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哈木一定还没来得及逃走; 对这一点; 皇帝有绝对的把握; 因为他根本没有给玛哈木留出逃走的时间; 而且他相信; 玛哈木一定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快就出现在这里。
因为这并不是明军惯用的战法。
自寅末出兵到现在; 沿途明军还捉住了十几名瓦剌人的散骑; 从这些人口中问出来的情况是; 玛哈木现在根本还无意与明军决战; 他认为明军现在还没有到给养困难、士气低落的时侯; 他派出撒不帖儿的目的; 就是想把明军的主力引开。
皇帝必胜的信心越发强烈了。
他微微侧目; 看了看跟在身边皇太孙; 察觉到皇太孙非常紧张。十几岁的年轻人嘛; 初临战阵; 都是有些紧张的; 可当皇帝发现严子乔和云水和尚这两个人的神色也很有些紧张时; 心里有些不悦; 但这不悦很快就又被因决战即将到来的激动而冲淡了。
毕竟; 他们并不清楚他这位天子为这次决战作了多么周密的布置──就在昨晚御前议事之后; 他就已派人给刘江送去了一道密旨; 命令刘江停止对撒木帖儿的追击; 率军向忽兰忽失温靠拢; 切断玛哈木向东逃窜的路线。
〃。。。。。。骑士哨腾; 若遇寇东走; 即瓦剌之人诸阿鲁台者; 西走即阿鲁台部下往瓦剌者; 须并执之。盖虏情多诈; 不可不察。。。。。。。〃只要玛哈木无法与鞑靼大酋阿鲁台联合起来; 皇帝就已胜算在握了。连远在靼靼的阿鲁台的因素都考虑到了; 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那一带山岭已越来越近; 皇帝勒住了缰绳; 缓缓扫视着拱卫在他周围的数十员大将; 发出了第一道进攻的命令。
无风。骄阳似火。
长空一碧如洗; 如脚下这一望无际的青色。
齐膝深的野草在阳光下泛着幽绿的光泽; 自皇帝驻马的土坡上; 一直蔓延到天际。
三万匹战马在这茫茫的青色草原上铺开; 武安侯郑亨、都督马旺、程宽、全玉各率所部精锐骑兵; 高速向山岭冲击。
只要占领了这个制高点; 明军几乎就将立于不败之地。
山岭之上; 寥无人踪。
玛哈木不可能到现在还没有发现已经逼近到眼皮底下的十几万明军; 那么;这位久经征战、有〃沙漠雄鹰〃之称的瓦剌王; 究竟在做什么呢?
皇帝端坐马上; 一道一道简短清晰的命令自他口中发出; 十余万明军在数十员虎将的率领下; 分为左、中、右三路; 有条不紊地在大草原上展开了作战的阵形; 缓缓向前推进。
武安侯郑亨的大旗已经逼近到山腰; 山岭那边还是一片沉寂。
严子乔忽然自马背上站了起来; 一丝凉意从他脊背上炸开; 刹那间散部全身。
寂静的山岭上; 竟似闪动着一种凛冽的杀气; 一种只有真正的武功高手才能感觉到的杀气; 一种虽然隔了这么远却依然能感觉到的杀气。
几乎是在刹那间; 严子乔已意识到; 玛哈木的骑兵肯定已经在山岭上作好了埋伏; 玛哈木早就作好了与明军主力作战的决定。
大军沿途捕获的那些瓦剌散骑; 很可能只不过是玛哈木特意扔出的诱饵; 玛哈木的用意; 就是要诱敌深入; 而他早已占据了有利地形; 以逸待劳。
可惜; 现在察觉这些; 已经晚了。
严子乔转向皇帝; 刚想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看见皇帝脸上自信的笑意已在刹那间僵住。
狂风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起。
风中夹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远远的; 严子乔听见了一阵清晰、整齐而坚强有力、动人心魄的弓弦扣发声。
那是瓦剌人弓箭的第一阵齐射。
暴烈的喊杀声、或急促或悠长的撕裂人心的惨叫声、惊涛般汹涌的马嘶声忽然之间就充溢了整个天地; 苍凉的胡茄声、沉郁的鼓声、激昂的号角声掠过翻滚摇曳的野草; 向四面八方散开。
刚才还寂无一人的山岭上; 转眼之间就飘扬起数百面大旗; 在风中猎猎作响;漫山遍野的瓦剌骑兵似山崩般从山顶直压下来; 似潮水般从四面向明军包抄过来。
涌动的潮头在正午的阳光下闪动着眩目的寒光。
那是刀光; 是瓦剌骑兵挥舞着的长刀闪出的光芒。
明军的前锋转眼之间就在潮头前溃散; 如一堆堆被大浪扑平的沙丘。
时间已是辛时三刻; 太阳已偏西; 忽兰忽失温的大草原上; 激战犹酣。
皇帝紧咬着牙; 无言地注视着一队队正在广袤的大草原上纵横驰骋、往来冲杀的瓦剌骑兵。他那颗已被多年征战磨炼得如铁石般坚强的心; 此时也忍不住轻微地悸动起来。
瓦剌骑兵旺盛的斗志和强劲的战斗力并不出乎他的预料; 数次北征; 他已对蒙古骑兵相当了解。出乎他预料的; 是玛哈木谋略的精明和狡猾; 很显然; 他低估了玛哈木的智慧。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判断失误给自己的军队带来了什么样的恶果──长途奔袭百里; 猝然遭遇以逸待劳的强敌; 先机已失; 虽说明军在数量上要占优势; 但他们能坚持到现在; 仍然没有崩溃; 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了。
