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侧耳听了听,却根本没听出她藏在什么地方,只觉天地间已尽是她甜美的笑声。
苏三面上红透,心里却痒痒甜甜的:“喂,臭丫头,你能不能出来,跟我说会子话?”
少女脆声道:“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谁愿意跟你说话呢?”
苏三忙道:“那么在下请蔷薇姑娘现身相见如何?”
寂然无声。
苏三等了许久,失望地骂了起来:“妈妈的,臭丫头跑了!”
少女的声音立时响起:“胡说八道!”
苏三吓了一大跳:“我的确不是有意要骂你,这只是……只是口头禅,没办法,你要不高兴,我以后再也不叫你臭丫头了!”
“你又说了!”少女的声音里已满是娇嗔的意味:“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呸,不理你了!”
苏三喜极,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通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叫……叫蔷薇?”少女的声音显得有点迟疑了。
苏三一怔:“你真的名叫‘蔷薇’?旋又赞道:“这个名字好!”
少女道:“好?好什么?”
苏三很认真地道:“好美,也好听!”
少女又娇声道:“喂,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苏三道:“我看见你卖的蔷薇花,又见你跟……嘿嘿……跟蔷薇花一样……美丽,所以……所以才……嘿嘿……”
少女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巧舌如簧的巧八哥苏三,今儿怎么结巴起来了?”
苏三面上已红透了。他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脸红,为什么会结巴呢?
少女又笑道:“是不是你刚才偷我的花,让我看见了?”
笑声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和俏皮。
苏三越发魂不守舍,真的一句话也想不起来了,只是站在那里傻笑,他从来没有笑得如此傻过。
“喂,人家问你呢!”少女娇嗔道:“你真成哑巴了?说话呀!”
苏三慌慌张张地道:“我……我看见了一朵……一朵最美的……花……”
少女的声音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你还想吃了她?”
苏三急得大叫:“我不是真的想吃啊!”
少女的笑声消失了。
李抱我这顿早饭,一共吃了十五碗“热面”,从早晨一直吃到中午时分。
他的目光,根本就没从飞燕楼门口离开过。
按理说,这种监视实在很愚蠢,因为这个面摊就设在飞燕楼门口,李抱我如此明目张胆地守着,飞燕楼的人自然早已发觉,那李抱我还在这里坐着干什么呢?
苏三就不明白:“你坐在这里吃面,一共吃了多少碗?”
李抱我不答,疑惑地瞪了瞪苏三,反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有什么事?”
苏三摇头:“没有。”
李抱我又问:“那你是不是碰见了什么人?”
苏三想了想,笑道:“不是人。”
“不是人?”李抱我吃了一惊:“不是人是什么意思?”
苏三很幸福似地道:“是花。”
李抱我更吃惊了:“花?”
苏三举起一个手指头:“一朵蔷薇花。”
李抱我的神色一下变了:“蔷薇花?”
苏三用无限陶醉的声音喃喃道:“真美,那是我平生所见过的最美的花。”
李抱我阴沉着脸,半晌才挤出一丝微笑,闷声道:“你知不知道任独立请的客人有谁?”
苏三从陶醉中醒过来:“你说什么?”
李抱我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我坐在这里干什么?”
苏三瞪眼:“当然是吃面。”
李抱我道:“我在等人。”
苏三一怔:“等人?等什么人?”
李抱我一字一顿地道:“燕、双、飞!”
苏三又一怔:“老燕子要来了?”
李抱我不吭声。
苏三高兴了没一会儿,又挠起头皮了:“奇怪呀,老燕子好好的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大事?……不过,有老燕子在,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
李抱我慢吞吞地道:“咱们的日子会更难过!”
苏三奇道:“为什么?老燕子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他当然会帮咱们。”
李抱我冷笑道:“这次是任独立特意派了三管家套车去请他的。他要帮谁,我可不敢太肯定。”
“什么?”苏三一下跳了起来:“任独立会请老燕子当帮手?老燕子会答应?”
李抱我苦笑道:“我也不相信,但燕双飞已经到了。”
苏三叫道:“他在哪儿?”
李抱我朝飞燕楼门口呶了呶嘴。
一辆溅满泥污的大车在飞燕楼门口停下,看样子已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了,马已很疲惫。
苏三吁了口气:“不是老燕子。”
李抱我冷笑道:“燕双飞的车上有记号,画着两只飞翔的燕子!”
