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僧人同时变色,情不自禁的退后两步,怔怔地望着中年文士,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
左首僧人双眉一挑,道:“贫僧乃是本寺知客,职责攸关……”
中年文士似是甚怒,大声喝道:“我只问你法空和尚可在寺内?”
正在此时寺内忽然传现一声玉罄,悠扬悦耳,两个壮年僧人,听得响声连忙退向两旁。
中年文士抬眼一看只见缓步走出数十名僧人,一色的蓝布僧衣,一色的青铜禅杖。
每个僧人都是肃容满面,静悄悄地,到距中年文士约莫两丈余远左右一分,成雁翅形站开。
这时,少林寺前除了衣袂飘风,脚步沙沙,几乎是鸦雀无声,周围的气氛,更显得紧张、肃穆。
尽管这种声势足以哧人,但是那中年文士却依然神色如常,丝毫不为眼前情势所惧。
忽然,一个身材魁伟,鬓眉花白的僧人越众而出,中年文士合什为礼,躬身说道:“阿弥陀佛!施主欲见敝派掌门,不知所为何事?”
中年文士向这僧人上下一打量,他白眉斜垂,年约五十开外,三络长髯飘洒胸前,双目之中,神光湛然,显然是一个身着极高的内功修为:
只是他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种庄重。
中年书生突然仰天一阵狂笑,笑声高吭,慑人心神四周围的僧众,直被震得神色一变。
那老年僧人也是暗暗吃惊不小,觉得这狂傲的中年文士,内功之精湛,即使较诸法空大师似也略胜一筹。
笑声刚落,中年文士那两道冷电也似地目光,向四下僧众一扫,最后凝注年老僧人,冷冷说道:“我老人家二三来年未履江湖,想不到你们竟敢如此张狂,怕也灾移人来,哼!今天索性就成全了你们吧!”
说完,飘身下马,动作轻灵,姿势优妙,端的少见。
他顺后一拍马背,那马昂着唏聿聿是一二声长嘶,放开四蹄,直向下奔去。
年老僧人略一思忖,道:“施主既是定要如此,那贫僧只有得罪了。”
他一面暗中派人通报临院、护法,一面双掌高举,连击两响。
顿时,两旁僧众,各自走出二人,分东、南、西、北面站定,恰好将中年文士围在中央。
中年文士负手而立,傲然望着寺门首的匾额,冷笑连声,喃喃说道:“人道少林寺七十二绝艺,雄视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虚,就以群殴而言,少林寺当为各派之首哈哈——”
年老僧人脸上一红,讪讪地有些挂不住,但他知道,此事关系整个少林寺的存亡,不敢意气用事。
虽然,他尚不知面前这中年文士,究竟是何许人也,但从他的气度看来,绝非泛泛之辈。
半年以前,自武当掌门人——太真子午夜横死之后,江湖中即盛传着少林将有覆巢之危。
但是,事已半载,少林寺仍旧平静如故,只是江湖上的传言,却是愈来愈甚。他望着中年文士,缓缓说道:“施主休逞口舌之利,如果施主说出姓名,也许……”
他的话未说完,那中年文士已冷冷接道:“也许少林寺便不曾有一个活口了。”
此言一出,所有僧众.面容又是一变,惊愕万分的中年文士。
立在他周围的四个僧人,都年纪不大,但却狂妄已极,其中一人最是忍耐不住,长吹一声佛号,便将阵式催动起来。
四个僧人使的俱都是青铜禅杖,既长且重,舞动开来,呼呼山响,杖影卓卓,刹那之间,便将中年文士罩于杖影之中。
中年文士面上仍是木枘呆滞,毫夫表情,只是变目之中,暴射出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四个僧人但凡与他目光相接,手中禅杖便不由自主的停顿下来,待得警觉时,先机已然尽失。
他们围着中年文士一阵游走,虽然青铜禅杖舞得沙沙有声,但在距中年文士尺许处时,便被反弹回来。
最先发阵那个僧人,高喧一声佛号,身形转至中年文士右侧,一招“磐花靶顶”,向下猛砸。
站在西方“壬癸”一旁的僧人,一拍手中青铜禅杖,一招“玉带围”也向中年文士中磐扫去。
二人一呼一应配合得天衣无缝,绝妙绝佳。
中年文士原是负手而立,直待劲风压顶,上身向左微侧,右臂疾伸,一把抓住铜禅杖。
他左手屈指连弹,其余三个僧人也都“哼”一声,相继倒地死去,接着他冷笑一声道:“像这些三脚猫的把式,也来现丑,真替少林寺丢人……。”
年老僧人一见不到盏茶光景,几名三代弟子已然死于非命,望了地上的尸身一眼,长眉微蹙,忧伤地道:“施主如此作为,不嫌太狠了些么?”