一手创造这个奇迹的人; 就是严子乔。
如果不是严子乔手下的六百余名圣火教健儿将〃红衣大将军〃火炮以及皇帝留下守大营的神机营及时拉了上来; 明军只怕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全线溃败了。
当时决战已开始约一个半时辰; 瓦剌人已经狂风暴雨般的大队冲锋将明军的战线压缩到了大草原的中部; 他们的两翼也已开始向明军战线的侧后迂回包围。
这正是瓦剌人最擅长的战术; 也正是最能发挥骑兵威力的战术。一旦让瓦剌人铁骑合围; 后果将不堪设想。
在二十四门火炮和数百杆火枪的齐射下; 已经张开的瓦剌军的两翼迅速收缩回去。皇帝趁此机会; 亲自率领明军中最精锐的五千御林铁甲骑兵; 借着炮火的威力; 发起了两次猛烈的反攻。
但瓦剌人也创造了一个奇迹。
每次炮弹炸开; 潮水般的瓦剌骑兵就会被炸开一个方圆数十丈的空地; 就算是这样; 他们还是奇迹般地顶住了威力无穷的炮火; 顽强地击退了铁甲骑兵声势慑人的进攻。
战事从那时起; 就进入了胶着状态。双方你来我往的拉锯战持续了近两个时辰; 硝烟弥漫的大草原上已铺满了明军和瓦剌骑兵的尸体和马尸; 到处都是无主的战马在狂奔; 双方都已经是伤亡惨重; 哪一方也都没有取得明显的优势。
他很清楚; 战局现在的胶着是对瓦剌人有利的胶着; 明军的有生力量在这种胶着之中不断以惊人的速度在消耗; 而且明军赖以维持信心的神机营火炮的弹药也在不断以惊人的速度消耗。
弹药用万之后; 明军将用什么来维持信心呢?
皇帝许久许久都没有再下达新的突击命令; 也许久许久没有去亲自冲锋陷阵了; 他只是驻马高坡; 紧张地关注着战局的发展; 并不时把阴沉的目光投向东方。
东方是图拉河; 河那边有他的一支精锐的骑兵; 一支总数在两万、久经战征的骑兵; 刘江的骑兵。
如果刘江能在此时率领两万虎狼之师投入战斗; 战局将被彻底扭转; 明军毫无疑问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可刘江什么时侯能赶到呢?
刘江能不能及时赶到呢?
炮声终于停止了。
炮声的停止给明军的士气以沉重的打击; 相反; 瓦剌骑兵的却因此而越发显得精神振奋。
严子乔已经坐好了最坏的打算。
健儿营的九百名健儿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 将皇帝和皇太孙护卫在中心;
二十四尊大炮中还没有打坏的十几门正在填装最后的火药。
炮口全部对准了东方。
一旦已显得力不能支的明军最后阵线开始崩溃; 严子乔就会命令所有的火炮火枪发出最后一次齐射。
他相信; 这次齐射一定能够将瓦剌军的左翼打开一个很大的缺口; 那时侯;他将和云水和尚率领健儿营方阵; 保护着皇帝冲出缺口向东突围; 渡过图拉河;向刘江的骑兵大队靠拢。
皇帝知道严子乔在坐什么; 但并没有阻止他。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战场上; 甚至连就在他身边的皇太孙; 他都顾不上看。
此时的明军正在走向败势; 被分割开的一队队明军彼此之间已失去了相互救援的能力; 只能各自为战; 苦苦支撑; 而且正在一块一块地被瓦剌人消灭。他们虽还在顽强奋战; 但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云水和尚已经举起了右手; 准备下令突围。此时此刻; 已经顾不上征得皇帝的同意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忽然沉声吼道:〃再等一等。〃严子乔焦急地道:〃陛下; 再不突围就来不及了!〃皇帝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东方; 沉声道:〃再等一等。我军虽已呈败势; 但瓦剌人也已力竭; 只要刘江能赶到; 我军必胜。〃
严子乔指着已经开始合围的的瓦剌军两翼; 大声道:〃一旦敌军合围; 我军必然全线崩溃; 那时就算刘将军能赶到; 也与事无补了。〃皇帝怒目瞪着严子乔; 大喝道:〃你敢再动摇军心; 我杀你的头!〃他猛然坐正了身子; 绰起了那杆伴随他多年征战的铁枪; 看样子他还想亲自去冲锋陷阵; 以此来激励士兵们已所剩不多的勇气和体力。严子乔急怒攻心; 抢上几步; 一把拉住马辔头; 同样也怒喝道:〃陛下; 我军已没有可战之兵。陛下;还是赶紧下令突围吧!〃
皇帝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抬眼四下一看; 除了健儿营的九百壮士组成的一个小小方阵外; 他手下的确连一个人的预备队都没有了。
