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不过有些着急。急于知道圣火教到底又发起了什么样的行动。
一阵极细极轻的脚步声自他身后走近。终于来了。
殷朝歌含笑回头,却怔住。
来人不是陈月朗,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
女孩子似乎并没有看见他。
女孩子柔细的腰肢轻轻扭动着,发育得很好的胸部将淡绿绣衫儿的前襟顶得紧绷绷地,两只葱绿色的绣鞋在裙幅下时隐时现。
她很美,脸颊白皙柔润,眼睛又大又黑,鼻子玲珑小巧。如果笑起来,两道红唇间一定会有皓齿一闪。
只可惜她非但没有笑,面上的神色更是冷冰冰地,像是心里有气。
夕阳照着她紧板着的脸。
殷朝歌不禁感到很有趣。
他实在想不通这样一处秀丽宜人的园子里,在这样明媚可人的夕阳下,这样一个娇美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这么不高兴。
女孩子一抬头,看见了他,本就冷冰冰的脸上怒色隐现,叱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私闯民宅!”
殷朝歌一怔,忙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是在等一位朋友,不想遇上了姑娘,请问……”
女孩子顿时大急,“臭小子,私闯民宅,本已不该,你还竟敢占姑娘的便宜!”
她开始说这句话时,便已扭身掠过了小桥,话未说完,一只手掌已拍到殷朝歌脸颊边。
掌风飒然。
这小姑娘的掌力竟是不弱。
殷朝歌退开两步,辩解道:“姑娘,在下不是……”
女孩子不容他分辩,右掌一沉,双掌一前一后直击他前胸。
殷朝歌一闪身,便己避开,道:“在下并无他意,姑娘怎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动手呢?”
女孩子竟是充耳不闻,掌势一紧,漫天掌影已然封住了他所有的退路。
好精彩的掌法!
殷朝歌心中一惊,道:“姑娘是天目派的?”
女孩子不答话,一味抢攻。
殷朝歌无奈,一掌拍击,劲力横生。
掌风卷起女孩子的头发,一声脆响,她身形一晃,已向后退了一步。
殷朝歌拱手道:“在下应天目陈掌门之邀前来此地相会,请问姑娘是不是天目派的?”
女孩子似乎怔了怔,有些不信地道:“是陈掌门让你来的?”
殷朝歌道:“不错,贵派云护法要在下在此相候,说是陈掌门稍后就到。”
女孩子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她咬着嘴唇瞟了殷朝歌一眼,嫣然道:“你的功夫真高。”
殷朝歌微笑道:“姑娘过奖了。”
女孩子微笑着向他走过来,绯红的晚霞里,她的笑容就像是一朵刚刚绽开的睡莲。
殷朝歌心间不禁微微一荡。
女孩子已走到他面前,半侧着身,斜瞟着他,眼波流转,娇声道:“请问你贵姓?”
殷朝歌拱手道:“不敢,在下姓殷,殷朝……”
右肩一凉。
然后他才看见了剑光。
剑光如毒蛇般自他右肩掠过。
血光迸现。
殷朝歌怔住。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正笑语嫣然的女孩子会对他下毒手。
然后他才看见了一柄剑。
一柄短剑。
剑光已被鲜血染红。
他的鲜血!
女孩子退出丈余,又停下。
她提着滴血的短剑,呆呆地看着殷朝歌。
她的脸色已变得苍白。
看她的样子,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真的刺伤了他。
云海也傻眼了。
虽然事先他也觉得不太妥当,但一来经不住大小姐的软磨硬泡,二来也的确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陈月朗此次进京,随行的除了云海等十数天目高手外,还有他的夫人和他们的小女儿陈云珊。
陈云珊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陈月朗和她的哥哥陈云飞对她当然也一直很溺爱。
陈云珊七岁开始习武,十岁开始练剑,十二岁上,便“击败”了她的哥哥。
其实第一次比剑是她输了,结果陈月朗夫妇一夜都没能睡安稳,陈夫人更是急得围着双目红肿的陈云珊足足转了大半夜。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陈云飞又提着剑来向她“请教”,经过一番“激斗”,陈云飞弃剑认输。
陈云珊的武功自此“突飞猛进”,到了她十五岁时,云海和她比试掌法时,不过百二十余招,便已“败落”。
今年四月,陈云珊更是力战天目总护法。总护法在规规矩矩地使完一路拳法、一路掌法之后,擦着额上的汗珠子,“败下阵去”。
于是。虽然陈大小姐还没走过一天江湖,却已成了仅次于陈月朗的天目派第二高手。
陈月朗看着手下人众陪着女儿闹着玩,也只能一笑了之。
下午,自香山回来后,陈月朗谈及殷朝歌其人,赞不绝口,陈大小姐自然颇不服气,恰巧云海也觉得论殷朝歌的年纪,实在很难击退慕容冲天,所以才乘着陈月朗外出访友之时,将殷朝歌骗到此处,想试一试他的武功到底如何。
没想到这一试竟动了剑,见了血。
陈云珊苍白的脸很快恢复了几分血色,她冷笑一声,道:“听说殷公子武功绝高。原来也不过尔尔!”
