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失去准头的刚刚从他腰肋擦过,固然又是一蓬血雨洒现,但仇滨却被撞出七八步远,人落
地的时候,一颗大好头颅业已缩进了颈腔子里!
修长生急忙趋前救护,却在凑近的一瞥之下颓然僵立——死人和活人的模样是很不相同
的,仇滨此刻的形状便已不带丝毫活人的味道,活人是摆不出那种姿势来的;修长生久经战
阵,历阅生死,见多识多了,用不着再去检视探看,只要一眼,他就知道仇滨算完了,“不
死三郎”这一次可叫澈底砸了招牌!
赵起凡眼神暗淡,遥遥相问:“他过去了?”
修长生沉重的点点头,目光冷森的注视着鲁魁,鲁魁夷然不惧的笑了笑:“这不是游戏,
绝对不是游戏,在你们投入胡非烈的阵营为他助拳开始,你们就都明白事关生死,而且连串
的惨烈杀戈亦无可避免,现在不过是预料中的景像成为事实而已,所以,你们不必有什么怨
恨,保命求存的争斗,原就欠缺人性里的悲悯。”
修长生凛烈的道:“你能明白最好,因为你所施诸于仇滨的,马上就要轮到你头上了!”
鲁魁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宠上浮现着一抹更不好看的阴沉笑意:“相信二位会明白,我要
是含糊,此刻便不可能站在这里向二位讨教了,老实说,看破生死不容易,但一口气却憋不
得!”
赵起凡慢慢逼前,音调不带平仄的道:“姓鲁的,你们的机运不见得强过我们,若是你
认为业已泰山笃定,恐怕稍微乐观了一点,我们和仇滨不尽相似——”
鲁魁坦白的道:“不错,你们和他,的确不尽相似……”
赵起凡的巨型手掌便在这时猝然合击鲁魁腰胁,手起风动,“呼轰”有声,果似两枚铁
锤发力挥舞,声势不凡!
皮盾猛旋里鲁魁刀闪如轮,硬是强拒对方攻势,赵起凡身腾形移,又快又疾,眨眼间掌
挥拳出,彷佛飘飞着漫天的弧翼锤影!
另一边,修长生掀开长衫,从左右腰板带上各抽出一截焦铁扁担来,只见他将两截扁担
接头处的暗荀卡合,“嚓”的一声便连成了一根扁担,扁担两端还铸着倒勾,显然是件要命
的家伙!不见手上的香褶扇,却换成了这么一桩替代香褶扇的利器,修长生的形象亦极快发
生了变化——那股潇洒味,立时被煞气掩遮了。
鲁魁的长处在于力大招猛,皮粗肉厚,短处却在于行动较慢,灵巧不足,他当然明白自
己技艺上的优劣,是以游闪的动作少,强斗的手法多,赵起凡比他固是腿快掌俏,但也不敢
正面攫锋,以鲁魁的劲道来说,任是谁也挨不起一下!
修长生缓缓向前,焦铁扁担握在手里,表情之自信活脱能挑起两座山!
大砍刀纵横劈斩,皮盾应合挥舞,鲁魁舌吃吃的吆喝:“别延宕辰光啦,并肩子上吧,
好歹分个结果出来,彼此也算了却一椿心事!”
修长生冷涩的道:“姓鲁的,你的希望不大,再要笑下去,希望就更小了。”
原地翻身,刀掠盾转,鲁魁硬生生将赵起凡逼出三步,他笑得更带劲了:“话是你们说
的,把人摔倒了才算完,人还竖着,定论就不合下得太早——”
焦铁扁担一颤之下便到了鲁魁咽喉,他横刀暴截,扁担已换了角度,快得无可言议的顶
上他的前胸,倒勾挑处,血糊糊的一块皮肉应声弹飞,鲁魁堪堪退出一步,赵起凡双掌倏抖,
打得他一个踉跄!