原本留作预备队的是他的五千御林铁骑; 在两次反攻中已消耗得只剩下不到两千人的御林铁甲骑兵; 早已经在浑身浴血的柳升率领下冲下山坡; 截击已迫近皇帝的一队瓦剌人。
而皇帝身前的草地上; 躺着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身经百战的猛将、他的武臣。武安侯郑亨这位在军中与柳升齐名的虎将; 现在正横卧在一匹马的马背上; 气息奄奄。
再看看皇太孙; 虽然这个年轻人现在仍然显得很镇静; 身子仍很挺拔; 可从他那苍白的脸上; 你一定可以看得出他心中的恐惧。
皇帝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就在这时侯; 瓦剌骑兵们齐声狂呼起来; 他们的左右两翼; 已经在明军阵后汇合了; 而玛哈木的王旗也已渐渐迫近明朝皇帝现在立身的山坡。
云水和尚大声道:〃陛下; 只要能突围出去; 与刘将军兵合一处; 退据三峡口;尽起大营兵马; 再战也不迟啊!〃
皇帝终于清醒过来了; 手中铁枪一指东方; 火炮的引信就在这一指间同时点燃。
沉寂许久的威风凛凛的炮声响起; 耀眼的火光和浓浓的硝烟腾起在空中; 严子乔抽出长剑; 提气高呼道:〃弟兄们; 保护皇帝; 杀出去!〃九百健儿组成的方阵如一股旋风; 闯进了被炮火打得七零八落的瓦剌军左翼。
周围的瓦剌骑兵蜂拥而至; 想堵住这个缺口; 但健儿营的方阵所到之处; 瓦剌骑兵即土崩瓦解。
健儿营就象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剑; 毫无阻滞地传透了厚达数里的瓦剌骑兵的包围圈。
就在他们传透了瓦剌铁骑包围圈的同时; 如雷的马蹄声在东方响起; 数不清的旗帜从东方飘来。
是刘江的大旗!
皇帝已然拨转了马头; 挥舞着铁枪; 环顾着健儿营九百壮士; 嘶声大呼:〃杀进去──!〃
*** *** *** *** *** ***
六月十日。康哈里孩。
又是黄昏。
严子乔悠闲地散着步; 尽量将身体放松。下午皇帝又诏他去对弈; 累得他眼睛都有些发蓝了。
远远望去; 夕阳下的明军大营如一尊威风凛凛的雄狮盘踞在草原之上; 微风送来了健儿们的歌声; 雄壮而且嘹亮。
这是凯旋的歌啊!
严子乔慢慢坐了下来; 凝视着夕阳下的草原和明军大营; 聆听着风中的歌声;浓浓的睡意涌了上来。可惜; 他还没有合上眼; 云水和尚手里拎着一只皮袋子也不知从哪里就钻了进来; 满脸堆笑地道:〃我请你喝酒。今天我一定要请你喝酒。〃严子乔没理他。
从初七那天晚上打扫完战场、清点人数时; 大家才发现; 云水老和尚不见了。
皇帝很是挂念; 吩咐一定要找到云水;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这些天健儿营的好手被皇帝派出去了许多; 都是找云水和尚的。
严子乔记得; 突围出去时云水和尚是活得好好的; 再杀进来时大家也都在一块儿; 等到玛哈木撤退时; 云水和尚就失踪了。
严子乔虽然有些担心; 但他知道; 这老和尚一定是混在瓦剌败兵队伍里去找一件东西去了。云水和尚本事大得很; 出不了什么事的。
这不; 云水和尚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
云水和尚不仅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身体和精神头比以前居然好象还要好些;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见严子乔没吱声; 云水和尚笑嘻嘻地道:〃实际上我真的哪里也没去; 打了一仗太累; 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睡大觉去了。喝酒; 来来来; 喝酒!〃严子乔当然不相信他的话; 可他深知这个老和尚的脾气; 你越是问他; 他越不会说; 但你若装作一点也不在乎; 他自己倒忍不住会告诉你。
于是严子乔就喝酒。
云水和尚是僧家; 僧家当然是不该喝酒的。云水和尚说请严子乔喝酒; 就是送酒给严子乔喝; 他自己坐在一边看。虽说是看别人喝酒; 可看他老人家的神情;好象比喝酒的人还要过瘾。
三口酒一过; 严子乔还没说话; 云水和尚果然就忍不住了; 把右手伸进僧袍里; 慢吞吞地摸索着什么; 严子乔也不理他; 只当没看见。
最后; 云水和尚的手终于从僧袍里拿了出来; 一个羊皮卷递到了严子乔眼前;云水和尚悄声道:〃看看; 看看; 这是什么?〃
这里离大营很远; 根本不可能有人偷听他们说话; 可云水和尚还是显得鬼鬼祟祟的。
严子乔的神情冷冷; 声音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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