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桐原有洁癖以及不善整理家务,所以家居方面的整顿,都由司马一手包办。
挂上防雨檐的是司马,把一点色彩也没有的日光灯换成黄色灯泡的也是司马。
配合榻榻米的颜色所买的日本纸夜灯、白木制的摺叠式小桌,还有小电视,也都是司马准备的。司马每次去,桐原总是呆坐在播着新闻的电视机前面,根本也没看。
他会抱这样的桐原,除了轻蔑和怜悯之外,一无所有。
所以,就像有贺说的,什么被爱或爱人,根本毫无关系。
“是吗?”
看司马不起劲的模样,有贺就知道再追问下去也没用。
但是,还没完全放弃的他,眼神里还是闪着一抹狡诘光芒。
“你别小看我的情报网哟!”
听有贺这么一说,司马这才想起来,桐原得了无精症也是从这个男人嘴里听来的。
因为,有贺和桐原的妻于是大学时代的朋友,所以才得知情报。
而且,有贺这个男人与生俱来的轻松气质,本来就很容易让人脱口说出秘密。
而精于计算且聪明过人的他,却能让对方毫无警觉自己已经泄漏了重大秘密。
有贺说的没错,他手上所拥有的情报量恐怕是司马估算不出来的。
这个男人真是不容小觑。司马微笑地想。
“我哪敢小看?以后如果有什么趣事的话,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我的情报很贵哦!”
有贺应了一声之后,又露出那惯见的愉快笑容。
过了八月中旬,平常气氛就相当紧迫的主计处内,更是因为大型间接税的导人计算而忙得杀气腾腾。
桐原也埋首在一堆高如小山的资料中,把消费税设定在百分之五的数字输人电脑。
再加上农林水利局仍旧不停地展开电话攻势,桐原已经忙到神经都快不正常了。
“桐原、外线三号。”
才刚放下话筒,坐在斜对面同样杀气腾腾的主查前辈又叫了一声,桐原伸手按下三号键。
“喂、我是桐原……”
桐原反射性地说完后,却听到话筒另一端,传来一个有点犹豫的陌生中年女子的声音。
桐原还以为自己是不是按错外线号码了。不过,对方接下来立刻问了句是晃司先生吗?
“我是……”
“我是柴田……”
“……啊?”
一下子想不起来柴田是谁的桐原,心想是不是来拉保险的。
“不好意思耽误你工作时间。弥生的……也就是晃司先生你的孩子刚才已经出生了。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女儿。因为刚刚才生下来,所以我想先通知你一声……”
女人在电话线上满心喜悦地说着。
弥生、孩子、生产……桐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名词的连接。后来才想起柴田原来是代替丧母的弥生照顾她,在住院其间一直陪着弥生的姑姑。
“那孩子真是太可爱了,体重有二千九百公克。长得跟弥生很像,非常可爱……”
女人就像自己生产似地高兴。
“我想你现在一定很想看孩子,不过还是请你忍耐到下班……。”
非常有人情味的姑姑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似地,但是听在桐原耳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桐原从来没有想过要看弥生产下的孩子。
那孩子除了户口上的连结之外,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桐原根本不想抱也不想看。
而且,接到这种电话,就暗示桐原在近期之内,似乎不得不到妇产科去报到。
“是吗?已经生下来了?谢谢您的通知。”
桐原配合着柴田兴奋的语气故作明朗状地回答。
“是啊……今天要加班不能过去。明天,我可能会跟岳父……”
被问到什么时候过去的桐原,随便应付完之后,立即挂上电话。隔壁虽然忙碌仍不忘竖起耳朵的前辈主查,拍拍桐原的肩膀并跟他握手。
“孩子生啦?恭喜你。”
“是女孩子吗?一定很可爱哦!”