殷朝歌怒火中烧,左掌一圈,右手疾伸。
陈云珊刚觉劲风及体,正想挥剑抵挡,右手虎口一麻,剑已脱手。
她惊骇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色铁青的殷朝歌。
殷朝歌右手食中二指拈着剑尖,将剑柄递到陈云珊面前,道:“你再试试。”
陈云珊一步步后退,眼中尽是恐惧和惊惶。
她早已忘了自己“天目第二高手”的身分,只想开口呼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海飞身自假山石后掠出,大叫道:“殷公子,手下留情!”
殷朝歌怔住。
原来这个狠毒的女孩子是天目派的人!
他看着正急掠过来的云海,正准备抛下短剑,一走了之,突然感觉身后有一股凛冽的杀气直逼过来。
他听见云海变了形的声音:“夫人,不可!”
杀气更凛冽。
剑尖已刺破了他的衣衫。
他前伏,扭腰,错步,短剑的剑柄已档住一柄长剑的剑脊。
长剑稍稍一滞,剑光再起。
殷朝歌闪身避过数剑,击开短剑,右手在腰间一按。
夕阳中闪起一道绝艳的光华。柔剑已在手。
云海已扑至近前,口中仍在大叫:“夫人,不可!殷公子,这是误会!”
剑光消散。
一位中年美妇仗刻而立,恶狠狠地盯着殷朝歌。
云海喘息着道:“夫人,这是个误会……”
中年美妇冷冷道:“误会?我怎会误会他!”
她指着殷朝歌,嘶声道:“严子乔是你什么人?!”
此时此刻,殷朝歌最不愿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从云海的叫声中,他已听出这位中年美妇一定就是陈月朗的妻子。
他不想向她出手。
但她问出了这句话,就算他不想出手,她也会逼着他出手。
中年美妇声音更嘶哑:“快说!严子乔是你什么人?”
殷朝歌道:“是家师。”
云海大惊道:“殷公子,你师父真的是严子乔?”
殷朝歌道:“不错。”
云海咬了咬牙,道:“得罪了!”双掌一错,直劈过来。
陈夫人的长剑也再次发动。
殷朝歌双足一点,掠过小桥,掠上回廊,但双掌一剑搅起的阵阵劲风却一直紧缠着他。
他实在不想出手,但已不能不出手。因为他不想死在这里。
他正欲挥剑,又顿住。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陈月朗。
陈月朗正飞身向这边疾冲。
他整个人已平飞起来,如一枝利箭。
果然是一个阴谋,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
天目派也会设陷阱!
殷朝歌忽然想大笑。
笑自己的天真。
双掌一剑已攻向了他的要害。
陈月朗如一枝利箭射入了战团。
他的左手抵住了陈夫人的手腕,右拳直捣,击退了云海。
“你们这是干什么?!”他怒吼道。
殷朝歌怔住。
陈夫人尖声叫道:“干什么?为我爹报仇!”
陈月朗眼中精光一闪,道:“你说什么?”
殷朝歌慨然一叹,道:“陈先生,实不相瞒,家师是严子乔。”
陈月朗的瞳孔急剧地收缩,道:“你说什么?”
陈夫人猛地夺回长剑,又是一剑刺出,道:“待我先废了这小子。再去找严子乔算账。”
这一剑刺空了。
陈月朗手臂一横,已将她的手格开。
陈夫人怒道:“你干什么?让开!”
陈月朗叹了口气,道:“殷公子在云水洞前力敌慕容冲天,实是有功于中原武林,再说,他今年不过二十左右,四十年前的旧账,如何能算在他的身上?”
陈夫人嘶声道:“我爹被害时,你也不过五六岁,我爹的仇跟你也没关系,你就不报了,是不是?”
殷朝歌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陈月朗看着他,眼中竟似露出一丝赞许,一丝钦佩。
他是在仰天大笑的殷朝歌身上,看见了自己少年时的影子吗?
陈夫人忽道:“你笑什么?”
