本不把她们看在眼里的神气。朱门三艳互相一递眼色,挺剑就向他刺去。
“楚大哥!”
李娇娇发出警告的同时,已将靠在桌边的剑掷向了楚无情。
楚无情接剑回身,连剑带鞘横扫,刚好及时将刺来的三柄蛇剑荡开。
情势危急下,他用的是雁回三式中的一招,使得李秋鸿不禁暗皱眉头。
不出所料,一眼就被朱大发看出路数,敞声笑道:“名师出高徒,秋鸿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楚无情被他一语提醒,这才惊觉自己为了荡开刺来的三柄蛇剑,一时失察泄了底。
幸好他用的是雁回三式其中一招,并非是近两月来,在石室中秘密勤练的真正秋鸿剑法。
从朱大发的指鹿为马,就知道大腹贾功力虽深,对剑术并不见得高明。
楚无情无暇理会,径向那三姐妹讥道:“你们说好一人刺我一剑的,争个什么劲儿,可以按顺序一个个来呀!”
朱艳日当仁不让道:“好,准备了……看剑!”
“剑”字甫落,蛇剑也几乎是同时攻到。
相隔不过二尺左右,这位大小姐的剑势,竟然精进得一日千里,与中秋夜在宅院中跟楚无情动手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剑仍然是那柄蛇剑,人依旧是那位大小姐,但她们经过父亲的严格要求,专精苦练几手杀招,果然令人刮目相看。
楚无情也只不过花了一个多月,就能练成秋鸿剑法,她们专练几招杀手,自然也能办到。
这一剑攻来,迅疾辛辣无比,势如划过夜空的一道闪电,直取楚无情心脏部位。
楚无情不敢掉以轻心,尤其有李秋鸿、白素娟和李娇娇这些关心爱护他的人在场,更不能让他们失望。
但他像那夜一样,仍然剑不出鞘,以示并无伤这少女之心。
朱艳日的这一招杀手剑式果然厉害,楚无情虽以带鞘的剑将蛇剑拔开,未能刺中心脏,仍将他肩膀划破一道血槽。
李娇娇见状大惊,轻呼一声,几乎要跳起,却被白素娟按住,因为她已看出楚无情是故意被朱艳日刺中的。
蛇剑剑身泛有蓝色光芒,一看就知喂过毒的。但白素娟心里有数,这种毒要不了楚无情的命。
果然朱艳日一剑得手,眼见刺伤楚无情,并不乘胜追击,收剑笑道:“我说过只刺你一剑。”
楚无情也洒然一笑:“你很守信用,实在意想不到,即使被你刺伤,我也心服口服。”
朱艳日一笑退开,而朱艳月立即挺剑上前:“现在该轮到我了。”
楚无情心知这位二小姐性情较浮躁,故意慢条斯理道:“二小姐,我刚挨了令姐一剑,血尚未止,总得让我喘口气吧?”
朱艳月毫不理会,娇叱声中,剑已出手刺来。
她用的也是一招杀手,但攻的部位是楚无情腰腹之间,剑势比朱艳日更凌厉辛辣。
楚无情侧身缩腹,堪堪避开,惊险万状,只见剑锋过处,已将他腰旁衣服划破,幸好未伤及皮肉。
朱艳月一剑未刺中,似乎心有未甘,旋身又一剑要待攻出,却被朱艳日喝阻:“二妹!咱们说好每人各刺一剑的,不能落人话柄。”
这位二小姐却不服气道:“可是我没刺中,难解心头之恨!”
楚无情道:“二小姐,是你自己说的,要我让你们三人各刺一剑,死了是我罪有应得,死不了算我命大呀。现在你已刺了一剑,刺不中是你的事,我可没保证一定非让你刺中不可啊。”
朱艳月怔了怔,冷冷一哼道:“我没刺中,谅你也活不成了!”
听她的口气,似对朱艳日刺中那一剑深具信心,必可让楚无情在半个时辰内毒发身亡。
楚无情一笑置之,转向朱艳星道:“三小姐,该你了,请!”
朱艳星含笑上前,出手如电,不料却是向楚无情身旁,相距两尺空刺一剑,随即收剑后退。
楚无情大感意外,诧异道:“三小姐,你……”
朱艳星笑道:“你已被我大姐刺中一剑,剑上喂有剧毒,刺一剑,与刺三剑并无分别,你已死定了,我又何必多此一剑。”
楚无情故作吃惊道:“真的吗?”
朱艳星道:“信不信由你,但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楚无情神情沮然道:“那你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了?”
三姐妹互望一眼,尚未置可否,朱大发已振声道:“慢着!”
李秋鸿脸色一沉,不悦道:“朱兄,你刚才自己说过,年轻人的事,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解决,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了?”
朱大发一脸老谋深算道:“李庄主,恭喜你收了这么个智勇双全的高足。哼!别当我是睁眼瞎子,看不出他是故意受伤,否则小女绝对刺不中那一剑。嘿嘿,他以为受点皮肉之伤,今日之事就可以到此为止,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呢!”
李秋鸿愤声道:“令嫒已说明,剑上喂过剧毒,岂仅是皮肉之伤!”
朱大发皮笑肉不笑道:“正因如此,兄弟才说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啊。据我所知,李庄主从未正式收过弟子,如今破例收了这位高足,想必是位不可多得的可造之材。既然李庄主对他如此器重,寄予厚望,自然不愿眼睁睁看他毒发身亡。兄弟也是爱才的人,不能见死不救,所以临时想到个两全其美的解决之途。”
李秋鸿道:“在下洗耳恭听。”
朱大发哈哈一笑,直截了当道:“兄弟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宝贝女儿,所以打算招他入赘为婿!”
李秋鸿听得一怔,大感意外,想不到朱大发会突然提出这种要求。
这时其他人有着不同反应,朱门三艳是既羞且喜,窘迫地坐到一旁空桌上去,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议起来。
李娇娇则是妒愤交加,面罩寒霜,冷眼看着楚无情如何应对。
楚无情更是大出意料之外,原想受点皮肉之伤,把这档子事当场作个了断,不料反而弄巧成拙。
只有白素娟保持冷静,始终神色自若。
李秋鸿瞥了楚无情一眼,见他沉思不语,遂道:“在下只是他师父,究非父母,不能替他做主。”
朱大发笑道:“为了保命,我相信他不会拒绝的,何况,小女们虽非国色天香,但也拥有中上之姿,加上我的陪嫁至少黄金万两,这种人财两得的好事……”
不等他说完,楚无情已愤声道:“你看上我哪一点?”
朱大发道:“我一点也没看上你,但我们是礼义之邦,依照传统礼俗,未出嫁的女子,若是身体被某人看到,就非嫁此人不可。据传说,孟姜女在后花园中,只不过撩起衣袖,伸手向荷池中拾扇子,被逃避官兵追捕闯入的万杞良看见,就矢志非他不嫁。而我三个女儿,竟被你逼她们脱光全身,今后教她们如何另嫁他人?”
楚无情向朱门七香一指:“那夜她们也脱光了,难道要我把她们全都娶了?”
朱大发哈哈大笑:“那也未尝不可,只要你有这个本事。”
楚无情冷哼一声道:“那夜尚有两个盗马贼在场,同样也看到了三位令嫒的身体,不知你是否也要招他们为婿?”
朱大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小女已经把他们解决掉了。现在,李庄主既不便代你做主,就由你自己作个决定吧!”
楚无情直截了当:“我的决定是不敢高攀!”
朱大发怒道:“你不要命了?”
楚无情昂然道:“死了是我罪有应得,死不了算我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