众人异口同声地贺喜,桐原还被催促去向主计官报告。
边走向主计官办公室,桐原知道恐怖的现实终于成型地摆在自己面前。
明知自己得了无精症的岳父,即使知道女儿怀了别人的孩子也不闻不问。
在获知得了无精症后,桐原一度面临与岳父摊牌的命运,但是在被当作男色家筱田雄一郎的祭品之后,才勉强保住在桐原家的女婿地位。
而妻子经过那次流产危机之后,也对桐原漠不关心。
桐原可以大概察觉,妻子和孩子父亲之间的关系将持续下去。
他也想过都已经被丈夫知道还想继续偷情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是,桐原没有力气去玩什么抓奸在床的游戏。
不但对妻子,他连对生活的热诚也已消失殆尽。
他完全不知道妻子的近况。
老实说,他连预产期也没听说。
他觉得自己在家中好像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存在。
“对不起,主计官,有些私事要……”
桐原走到上司的桌前报告女儿出生的事。
表情严肃的上司在听到孩子出生后,也不能免俗地满脸笑容道贺。
桐原低头致谢,心中却充满了被现实抛弃的孤独和疏离感。
桐原女儿出生的消息在他进办公室报告时,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农林水产办公室,不断有主计处的人来向他道贺。
在要求握手、拍肩膀的人群中,桐原看到在房间另一端,跟一个指着自己不知在说什么的男人一起的司马正看着自己。
只有他知道,满脸堆笑低头向众人致谢的男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每次听到蝉的叫声,都会让他想起故乡长冈的夏日。
那拔高的天际,整片乱积云堆叠的青空。
小时候的桐原总是跟在拿着捕虫网的哥哥身后听着蝉鸣。
从家里骑脚踏车的话,不到十分钟就能到达可以抓得到独角仙或锹形虫的寺庙。
体格健壮的哥哥在桐原的玩伴中是抓虫高手。
现在的他虽然在当地的食品公司上班,但是小时候可是附近的孩子王。
桐原总是带着艳羡和尊敬的眼神跟在哥哥身后。
然而,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开始用高级官僚特有的优越感及轻蔑态度,来看待只是个地方小上班族的哥哥……。桐原在医院的停车场关上车门,被八月的骄阳晒到眯起眼睛想着。
有三个孩子以及为房屋贷款而烦恼的哥哥,前一阵子在桐原心里还是个极无聊的存在;但是,现在看到他拥有一个温暖的家,那却是自己永远可望不可及的世界。
没想到一个错误的选择,竟然使自己距离幸福的蓝图越来越谣远。
同乘一辆车过来的岳父英辅,一早就为了自己第一个孙子的诞生而心不在焉,迫不及待要往医院出发。
桐原边锁车门边目送着岳父的背影,突然把视线转向停车场一角。
邻家的水泥墙后有一株蝉应该很喜欢栖息的树。
在来东京之前,桐原没想到这里也会有这么壮观的大树。
盛夏虽然早巳过去,但是恼人的蝉声仍旧不停嘶鸣。
随着蝉鸣声忆起的不只是捕虫的回忆。
还有赤脚踩在水泥地的冰凉永蝇在小水洼上画下的圆形轨迹、朋友刚拔掉乳牙的嘴角、亲呢地叫着自己的声音、为了抄近路而勉强跨越的栏杆、冰棒香甜的滋味……。
这些画面最近都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桐原梦里。
或许是自己渴望着回到过去吧?
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他真的想回到那段能做自己主人的时光。
“晃司!”
岳父在医院入口回头迫不及待地大叫。
“哦、是女孩子吗?取什么名字?”
难得先确认过桐原在不在的司马,过来时带了寿司。
听桐原说今天到医院去看了新生的女儿,司马沉默几秒钟后,随即用仿佛不知道桐原家复杂问题似的表情道贺。
当桐原接获女儿出生的电话时,因为司马看着自己,所以他以为司马已经知道自己孩子出生的事。不过,看来这件事还没传到司马任职的建设、公共事业单位。
“不知道,大概由我岳父决定吧!”