中年文士冷冷说道:“如果法空和尚再不出来,哼!狠的还在后头呢!”
正在此时寺内突然一阵急遂的钟声!
所有在门外的少林弟子,俱都是合什垂首,静立当地。
方才龙腾虎跃的拼斗之处,忽然之间,竟变得死一般沉静,那位中年文士显然未将这些僧人放在眼内。
于是,就在他一转脸间,寺内已飘然走出三个人来。
正中一人身披黄色袈裟,方面大耳,颔下银髯飘飘,在庄严和蔼之中,隐隐透也一股慑人的威严,左右各有一个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的小沙弥,一抱指尘.一捧玉杖,缓步随在黄衣僧人身后。
中年文士心头怦然一动,暗忖:“此过和尚气度不凡,想必就是掌门人法空了……。”
他思忖之间,那和尚已步下白玉石阶,在他身前余处两具尸身旁停步吭宣一声佛号之后,合什说道:“少林寺掌门方丈法空,请问施主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一声冷笑,道:“你就是法空和尚?好极,好极,今日此来,别无他事,只想借用掌门人项上之头一用……。”
他话尚未说完,身前一排四个红衣僧人中,已有一个越众而出,手指中年文士,怒声喝道:“住嘴呀!你竟敢对掌门人如此无礼!”
法空一拍手道:“无因!给我退下!”
那和尚停住身形,连声应诺,向后退去。
法空又转向中年文士道:“老僧年已古稀,死不足惜,只是……施主能说明原因吗?”
中年文士冷冷接道:“你总该知道杀鸡敬猴。”
法空脸上并无怒容只是寿眉微蹙,垂首思索,片刻之后,始才缓缓抬起头来,黯然向所有众人扫视一周,喃喃说道:“因果循环,丝毫不差,当真是在劫难逃……”
中年文士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法空脸色一整,肃容说道:“施主此来,必有所恃,老僧愿不要多有杀戮,这样吧!只要施主能破得本门‘罗汉阵’,僧当即自绝谢罪,只望能够保留上……。”
中年文士接口道:“大和尚果然是快人快语,在下必定成全你这份心意就是。”
法空见群僧激奋,个个蠢蠢欲动,立即沉声道:“无果,传谕布阵!”
躬身一礼,返身退入寺内。
法空躬身道:“敬领法谕!”
躬身一礼,返身退入寺内。
法空神情凝重,虽大敌当前但也仍不肯稍失名门风范,身形向旁微侧,肃手揖客。道:“施主!请——”
中年文士也不客气,大踏步向寺内走去。
所有僧人,齐随在法空身后,默默地走入寺内。
中年文士方自跨入寺内,不禁暗暗一惊。
在“大雄宝殿”前的广场上,黑黑压压地盘膝坐着百余僧人,俱都闭目垂睑,膝旁槿着戒刀,禅杖。四周的气氛,充满了死寂……。
法空这时越众当前,来至偏殿廊下亦自盘膝坐定,闭目合什其余僧众则散立四周,以便随时接应。
中年文士突地仰天一阵狂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冷酷、残忍和杀伐之意……。
他笑声未落,身形一晃,飞形拔自空中,约莫三丈高真如临空飞翔的大雁,然后斜斜落于阵中。
他足方落地,已以不屑的口吻道:“少林‘罗汉阵’虽然雄视武林,哼哼!今天倒要看看能否困得住我呢……”
激动豪迈的语气,自有一股慑人的力量。
此刻,在他落地的同时,所有盘坐的僧人中持兵刃,纷纷间各守本位,凝立不动。
但是,嘹亮清越的佛号,此起彼落,嗡然震耳。
突地。佛号声倏地齐停。
接着,群僧人影飞旋,衣袂飘舞,戒刀禅杖,映日生辉,刹那间便将中年文士罩于一片刀光杖影中了。
这闻名字内的‘罗汉阵’,一经发,果然不同凡响,中年文士虽然狂傲绝伦,到了此时,也不免暗暗心惊。
