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大营很远; 根本不可能有人偷听他们说话; 可云水和尚还是显得鬼鬼祟祟的。
严子乔的神情冷冷; 声音却不小:〃羊皮。〃
云水和尚急得坐不住了; 将羊皮卷重新塞进怀里; 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站起身四处走动; 张望了半晌; 这才走回来坐下; 凑到严子乔耳边低声道:〃你忘了;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两件事? 这就是第一件啊!〃严子乔的记性好象一下子变差了:〃两件事? 你什么时侯跟我说过两件事? 两件什么事?〃
云水和尚脸一沉; 不说话了; 也不再理严子乔。
严子乔冷冷道:〃做什么事情; 事先当然得跟朋友们商量一下; 至少事先该打个招呼吧? 您老人家可倒好; 说走就走了; 眼下这么乱; 您老要是真出了点什么事情怎么办?〃
云水和尚被感动了; 眼睛居然都有些湿润了; 喃喃道:〃我以后注意; 我以后一定注意。〃
严子乔微笑道:〃袍子里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还不拿来我看看?〃云水和尚脸上尽是得意之色:〃我不是跟你说过; 和尚胸中自有百万金银吗?
刚才你看见的那卷羊皮; 就是和尚胸中的百万金银。〃严子乔也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道:〃元顺帝的藏宝图; 果真被你找到了?〃如果皇帝知道自己一向信赖的云水和尚跟随自己北征居然是别有用心; 居然藏有这么大的私心; 居然是为了得到在中原流传了许多年的元顺帝藏宝图; 一定会气得七佛升天。
据说蒙元退出北京时; 走得非常仓促; 许多金银来不及带走; 就埋在了京城的某个地方; 并将藏宝地点标在了一张元大都地图上。这是流传在北京乃至整个天下的传说; 为这个传说; 许多人已不知将北京城的边边角角翻了多少遍; 也不知有多少人枉送了性命。
几十年过去了; 关于元顺帝藏宝的传说已渐渐被江湖英雄们淡忘了; 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个故事; 一个虚无飘渺的神话;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元顺帝藏宝; 就算有; 也根本不是后人所能找到的。
谁会料到; 传说居然是真的; 而宝图居然就在云水老和尚的僧袍里呢?
写在典籍里供后人瞻仰的; 往往并不是真正的历史。可就算有人说历史的真相就在野老杂谈里; 谁又会相信呢?
〃你随着玛哈木的队伍走; 居然也没有被他们认出来; 真是奇迹啊。〃云水和尚微笑道:〃败兵如山倒; 在加上天色昏暗; 谁在乎一个穿上了喇嘛衣裳的老家伙呢? 对了; 皇帝最后怎么不追了? 当时玛哈木的队伍已全乱了; 若能一鼓作气追下去; 说不定真的能全歼他呢!〃
严子乔道:〃当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连皇太孙都问为什么不再追下去。〃〃皇帝怎么说?〃
〃皇帝长叹了一声; 说:'日已暮矣; 寇已远矣。'〃云水和尚凝神听着; 半晌才道:〃这可能是皇帝从此不再北征的先兆吧。按朱棣此人性格; 要在以前; 是断断不会说出这种话的。这对天下百姓来说;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永乐皇帝对蒙古残元的势力一直存有戒心; 要想一举平定漠北; 没有这个可能; 就此放任不管; 则又恐怕他们形成大的气候; 到那时会大举入侵中原。北征的原因就在这里; 这并不能成为指责皇帝〃穷兵黩武〃的理由。
永乐皇帝采用的策略; 用江湖上的话来说; 就是〃锄强扶弱〃; 对崛起的蒙古各部予以重视和监视; 对有统一沙漠的实力及野心的部落坚决予以打击; 对弱小的部落予以扶持; 使蒙古各部落之间的实力得以均衡; 使他们在内部争斗; 而不至于结成统一的力量; 威胁到中原的安全。
严子乔微微摇头; 叹道:〃瓦剌新败; 其所侵占鞑靼之地将很快被阿鲁台夺回;数年之内; 瓦剌必将衰落; 鞑靼必将重新崛起; 到那个时侯; 再一次的北征将是不可避免的。〃
云水和尚默然不语; 许久才道:〃你预测了几年之后的事; 和尚再预测得远一点。玛哈木此败; 瓦剌短期内必将崩溃; 但最后收拾蒙古局面的; 可能还是瓦剌。〃〃哦?〃
云水和尚苦笑道:〃此次和尚混进瓦剌大营; 发现了一个日后极有可能一统草原各部落的人; 此人就是玛哈木的长子脱欢。瓦剌溃败而逃; 沿途全仗脱欢的号召和组织; 玛哈木的残部才又渐渐聚集。据说瓦剌能有现在的实力; 脱欢功不可没; 此人年纪轻轻的; 可威信极高; 受人拥戴的程度; 远在玛哈木之上。假以时日; 前途不可限量啊!〃
严子乔冷冷道:〃若换了是我; 必杀其于今日; 免留后患。〃云水和尚合十道:〃阿弥陀佛; 善哉; 善哉! 天道不可违; 顺其自然; 也就是了。对了; 你准备什么时侯走?〃
严子乔冷笑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无非又是想让我去帮你偷东西罢了! 难怪人家都管和尚叫贼秃。〃
云水和尚大笑。
在他们的笑声中; 在明军健儿的歌声中; 在战马的嘶鸣声中; 暮色渐渐降临在草原之上。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阵悠远深情的笛声; 萦绕在明军大营上空; 被淡淡的风吹拂着散落到草原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原本激昂的歌声在这缠绵清幽的笛声响起时便已悄然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转向了南方的天空。
该是回家的时侯了; 不是吗?