桐原有气无力地回答,然后想着自己跟这个男人究竟吃过几次饭。
自从不跟弥生一起吃早点之后,或许司马就成了跟自己一起进餐次数最多的对象。
探望完女儿的岳父即将到大阪出差,桐原送他到车站后就下意识地开车直奔公寓,刚好打完高尔夫的司马也说要过来。
“喂、泡茶。”
桐原瞪了一眼边折包装纸边发号司令的司马。
“我可不是你的老婆。”
“那就对不起了。”
司马耸耸肩。
“不过,我都买了寿司过来了,要你泡个茶也不为过吧?”
在小折叠桌上顶着头的桐原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你在家里都是这样对你太太说话的吗?”
桐原边在茶壶里装水边难得地口出恶言。
“啊啊?什么意思?”
“就是这样你老婆才会离家出走啊!”
被说中心事吧?司马皱起形状优雅的鼻子,做了个苦涩的表情。
“老婆偷情还被迫认子的家伙,也没有资格批评别人吧?”
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司马撩起掉在额上的头发嘟囔。
“说得也是……”
看到桐原没有反驳地继续烧水,司马有点意外地继续说:
“我也常常被人说,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司马叹息地抓抓头。
“……马儿不吃草?”
桐原边问边想着自从拜托司马当保证人以来,就好像一直默许他到这里来。
“你想不想当那匹马?”
也不知道哪句话是认真的,司马恶作剧似地送了一个秋波。
懒得再跟司马斗嘴的桐原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睛。
“说实话,刚才我邀了大学朋友一起去吃寿司,结果他却跟我炫耀说,今天要住女人家里。”
不知道沉静的桐原会有什么感觉,司马换了一个明朗的话题。
思考灵活的司马巧妙的转换话题,可以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或许这也是桐原为什么一直默许他过来的原因。
“你朋友……还是单身吗?”
对于桐原不起劲的问题,司马露出白牙笑道:
“不,他只是一个披着爱妻加羊皮的狼而已。”
“……有没有孩子?”
自虐的桐原没有察觉到司马皱拢的眉心。
“他有一个女儿。”
那不就跟我一样……,桐原垂下眼睛。
在弥漫着午后阳光的室内,桐原第一次看到了以后将冠上自己女儿之名的婴儿。
昨天听柴田一直连声称赞可爱,但是刚出生的小孩满脸眼睛又还没有睁开皱纹,桐原分辨不出这孩子到底是像妻子还是像情夫。
反正绝对不会像自己。
想到这里,桐原更觉得眼前的孩子,只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动物而已。
对桐原来说连可爱都称不上的孩子,却被英辅像柴田一样连呼可爱、可爱地爱不释手。
虽然纤瘦也变得有点丰腴的弥生,不断轻抚孩子没有几根毛的头顶。
视线绝不与桐原相接。
那不是因为妻子心虚,而是她对桐原强烈排拒的意识表现。
桐原到现在还是不能理解,妻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靠在病房的墙壁上看着眼前和乐幸福的景象。
或许是想要打圆场吧,英辅曾经一次抱着孩子要给桐原看。
但是,桐原并没有伸出手。
他连自己为什么要站在房间里的意义都找不到,为什么还要勉强去看、去抱那个孩子呢?
他不想扮演这种愚夫的角色。
看到手背在后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孩子的桐原,英辅尴尬地转过身去,之后就没有再回过头来。
“孩子都已经出生了有什么办法?孩子并没有罪啊!”
司马突然站到桐原身边。
他伸长手把沸腾的茶壶拿下,然后把炉火关掉。
“你以为……”
回想到在病房时的感觉,桐原不禁咬牙恨恨地说:
“我才不管那么多,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司马把茶叶放进茶具里继续说:
“但是,你妻子会偷情完全是她的错吗?你这个作丈夫的都不必背负任何责任?我起码知道自己离婚的原因是在没给马吃草啊!”
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被当成傻子玩弄的桐原再也忍不住了。
“难道错的人是我?难道在那个家里一直伸展不开也是我的罪过?”
桐原毫不退缩地逼问眼前的男人。
“我没说都是你的错。我只是希望你别把罪一味推到偷情的妻子身上,而忽略了自己的过失。”
司马冷静的语气反而更刺激了愤慨的桐原。
“我哪里……”
“起码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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