李抱我正想再说什么,却一下呆住了。
车中下来一个女人。
第四章 罗 敷
大车虽已污秽不堪,可从大车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却新鲜纯洁如出水的芙蓉。
她虽没有在笑,可所有的男人都感到她是在向自己微笑。
她虽没有看任何人,可所有的男人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胸,站直了或者坐正了,正在走路的,也会走得比平时潇洒一百倍不止。
她只不过刚掀起车帘,太阳一下就变得更明媚了,天空也一下变得更温柔了,地上的泥泞和积水似乎也已消失,变成了一片绿茵茵的芳草地。
苏三的眼睛一下瞪直了。他从来没见过如此绝艳惊人的女人,就连早晨那个“蔷薇姑娘”也无法和她相比。
他是如此吃惊,以致于当任独立笑咪咪地出现在飞燕楼门口时,他都没感觉到。
任独立的目光,也定在那个女人面上,但他并没有吃惊的表情。
他只是朗声笑道:“小敷,你总算是来了,要请动你的芳驾,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他身后早已蹿出四个壮汉,抱着红毡从飞燕楼门口一直铺到车蹬前。
那女人微微一笑,娇声道:“任公子这下不是已经登天了么?”
任独立大笑着走近车门,伸出一只手,将那女人接了下来,笑道:“不是我登天了,而是仙女下凡来了。”
那女人只浅浅一笑,随着任独立走进了飞燕楼,而且她的一只手一直被任独立握着。
人虽已进楼,但她却回了一下头,向后瞟了一眼。
她看的是苏三和李抱我。
任独立悄声道:“那两个人不好惹,只怕对咱们的事很不利。”
女人道:“他们是谁?”
任独立道:“一个是巧八哥苏三,一个是小冤家李抱我。”
那女人冷笑了一声:“我猜你肯定已经派人暗中照顾过他们了。”
任独立苦笑道:“不错,不过,我派出的人反而被他们照顾了。”
苏三叹道:“这个女人不寻常啊,是不是,老李?”
李抱我没吭声。
苏三觉得奇怪,一转头,就看见一张脸,吓了一大跳。
他差点要以为坐在那里的人已不是李抱我了。
可那的确是李抱我,但李抱我的脸色跟白灰墙没什么两样,而且面孔也已变型了。他的两只手已深深抠进了桌面中,直至指根。
他似是在极力控制着什么。
苏三又吃惊又好笑地道:“喂,你这是怎么了?犯什么病了?一个好看点的女人就能让你变成花痴?”
李抱我慢慢转头瞪着苏三,眼中已尽是浓浓的杀气。
苏三吓了一大跳,连忙后退:“你干什么?我可没惹你!”
李抱我蓦地站起身,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子上,扭头就走。
桌上除了那锭银子,李抱我还留下了十个圆洞。
苏三看看李抱我的背影,又看看飞燕楼前的那辆大车,看看桌上的十个圆洞,苦笑着摇摇头,喃喃道:“邪门、邪门!”
他猛一拍脑门,叫道:“不行,这事得弄清楚!”拔脚就追李抱我去了。
阮飞燕微笑着,很优雅地迎上前去,用一种很适合她年纪的口吻笑道:“小店能蒙罗敷小姐光顾,实是有幸。这还得谢谢任公子,若非公子一力相邀,罗敷小姐怎会……”
罗敷小姐含笑道:“任公子,这位姐姐是……?”
任独立忙笑道:“啊,我倒忘了给你介绍了,这位就是阮飞燕,飞燕楼的老板兼老板娘。”
罗敷点点头:“原来是阮姐姐,失敬、失敬!”
阮飞燕亲切地道:“罗小姐旅途劳顿,想已困倦,小店有……”
罗敷道:“我倒不累,任公子的三管家很会赶车,我一路睡得很安稳。”
阮飞燕很乖觉地笑道:“如此,我就告退了。罗小姐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下来!”
在罗敷的绝世容光面前,一切鲜花都会黯然失色,更何况阮飞燕是一朵已开过了的花呢?
她无法与罗敷相抗衡,所以也就知趣地不去与她抗衡。她宁愿以一个有修养、有风度的成熟的中年女人的形象出现在有罗敷存在的场合。
曾几何时,她也象罗敷这么年轻、这么傲慢无礼过。她知道罗敷有理由这样无礼。
她在退出门时,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再次扫了罗敷一眼,不无怜悯地想道:“用不了多少年,你也会变得像我这样的。”
任独立等到阮飞燕的脚步声已消失后,才叹了口气,道:“实际上阮飞燕一直是个心高气傲的女人。她今天显得很可怜。”
罗敷幽幽地道:“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在想:你神气什么呢?再过几年,你也会老的,只怕你还不如现在的我呢!”