第一章 麻四海与李金刀
三十二年前,李凤起走进洛阳城东门时,看上去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如果在那时有人说洛阳城里很多人的生活会因为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的到来而发生极大的变化,绝对没有人会相信。
李凤起自己也不会相信。
因为,在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刻,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以后的路该怎样走。
他进城后遇上的第一个人,就是麻四海。
洛阳城东四海客栈的老板麻四爷恐怕这一辈子也绝不会忘记三十二年前的那个清晨。
那时,麻四爷还只是一个跑堂的小二哥,而四海客栈当时的牌号也还是连升客栈。连升客栈是洛阳东城一带最大的客栈。
俗话说,店大欺客,奴大欺主。
俗话总是很有道理的,这两句话在麻子小二的身上都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连升客栈的伙计们一天到晚都冷着张脸,他们的眼睛一般也只会长在头顶上。
当然喽,这也得看走进店门的客人的气派而定。如果他们认准了来人是个阔主儿,他们的眼睛立即会从头顶一下子垂到鼻子尖,满脸笑容可掬,殷情款款。
所有的伙计中,麻子小二是最神气的一个。
神气到连老板也要让他三分。
离连升客栈不过百十步路远,有一家武馆。
武馆的主人是洛阳城中颇有名气的武林高手,人称“神刀铁拳”的老于。
麻子小二自乡下跑进洛阳城中不久,就投身到了这位“神刀铁拳”的门下,几年下来,据说颇得老于的真传。
老于这个人,眼眶一向就比较高,他的武馆,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但他对麻子小二却青睐有加,甚至在和朋友们聊天时,还曾很夸过麻子小二几句。
其实,麻子小二在武学上的悟性并不好,他的功夫,也练的实在不怎么样。老于喜欢他,只不过因为他有一张天生能说会道的嘴。
麻子小二的嘴很甜,人也还算机伶,腿脚也很勤快。
就是靠着这几分本领,他才在进城后第二天,就受到了连升客栈的老板的赏识,当上了连升店的小伙计。
也就是靠着这几分本领,他才进了老于的武馆。
进武馆学功夫后不久,麻子小二就渐渐神气起来,脾气也渐渐大了起来,经常和住店的客人们顶撞,甚至动手。
刚开始,店老板对此并不在意,因为连升客栈内所有的伙计,几乎都是这个德性,而连升客栈的生意一直都很好。
原因就是连升客栈的环境非常好,每一间客房都布置的非常干净舒适,甚至可以称得上雅致、清幽。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客栈的饭菜非常可口。
客栈里的厨子都是老板花重金从各地请来的名厨,这些名厨都有自己的绝活。
能住在一间很不错的房间里,还能吃到十分可口的饭菜,客人们当然很满意,伙计们的态度差一点,他们当然也不会太在意。
再说,只要你出手大方一点,这些伙计们的态度就会立即改变过来呢!