盾回刀翻,鲁魁努力保住自己,依旧笑容不改,这两掌外加一扁担,好像是挨在别人身
上:“够劲头,二位是与先前断气的那一位不大同……”
绕步疾走中,修长生漠然道:“你的本事不怎么样,强在有一把笨力气,胜在挨得起捶
打,但人总是肉做的,鲁魁,多挨几下也一样吃不消!”
鲁魁混身是血,血不仅浸透衣衫,更随着他身形的动作而溅洒,好几处翻裂的伤口,赤
肉外现,颤蠕张合,模样十分可怖,他却眉头都不皱,该笑还是笑,该拼依然拼,半点不泄
气!
赵起凡左右幌闪,在躲过刀盾的交击下抛起一掌,重重拍在鲁魁小腹,鲁魁虽说被这一
掌打得身子侧旋,眨眼又已勇猛如常,连脸色都没变。
骤然里,修长生弹跃丈许,焦铁扁担对准鲁魁头顶扫落,鲁魁的皮盾“呼”声上扬,修
长生双腿飞绞,人已到了鲁魁背后,扁担暴挥,“吭”的一起打得鲁魁脚步歪斜,而赵起凡
腾扑若风,六掌融成一掌,斗然重击在鲁魁右胸。
于是,鲁魁抛去刀盾,双臂合圈,一下子便将赵起凡抱在怀中,他抱得那么紧迫,那么
热烈,好像拥着的是他久别的爱侣,是他重逢的老友,他以全心全力抱着赵起凡,而赵起凡
的感觉显然没有这等亲切美好,只见这位“大凉山”来的“双手锤”闷嗥如号,脸孔泛紫,
一双眼珠都差点凸出了目眶!
修长生大喝连声,焦铁扁担闪掣似窜,“劈啪”的钝器击肉声不绝于耳,但鲁魁恍同不
觉,只是山一样的挺立着,只是紧紧拥抱着赵起凡——。
说是心焦如焚,已不能完全形容修长生此时的心情,他简直急疯了,气狂了,一声啸叫
之后,他拔身而起,双手握着扁担,以平生之力挥向鲁魁天灵!
鲁魁的左臂便在扁担挥落的一瞬里横抬,粗壮的手臂与沉重的扁担在刹那间相触,骨骼
的折断声传扬,焦铁扁担反震斜飞,受到如此猛烈的力道回弹,修长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
身形,运连打着旋转向外翻滚——
那条细小的人影再度出现,就把时间拿捏得这么准确,这么凑巧,刚好从后面迎上了修
长生不受控制的躯体,寒芒映处,修长生已惨叫出声,他最后的一眼,看到的正是那透穿出
他心窝的剑尖!
惨叫声悠悠消失,剩下的是一片死寂,一片令人欲哭无泪的死寂。
马小七抽出透穿修长生心窝的短剑,步履不稳的走到鲁魁身前,而鲁魁仍然挺立如山,
仍然面带笑容,仍然以一只右臂紧抱着双脚悬空幌荡的赵起凡,他的左臂还在高举,却有一
截连着皮肉垂吊下来,和赵起凡的两只脚一样在摇幌。
凝注着鲁魁脸上僵冷又空茫的笑颜,凝注着他木然不动的双眸,马小七不禁热泪盈眶,
哽咽着难以出声。
这就是江湖厮混的结果,恩怨缠连的下扬?多么无趣,更多么摧肝断肠……
“罩魂灯”费杰坐在一段横倒的树干上,微胖的面孔透露着倦色,体魄修伟,脸若垂枣
般的“独臂肩山”杨宗则默默坚着四周飘缈的雾霭发楞;有“鹰侠”之称的齐岗背着双手来
回不停的跺踱,如鹰目似的眼睛里却闪漾着不安的光芒,他那只正如其号的鹰勾鼻也就免不
了时而耸动了。
四名杨宗“大风旗”属下的好手在侧傍一字排开,有如四根木桩般站在那里,四个人亦
和他们的主子一样,望着飘缈的雾岚发楞。
叹一口气,费杰沙沙的开口道:“杨当家的,咱们进入这‘十里混沼’,也搜索老大一
会了,却是连条鬼影都没碰上,除了先前隐隐约约听到那么几声哨音之外,连别队的情况亦
一概不明,像这样耗下去,我看不是办法……”
杨宗阴着脸道:“说得是,当初敌情判断是否正确,我就颇有疑问,但一看胡老哥那等
成竹在胸,十掐八攒的模样,亦不好多说,如今行动展开,却毫无接触,事实上透着玄奥,
入山打虎,竟不见虎踪,可不是好兆头!”