任独立握着她的小手,动情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不会老的,永远不会!”
罗敷懒懒地笑了笑,娇声道:“你请我来,可不是为了要亲近我的。”
任独立凝视着她,柔声道:“的确不是。可现在我才发现,我请你来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震天弓,至少不全是为了震天弓。”
他说到“震天弓”三个字的时候,明显地感到她的小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罗敷娇笑起来,眼中已满是俏皮和柔媚的神色:“是么?我可完全是冲着震天弓才来的啊!”
任独立轻轻一带,罗敷娇美可人的身子就已到了他怀里。
李抱我闷着头,大步流星地走着,根本就不理睬一溜小跑跟在身后的苏三。
苏三大声道:“老李,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子?有什么话就说,我给你陪不是还不行么?”
李抱我走得更快。
苏三没脾气,只好自己找乐子。他吹起了口哨,吹得珠圆玉脆的,煞是好听,那曲调,象是山里的秧歌调。
李抱我终于忍不住了,回头吼道:“别吹了!”
苏三果然不吹了,显得很委屈地道:“你又不跟我说话,我吹吹口哨解闷儿还不行么?”
李抱我冷笑:“你又不给小孩把尿,吹口哨干什么?”说完扭头又走。
苏三气得怔了好一会儿,才气鼓鼓地追上他,在他耳边叫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李抱我似乎已变成一个聋子,一点反应也没有。
苏三一边走,一边叹气:“碰上你这种朋友,真算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
见李抱我还是不看他,苏三又重重一叹,道:“老李,我知道你的心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该说房媳妇儿了。你是为这个犯愁,对不对?”
李抱我冷冷哼了一声,走得更快。
苏三道:“我知道,寻常人家的女孩子你是看不上眼的。所以我决定给你说一房如花似玉,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儿,你要不要?”
李抱我几乎已是在飞跑,拳头已攥得紧紧的。
苏三只当没看见,还在唠叨:“虽然这样的大美人儿不好找,可我苏三总是有办法的,保证给你办得妥贴之极,让你……”
李抱我突然住足。苏三差点撞到他身上,连忙闪开,笑道:“动心了?”
李抱我冷笑道:“你累不累?”
苏三忙道:“还好,还好!”
李抱我笑得更冷:“我是问你的嘴皮子累不累?”
苏三一愣,李抱我又走开了。
苏三一跺脚,又追了上去,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和那个什么‘小敷’有什么关系?”
李抱我的身子突然之间就转了过来,他的眼中已喷出了熊熊的怒火,他的嘴唇也已在哆嗦:“你……你是……找死?”
苏三一连退了五六步,吃惊地道:“老李,你真的和‘小敷’有……?”
“我宰了你!”李抱我一声厉呼,挥拳冲了过来,势若疯虎。
苏三一闪身,逃到一棵松树顶上,急道:“老李,你玩真的?”
李抱我一拳砸在树干上,只将碗口粗的松树打折了:“我宰了你!”
苏三早已飞上另一棵树梢:“我又没得罪你,你干吗杀我?”
“不知道!”李抱我怒叫道:“你下来,乖乖地站好,让我宰了!”
苏三大笑起来:“老李,你真聪明,连宰我的唯一可行的办法都想出来了,佩服、佩服!”
凭苏三的轻功,要想抓住他,实在无人能办到,唯一的好办法,自然就是李抱我说的,喝令苏三“乖乖地站好”。
李抱我铁青着脸,突然两手抱头,坐到了地上,不出声了。
苏三这回是真的吃惊了。他乖乖地住了口,迈着很重的脚步走远了。
因为他发现,李抱我居然哭了,而且哭得还很伤心。
他能听见李抱我压得很低很低的抽泣声。
李抱我为什么会哭呢?
苏三有点茫然,有点后悔,也很有点伤心。
他绝对没想到,李抱我居然会哭。
如果你看见一个女人哭,你根本不可能感到很惊讶,因为每一个女人都可能为了一丁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哭上半天。
而成年的男人很少流泪。如果你看见一个男人在哭,事情就比较严重了。
苏三知道,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