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眼都寻花啦,后来幸亏遇着马小七,他告诉我你到‘头条沟’潘麻子家喝寿酒去了,我他
娘巴巴赶到潘麻子那里,却说你已打道回府,我赶紧掉身朝回撵,好不容易总算在这儿找到
了你,可怜啊,大热天,火毒的日头当顶烤,晒得我脑袋发晕,口焦唇裂,你却在树底下躺
着消闲纳福,竟似个没事人一般,老戴,你好命哪……”
戴玄云板着面孔道:“少给老子丑表功,兄弟朋友是拿来做什么的?光他娘聚在一块喝
酒吃肉玩姑娘么?老子有事,你们不跑叫谁跑?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又道是为朋友可
以两肋插刀,你这点辛苦,算个鸟?”
甘为善嘿嘿笑着:“两肋插刀就两肋插刀吧,为了你老戴的事,别说插刀,卖命也说不
得了,只是你想怎么办,好歹要交待几句,就算卖命,亦该卖在节骨眼上呀!”
戴玄云双臂环胸,思忖了片刻才道:“首先,蔡老爷子那里你晚上再跑一趟,把情况问
问清楚,譬喻说胡非烈突然出面的内由、对方如今的安排、实力深浅、以及发动的时机等,
通通给我搞明白,再来就是把那几个混帐东西从赌桌酒樽或骚娘们怀里拖回来,咱们好好合
计合计!”
连连点头,甘为善道:“不错,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上次为了唐力群的事,
你撇下我们不让帮忙,自个冲着一股牛劲去干了,结果怎么着?成事虽则成了,脸上却凭白
漆了一对蛤蟆疤,多犯不上?这遭哥几个聚齐协力,管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替你大大露
脸!”
戴玄云道:“唐力群的那桩事,关系到我拜把兄弟间的隐私,为了避免尴尬,所以才不
找你们,既开了头,干脆连‘白马堂’我也独闯到底了,眼前的麻烦完全冲着我来,已没那
么多忌讳,你几块料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就钱吃面,凑合着派派用场吧!”
这才一腔义愤,打谱卖命哩,人家兜头一棒子就将自己敲矮了半截,不是狗眼看人低是
什么?甘为善啼笑皆非的道:“老戴,人不可貌相,海水难以用斗量,蚂蚁多了也能咬死象,
你休要瞧我兄弟几个不起,到了关口上,说不定就是我们救你的命!”
戴玄云吃吃笑道:“那敢情好,且让我指望着吧,在此之前,你还是实心办事要紧,别
咂了锅。”
甘为善悻悻的道:“晚上,我们去那里找你?你那窖口最好少待,难保人家什么时候设
下埋伏,摘了你的瓢去,到了那步田地,大伙全没得戏唱啦!”
用力吐了口唾沫,戴玄云站起身来,大步行向坐骑那边,头也不回的道:“甭他娘扯些
丧门淡,触老子霉头;入黑来马小七那个破窝,我等你们!”
目送着戴玄云上了马,甘为善才证怔忡忡的去牵缰,他在想——凭自己哥儿几个,硬去
抗顶盛名喧赫的“金甲白髯”,是不是真个难以成事?
竹篱、茅屋、孤灯;依着坡地的徒势围成这么一圈疏落的篱墙,茅屋在篱墙的中央,而
孤灯便在茅屋内的木桌上——整栋屋子,里外里就只得这么一间。
远处有狗吠,声调悠长呜咽,似如狼嗥。
山风吹拂,近边的林木藤藤而动,彷佛无数个幽灵于夜暗中飘浮窥视,气氛悚然。屋里,
一灯如豆,晕黄跳颤的光焰映照着围桌而坐的几张人脸,人脸上使也染上一抹阴沉了。
戴玄云取过桌上的粗瓷碗来,大口喝下半碗凉茶,上身往椅背上一靠,他坐的这张陈旧
竹椅宛似不胜负荷般“吱呀”呻吟一声,令人担心随时会有支离破碎的可能;手指沿着碗口
轻敲,他斜睨着坐在一边的甘为善:“那胡老鬼,果真已请到这么些好手?”
甘为善颔首道:“错不了,‘大凉山’来的‘双手锤’赵起凡、长安城的‘尚义门’掌
门人‘白凤刀’公孙敬德,热河的头号大豪‘生死扁担’修长生、‘峨嵋’出身的‘罩魂灯’
费杰、还有关外‘大风旗’旗主‘独臂肩山’杨宗、‘鹰侠’齐岗、‘黄虎’桂波,加上胡
老头子自己的师弟‘银甲赤 发’袭英等等……除了这些人,是否还另有帮手,尚未敢逆料,
蔡老爷子派了好几拨人出去打听,才算探得若干眉目,他一再交待,要我们千万小心对付,
如果实在认为抗不住,最好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着,且避过这阵风头再做打算……”
戴玄云目光缓缓移动,停在对面那个红脸胖子身上:“曹大宝,你怎么说?”