费杰轻揉着大腿,摇头道:“尤其对这片沼泽,我们不够熟悉,蔡心悟固然曾经画图指
点,但图示与现地不一定对照得起来,他又只派了一个乔澹来做引导,我们这么些人,又分
了好多个队,姓乔的不能分身,顾得了这一队就顾不了那一队,到头来还得靠自己摸索,这
种险恶地形,唉,别说搜索敌踪,自己不迷路就算烧了高香……”
哼了一声,杨宗道:“说句得罪人的话,那蔡老头子,我总认为他诚意不够,有几分敷
衍搪塞的味道,嘴巴讲得漂亮,办起事来虚虚浮浮……”
费杰苦笑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但各人与胡老爷子的交情深浅不同,我们能替他卖命,
却无法勉强别人也替他卖命,蔡心悟肯这么帮衬,说不定已经认为仁尽义至了!”
“鹰侠”齐岗停止了踱步的动作,颇为不耐的望了望天色:“遇不上对方的人,又不闻
撤退的号角声,像这么干熬着,不知熬到几时才算个了局?半辈子拼生搏死,还是头一回经
历如此阵仗,各位不知是否觉得有些滑稽?”
费杰无精打彩的道:“岂止滑稽?简直无聊,大伙全是一把年纪的人,少时不会玩过躲
躲藏藏的游戏,赶到这个岁数却返老还童起来,净绕着一片沼泽兜圈子,咳,这又是从何说
起?”
齐岗摸了摸他的鹰勾鼻,沉沉的道:“如果再没有动静,我们干脆转回去算了,横竖今
天找不到,明朝仍得来,不弄出个结果,胡老爷子是不会甘休的!”
摆摆那只独臂独手,杨宗道:“使不得,小齐,角声不鸣,不宜擅自收兵;我们这一遭
既然陪着胡老哥淌了这湾混水,便只有淌到底,些许委屈,受了也罢,设若出力之后还落人
闲话,那就大大不上算了……”
齐岗悻悻的道:“要么索兴真刀实枪拼个了断,否则就搞明白对方窝藏的所在再来,这
般要死不活的拖下去,把锐气都拖跨了……”
杨宗劝慰着道:“好歹再等一时,我们干脆也别往前搜了,只等角声响起,便鸣金收兵,
明天再做打算吧。”
费杰接口道:“可不是?再往前搜,是越走越深,一个弄不巧,连回路都找不着,笑话
就闹大啦。”
沉默片刻之后,杨宗若有所思的道:“不知道其他各队碰上情况没有?别都像我们一样
途劳无功,假若此次行动全然白搭,传出去怕不好听。”
齐岗深皱着双眉道:“老实说,杨老大,我已经怀疑姓戴的那一伙人是不是真个躲藏在
这‘十里混沼’里?保不准他们早已远飙他方,就算他们躲在‘十里混沼’吧,只要缩着头
不出来,如此一片邪烟恶水,又往那里找去?”
杨宗抹了把脸,道:“胡老哥是这么说,我们只好照这么听,消息正确与否,不干我们
的事,出力效命之余,再要费心伤神,可就没这么大的精力了。”
费杰道:“不过,传闻那姓戴的禀性强悍,为人刚烈,不是个临危退缩的角色,尤其这
挡子公案,他自认行正立稳,情理不亏,就更不会低头了,我看他必有打算!”