殷朝歌深深一揖,道:“陈先生适才出手相救之情,容当后报,家师与天目派的过节,在下也略知一二,家师的事,就是殷某的事,如果各位以为杀了在下能一泄心头之恨,请动手。”
陈夫人跺脚道:“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今天就放过了你,天目派自会找严子乔算账!”
她一拉陈云珊,道:“珊儿,咱们走!”
陈月朗叹了口气,对云海道:“珊儿不懂事,夫人性格素来刚硬,你是怎么回事?”
云海低头道:“属下一听见……一听见严……”
陈月朗道:“算了!你跟去看看,她们盛怒之中,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云海道:“是。”
暮色已深,晚风渐紧。
一片树叶晃晃荡荡飘过回廊,落在陈月朗肩头。
陈月朗拈起树叶,忽然长叹一声。
殷朝歌心里不觉一阵歉疚,道:“陈先生……”
陈月朗道:“你不必说。”
殷朝歌道:“是。”
陈月朗道:“令师三十余年前忽然离教,这些年来又从未涉足江湖,陈某知道,他一定是已看破恩怨世情,自然更不会令你出面夺回圣火教的大权。其实,人们只知圣火教有一统中原武林的野心,又怎知中原武林各派也都有此野心,所以所谓的正邪之分,陈某心中并不以为然。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的生命,其实也已如陈某手中这片树叶一般。既然人生苦短,陈某认为,大丈夫处世,当多想如何尽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如果一味纠缠于江湖恩怨之中,于人于己,皆无益处。殷公子,你说呢?”
殷朝歌心间忽然涌起一股热流。他终于明白了陈月朗身上那种不同于一般武林人物的气质是什么。
那就是宽阔的胸怀和博大的正气。
陈月朗忽然笑了笑,道:“如果殷公子没有别的事,陈某介绍一位朋友认识,怎么样?”
殷朝歌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月朗介绍他认识的,竟会是于谦。
于谦的大名,他自是早有耳闻。在他的想象中,于谦是一个很高大、很威猛的人,一看就知道有一付铮铮铁骨,满身正气。
所以他不觉有些失望。
因为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惟一与他想象中一至的,是于谦的眼睛。
他的眼睛不大,但很有神,目光明亮而锐利。
殷朝歌深深一揖,道:“草民殷朝歌,叩见于大人。”
于谦含笑道:“于某少年时,素喜翻阅野史传奇,知道江湖游侠不愿受俗礼拘束,此处乃陈兄私宅,小兄弟与我名位无辖,江湖游侠又非比在官者,这些俗礼就免了吧。”
殷朝歌道:“是。”
陈月朗笑道:“殷公子大可不必拘谨,于大人对江湖风云、武林形势也是很关心的。”
殷朝歌不觉奇怪,道:“江湖风云,武林纷争,大都涉及私人恩怨,与国家大计比起来,到底不值一提,于大人又怎会对江湖如此关心呢?”
于谦道:“极端一点说,江湖上安宁了,国家内政也相对要稳定一些,从这个意义上讲,小兄弟在云水洞前全力一搏,实在称得上是一次壮举。”
殷朝歌道:“于大人过奖了。”
于谦一笑道:“我可不是在说客气话。圣火教此次行动有何目的,暂且不论,但如果行动得逞,就必然会接着有第二次、第三次行动,也就会由此涉及更多的江湖门派,引起更多、更残酷的仇杀。江湖中风波再起,对百姓也必然会有极大的侵扰,即便他们这次行动没有成功,近来京师一带江湖人物大大增多,京师的治安维护也比往常要困难的多了。”
殷朝歌淡淡地笑,只听,不答话。
于谦看了他一眼,道:“听陈兄说,小兄弟武功极高,不知出自何人门下?”
殷朝歌对这个问题实在是很头疼,但于谦问了,他也只好说。
他苦笑道:“家师姓严,严子乔。”
于谦怔了怔,道:“严子乔?莫非是当年曾与云水禅师一起随成祖皇帝北征的那位子乔先生?”
陈月朗道:“正是他。”
于谦道:“子乔先生当年率圣火教精锐在漠北屡立战功,威名赫赫,于某记得,先皇在时,还曾多次念及子乔先生。于某对子乔先生一向十分仰慕,不知他现在可好?”
殷朝歌道:“谢于大人惦念,家师自三十二年前退出圣火教后,一直隐居山林,不问事世。”
于谦叹了口气,道:“如果武林人士、江湖好汉都能如子乔先生与陈兄一般.为国效力,何愁国家不能长治久安呢!”
殷朝歌不觉皱了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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