胖子喉头里“咕噜”一声,裂开两片肥厚的嘴唇干笑道:“我?我还能说什么?反正我
是看你的意思,你要干,我就跟着干,你待闪,我就跟着闪,秃子跟着月亮走,要怎么办,
你搁下言语我照做!”
目光又转至胖子身侧,那位突额凹眼,面皮干黄的仁兄,戴玄云道:“你呢?方不去,
你有什么意见?”
这方不去十分平静的道:“我的想法和大宝一样,老戴,全看你了。”
戴玄云又瞧向在坐诸人中块头最大的那个魁梧汉子——这汉子不但长得高,生得壮,尤
其面目狰狞,五官粗糙,坐在部里,活脱一头进化未全的黑猩猩;戴玄云一望着他,他已荷
荷怪笑起来,环抱着两只黑毛茸茸、宛如象椿般的臂膀,腔调浊重得似是老牛喘气:“甭问
我,老戴,我他娘没有别的,只得这一条性命,你要怎么摆弄,我全交给你就是了。”
戴玄云皱着眉,道:“我就知道你只有这几句话,鲁魁,你就想不出个新鲜点子来?”
鲁魁打了个哈哈:“点子长在肉上了,我说老戴,我要有个好脑筋,今晚上还会窝在这
里和你们扯淡?早他娘别处发财去啦;实话好说不好听,你可包涵着……”
最后,戴玄云看了看靠在他右手边的那一位——这人身材瘦小枯干,却是满面精悍之气,
他先清了清嗓门,从容不迫的开口道:“老戴,承你高看,既然要问我马小七的意思、我就
不惴浅陋,有话直说了;眼前的风浪,可叫又大又猛,凶险得紧,咱们共总就这几个毛人,
若待与胡老头子硬抗,只怕是大不乐观,胜算太小,我的想法,不如暂时躲一躲!”
戴玄云哼了一声:“这一躲,朝后就全别混了,闯江湖闯甭了种,尊严等于被人踩在地
下,将来还有什么脸面出来现世?再说,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我姓戴的一不理亏、二
不情怯,摆到那里都说得过去,凭什么要躲?”
马小七笑笑,道:“我晓得你不会躲,老戴,我只是就势论事,分析利害罢了,这仅算
我个人的意思,话讲明了,该怎么裁夺,还是由你决定,虽然情况不妙,你要豁上干,孙子
王八蛋才会缩脑袋扮熊!”
那边,甘为善却嗫嚅的接口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老戴,这,呃,这不是楞着去送
死么?”
戴玄云瞪了自己的伙计一眼:“放你娘的狗臭昆,我们是人,活蹦乱跳的人,又不是几
块死木头,就那么摆着让对方随意劈砍?凡是人,就该有头脑,生计谋,斗力斗智搅合着上,
诸葛亮犹能借东风,火烧赤壁,烧得曹操那狗鸟人仰船翻,八十万大军尽沦波臣,我们不此
诸葛亮,比他灰孙子总行吧?烧不掉老曹的八十万大军,挖个坑叫姓胡的那干人来跳却未必
办不到!”
甘为善期期艾艾的道:“老戴,我,我不是含糊,我是担心众寡悬殊之下未成其事,先
栽筋头……有句俗词儿不是说过么?好汉不吃眼前亏……”
用力一点额门,戴玄云恶狠狠的道:“所以我们要多动脑筋,筹思克敌致胜之计,你懂
不懂但凡论战对阵,都得讲究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甘为善讪讪的道:“还是你来运用吧,老戴,我这颗脑瓜里,纹路不够……”
戴玄云喝净了碗里残茶,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抹去唇角余渍:“你不该号称‘鬼
爪’,甘为善,你该叫‘傻鸟’才对,就像人坐在磨盘上,楞是想不转——好,我便当仁不
让,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运转筹惟幄,发号施舍,你们一个一个听命行事就行,且看是谁
的门道高!”
甘为善提心吊胆的道:“蔡老爷子说,按日子计算,胡非烈那一伙人,约莫已经入关了,
他们在关内一定会有人接应,弄不巧,在他们到达地头之前,有那邀功图名的角儿抢着先动
手亦未敢言;老戴,你要我向蔡老爷子对方准备行事的时间,这时间已迫在眉睫啦!”
马小七插嘴道:“有这么快?蔡老爷子也不过是今早才收到那张帖子,姓胡的一伙人就
已进了关?”
甘为善苦笑道:“蔡老爷子说啦,说他平素里人缘还不错,交结的朋友又多,提起来在
地方上似乎还算有头有脸,其实他只是顶个空名,靠着一手老招牌充场面罢了,既无实力,
亦缺雄心,加上年岁老大,舞刀抡棒亦不似当日了,姓胡的找上他,是因为有人从中推荐引
介,讲是一方重镇,不过沾沾边,面上有光而已,骨子里仅算聊充一格,替姓胡的张扬张扬
声势,他根本不是人家的硬里子,人家也未将他当成硬里子,发的‘侠义帖’辗转到了他手
中,恐怕正主儿早就大军先行,阵仗布妥了………”
马小七道:“蔡老爷子的意思,是说他只算个充数的?胡老头并不指望他真能帮上什么
忙?