齐岗兴味缺缺的道:“无论那戴玄云一干人有什么打算,至今不见鬼影却是不争的事实,
强悍刚烈并非挂在嘴皮子上,要拿出来给人看过才能作数,凡是人,再怎么倔,怎么硬气,
一朝性命悠关,怕就不见得能挺直脊梁了……”
强颜一笑,费杰道:“姓戴的他们最好是逃之夭夭,也省了我们多少麻烦;家里软床大
被,不好倒头困觉?谁愿意来这个鬼地方穷耗?”
齐岗没有回话,又开始背着双手来回蹀踱起来,看他那模样,还真是烦。就在这时,远
处有角鸣之声隐隐传来,角声透过深深的雾氲,带几分不真确的蒙胧,但那是号角的声响却
没有错。
费杰从树干上一跃而起,兴奋的叫:“我的天,总算角声起了,可以回去啦!”
杨宗倾耳聆听,频频点头:“不错,是号角声,我们打道回府吧。”
说着,他向四名手下示意行动,由那四个人在前开道,他与费杰,齐岗随后,一行人众,
来得慢,去得却相当的快。
烟霭浮漾里,费杰脚踩软泥,心情倒挺开朗:“这一阵号角声,我说杨当家的,可真是
救苦救难,再朝下耗,眼看着就天黑了。天一黑,走在这片恶沼之中,岂不是和夜探地狱一
般?胡老爷子好歹还算体恤我们,没叫大伙摸黑找乐子……”
杨宗也显得神清气爽的道:“早早赶回‘翠竹园’,先洗他个痛快热水澡,去去这一身
怪抹,然后再弄他两壶老酒好好薰上一薰,解乏消倦,也算慰劳慰劳自己。”
胖敦敦的面孔上透着那一抹向往,费杰不由诋了舐嘴唇,笑着道:“少不了再漆上几道
好菜下酒,这大半天,委实把人折腾得不轻。”
杨宗刚要回答什么,他走在前面的四名手下已忽地上步,其中一个高举左臂,连连摆动,
并用一种极其警惕的声调高叫:“当家的,这里有点不对,好像布设着什么机关,你老是不
是过来看看?”
杨宗此次带来的四名手下,亦是他的得力部属,在“大风旗”里,分执着四大护旗“把
头”的军职,一般人合称他们四位为“大八刀”,一人双刀,八刀分四,端的不是易与之辈。
出声示警的人,是“大八刀”之首顾钦,他这时退向一边,目光炯利的注视着五步之外
的位置——那里贸然一见,只是一堆挡在路前,腐烂的藤蔓杂草,没什么特异之处,但若仔
细观察,则可发现有一条黑绳自其中引出,一直延伸到丈许外的那潭泥窝里,情形显示颇不
寻常。
杨宗来近一看,不由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面现不屑之色:“雕虫小技,也来班门弄斧,
简直不值一笑;顾钦,不必大惊小怪,只要人莫靠近,拿刀挑拨绳索,把那机关引发也就是
了。”
顾钦答应一声,反手拔出一柄斜叉倒背肩后的鬼头刀,小心翼翼的去挑弄那根延伸于外
的黑绳,刀刃触切的一刹,黑绳立断,但闻“蓬”声弹响,一块布满尖锐竹签的钉板自蔓草
中霍然倒竖,声势好不惊人!
嘿嘿一笑,扬宗摇头道:“这种只能抓捕老鼠的玩意,也叫机关?我——”“我”字下
面的言语尚未及接续,黑绳缩没的那个泥潭里已毫无任何征兆的倏忽扬起一片啸响——是利
器破空之声,是非常密集的利器破空之声,瞬息间,满天寒星流芒闪飞四射;光景宛如炸碎
了一个悬空的巨大冰球!
杨宗反应奇快,上身一弓,人已出去三丈,费杰与齐岗亦难以自抑的惊呼着向心暴退,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