但很快,老板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无意中发现了麻子小二脾气渐长的主要原因。
洛阳的民风向来比较剽悍,比较尚武。洛阳城里几乎每个人都会个三拳两式。
老板本人年轻时就练过几年功夫,而且练的还很不错。
麻子小二那几下,在老板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是“功夫”,因为麻子小二根本就不是块练武的料。
而且老板也很清楚,老于之所以喜欢麻子小二,其原因和老板自己也很喜欢麻子小二是一样的。
麻子小二那一张甜丝丝的嘴和他勤快的腿脚,让人很难不喜欢他。
但当老板无意中发现自己的宝贝独生女儿也喜欢上了麻子小二后,心里就开始不安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麻子小二的,等他发现时,他女儿和麻子小二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
正因为老板女儿的青睐有加,麻子小二的脾气才会越来越大,大到已不怎么把老板放在眼里了。
老板当然要采取必要的措施来解决这件事,但他所有的手段都落空了。
他的宝贝女儿已经死心塌地地跟定了麻子小二,不管他怎么劝,怎么说,她都只有一句话:“你要是管我们的事,我就死给你看!”
老板已人过中年,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
但他更不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麻子小二这样一个人。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拖了下来,一拖就是好几年。
几乎每天晚上,老板都能听见自己女儿的房里传出来的调笑声,但他除了对着亡妻的画像生闷气和暗自伤神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在直到现在,他这个宝贝女儿只是说要“跟”麻子小二,而不是要“嫁给”麻子小二。
如果有一天,宝贝女儿真的说出这句话来,老板大概只有一头碰死在墙上了。
他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三十二年前的那天早晨,麻子小二打开店门,摆好桌椅之后,就坐在柜台前的一张凳子上,懒洋洋地揉眼角,抠眼屎。
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头天夜里,他和老板的宝贝女儿吵了一架。
吵架的原因是他不愿再这样“偷愉摸摸”地胡混下去,他要正大光明地娶她,但老板的宝贝女儿却不愿意。
吵来吵去,她最后说了一句话,麻子小二忽然就闭上嘴蒙头睡大觉去了。
她说她绝对不会嫁给麻子小二这样一个什么也不是的男人,让她爹丢脸。
麻子小二这才弄清楚,原来老板的女儿虽说一直都很喜欢他,可也一直从骨子里看不起他。
说到底,麻子小二在老板的宝贝女儿的心目中,仍然只是一个跑腿打杂的“下人”,他和别的店伙计惟一不同的地方,只不过是他能替她解解闷而已。
天还没亮,麻子小二就从老板女儿的闺房里溜了出来,溜到店伙计们同住的大屋里去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
他决定离开洛阳。
一个主动勾引他,并且在好几年时间里不钻在他怀里就“睡不好觉”的女人竟然从骨子里看不起他,对他实在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但收拾完东西之后,他却改变了主意。
因为一收拾,他才发现他的东西少得可怜,除了几件换洗衣服外,就只有几两碎银子。
连升客栈的店伙计们的工钱,可算是洛阳城中所有客栈里最高的,但他这几年的工钱都变成了老板女儿的胭脂花粉、零食和小玩意儿了。
如果就这样离开连升客栈,不管走到哪里,他还是一个穷人,还得去做“下人”。
麻子小二就从心里生出了一股泼辣狠劲:“你不愿意嫁给老子,老子还一定要娶你呢!”
不仅要将人娶到手,还要将这个客栈也一齐“娶”到手。
于是他又去干他几年来每天早晨都要干的活——收拾店堂,准备开门。
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甚至还暗自拟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计划。
正在他一边抠着眼屎,一边在心里盘算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拖着一条略显僵直的腿,走进了客栈门。
年轻人只背着一个扁长的小包袱,他身上那件破了好几个大洞的长袍上,满是尘土和汗渍污迹。
他的脸比窗纸还要白,苍白的脸庞上,满是一粒一粒清晰可见的冷汗。
年轻人走进大门后,就站住了,看着靠在柜台边的麻子小二。
他灰黄暗淡的眼睛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凉。
麻子小二的心忽然就揪紧了,紧得直发酸。
他默默地走到年轻人身边,伸手去拿他背上的那个小包袱。
年轻人闪了一下,躲开了,但他的嘴角却剧烈地抽动起来,右手紧紧地按住了右腿。
“原来他腿上还有伤。”麻子小二明白过来,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桌子,道:“客官,坐吧。”
年轻人扶着桌沿,慢慢坐下了。
像这种客人,连升客栈一贯都是不接待的。要是换了别的日子,这人还没进门,麻子小二和别的店伙就会一涌而上,将他赶到大街上去。
但今天,麻子小二忽然就觉得,他应该好好照顾照顾这个年轻人。
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刚从乡下跑进城来时的样子。
那种举目无亲、空着肚子找饭吃、找工作的滋味,他一直都没有忘记。
很快,年轻人的桌子上就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年轻人的两眼直勾勾地看着这碗热气腾腾的面条,鼻翼抽动着,右手慢慢地伸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手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抽了出来。手中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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