甘为善道:“就是这话,所以人家不可能等待他的反应再做行动,有他无他,人家是按
照既定的计划进展,是而蔡老爷子判断,胡非烈那批人可能就快逼近来了!”
抽抽鼻子,马小七叹了口气:“好歹也混到这一把年纪了,蔡老爷子说起来也真够窝
囊!”
戴玄云淡淡的道:“这不能叫窝囊,马小七,与窝囊正好相反,这是豁达,蔡老爷子看
得开,悟得透,才有这样明白深入的看法;世间人多被不实的奉承迷了心,被过份的抬举乱
了性,有几个能像蔡老爷子如此自知知人的?”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其实,就算蔡老爷子有力量,他也不会帮着姓胡的对付我们,
除了交情之外,他总是个辩是非,讲道理的人,我与唐力群间的恩怨,屈直早存在蔡老爷子
心中了。”
马小七周到的道:“有关蔡老爷子暗里向着咱们的事,可万万不能泄漏出去,否则,他
就难做人啦。”
戴玄云道:“当然,我们又不是白痴,岂会干这种恩将仇报的勾当?”
这时,鲁魁楞楞的问了一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戴玄云缓缓的道:“休息,尽量的休息;天一亮,我们便往‘十里混沼’那边拉,在行
动之前,尚须办几件小事,然后,就在‘十里混沼’等待了。”
鲁魁满头雾水的道:“往‘十里混沼’那边拉?老戴,那个鬼地方是一片沼泽,处处泥
潭,不但有瘴气毒氲,而且蚊蚋丛生,简直不是人待的所在,到那里去干啥?”
戴玄云笑笑:“等胡非烈的人马到来,鲁魁,挑个人间地狱,叫他们活也难受,死也痛
苦,不是要搏命么?搏命的过程便免不了艰辛。”
裂裂嘴,鲁魁干涩的道:“可是,我们不就跟着遭罪了?作贱敌人不要紧,自己兄弟陪
进去垫底岂不冤枉?老戴,能不能换个方便点的地方?那‘十里混沼’在冬天还算勉强,一
入了春积雪融化,‘三月河’的河水再一泛滥,加上几场大雨,那等泥泞混沼法委实寸步难
行,而沼泽远近一片迷蒙灰暗,浓雾腾腾,连日头也晒不进去,简直就是,呃,你说的人间
地狱,窝久了,不用挨别人的刀,楞是闷也就闷疯个舅子啦!”
戴玄云胸有成竹的道:“鲁魁,你要知道,我们固然是苦,对方却更要苦,玩命的事,
还容得去挑拣好风水处献耍?这挡子事,我自己计较,错不了!”
鲁魁呐呐的道:“可是,可是——”
马小七忽然吃吃笑了:“鲁大个,你同‘猴叫天’可以比美了,都是一对现成的傻鸟;
你也不多用脑筋想想,老戴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亦有相似好逸恶劳的毛病,若是没有道
理,他什么地方不好挑,怎会端端选上那个短命的所在?他拣的场合,必是最适宜于取胜的
场合,也就是我们活命机率较大的场合,眼前吃点苦,受点累,却为往后的寿限绵长做了打
算,又有什么划不来的?”
戴玄云“嗯”了一声,赞许的道:“马小七,难怪人家叫你‘马精刀’,果然是又精又
刁,我心里的想法你竟能猜中个八九不离,这等敏思,够你在道上吃一份了;不错,我之所
以引对方前来‘十里混沼’,自有我的打算,兄弟们提把劲,下力给我干,往后,咱们的好
日子正长远着!”
甘为善摸着下巴,神色忧戚的道:“老实头,老戴,‘十里混沼’是一片恶水,八方泥
泽,毒蚊邪虫能将人抬起来,我们去那里闷窝着,却看不出你的巧妙蕴于何处?”
戴玄云耐着性子道:“我先大概把我的构想说一说,也好叫你们心中存个底;大家都知
道,‘十里混沼’是处地形险恶,气候诡异无常的所在,也是处最不适于进行搏杀拼斗的所
在,在那里进行缠战,对我们,对敌人,都十分不利,但在表面的不利中,我们实则占了便
宜,因为我们比较熟悉那个地方,也比较能够掌握该地异常的天候变化,一朝对阵,在运用
各种天时地利的条件上,我们自则处于 优势,以此来抵消人数及技艺方面的不足,这般安
排,差堪扯平双方实力的悬殊………”
坐在戴玄云对面的曹大宝呵呵笑了,冲着戴玄云一伸大姆指:“高,果然是高,老戴,
你不但功夫好,思路更是细密,这场泥巴仗打下来,还不保准那一边吃瘪哩!”
戴玄云道:“到了关口上,方不去可得多辛苦点,马小七也免不了要动动脑筋,弄些陷
入的花巧出来帮场,其余的伙计,就跟着我接阵吧!”
不大多话的方不去,轻轻缓缓的答应着:“我总尽力而为就是,只不过在沼泽里闭气潜
行,要比一般净水下困难得多,黏滞呼搭的泥浆中能挺熬多久,实在没有多大把握。”
马小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