这些僧人,分由四面进击,每面又分三排,每排共是九人,九九相连,合成一百零八之数。
众僧人下功俱都不弱正以他们训练有素,前后呼应,合作无问,威力自是非比等闲。
中年文士只觉得漫天的刀光剑影,令人眼花嘹乱,如山的劲气,分自四面八方,源源涌到。
他见这少林“罗汉阵”果然奥妙无穷,自己立身阵中,竟找不到主力对象,除了让身罡气密布周围外,掌力竟是无法奏功。
四周的僧众,刀杖齐挥,排山的劲气,如山涌到,他只能仰仗自己深厚的精湛的内功将他们逼回。
然而,四面八方,一拔方退,一拔又至,尽管他的掌劲雄浑,但不消片刻。已累得浑生汗。
如此打法,何异以一人之力,对抗百余高手?就算他已练成金钢不坏之体,也禁不住百余对手的合击。
他一面观察阵中变化,一面功凝双臂,伺机而动。
这正巧迎面一排僧刀杖齐举,攻势威猛,疾击而至。
身后的一排九僧,也在同时发攻势。中年文士一见机不可失,暗咬钢牙,双臂倏伸,身随之“滴溜溜”一转,然后傲立当地,举目四望。
一阵金铁交鸣之声经过前后两排僧众,所有使青铜禅杖的,兵刃齐都被震出手,飞落一旁。
就在这刹之间,“罗汉阵”微微一滞,那些许的空隙,立为后僧人填补,复原关。
他们动作之神速,组合之严密,端的是绝无仅有。
数百排耀眼生寒的刀光杖影,一层层势若狂飚的劲气,绵绵不断,源源不断,源源不息,一阵紧似一阵的疾向中年文士袭来。
他心中也不禁一阵凛然,腊黄的脸上却不带丝毫的表情,他侧首向坐廊正气的法空扫了一眼,顿时,眼中神芒陡炽,杀机立现。
他冷哼一声,不信一个“罗汉阵”就能困住自己,如果不能杀翻此阵,那真是一切都完了。
自己深思熟虑,严密周详的计划,以及近年来的辉煌成就,如果因此而功亏一筹,岂不可惜?
虽然他也深知,这由一百零八人所结成的“罗汉阵”,在武林中,数百年来尚无人能够破解它!
就在他略一分神之际,突闻背后金刃劈风之响声,狂飚骤涌,疾然向他下盘卷到。
接连几声闷哼,已有数名僧人倒地不起。
左右两个一十八个僧人,又已迅捷攻到。
中年文士一声长啸,啸声凄厉,草破长鸣。
所有的僧人微一迟滞的刹那工夫,掌指连挥,但听惊呼之声此起彼落,灰影连闪中,十余人已然倒了一地。
他这时已杀得性起,大声喝道:“秃脑,你们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他一招得手,更不怠慢。身形疾转,变掌齐挥,展开“幽冥大八式”,向群僧一阵猛攻。
说时迟那时快,这所发动之力,不过是一瞬之间。
盘坐廊下的法空大师,这时缓缓睁开二目,虽然今日之他已知必败,但一望之下,仍不禁微微色变。
他点手招过一个红衣僧人,而后,自小水弥手中接过玉杖。
红衣僧人一见,不知掌门方丈此举何意惶恐万分地,肃立一旁。
法空大师神色庄重,语带悲切道:“无住!你在同门师兄弟中,武功虽属中庸,但却最能忍辱负重,而且在佛学修为上,较你几位师兄都有成就,所以唔座现在将掌门重任交付与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少林派的新掌门人。”
无住和尚不安地道:“禀掌门人,弟子无才无德,不足当此重任,而且……。”
法空大师截断他话间道:“在本座掌门重任未卸之前,这是命令!”
无住连忙拜倒在地:“弟子敬听掌门法谕。”
法空大师望着他摇头叹道:“你该知道你今后的责任,‘少林’武功绝不可压,但今后不许过问江湖之间的事……。”
他略微一顿,接着又道:“现在,带着他们到‘罗汉堂’诵经去吧!外间的事不是你们的所能了断的,虽然这是劫难,你也该牢牢记取今日的教训以为他日成戒,一切好自为之,如今时已无多了,赶快去吧!”
无住和尚拜了拜,双手接过玉杖,缓缓站起身来,眼眶红润,欲言双止,终于,一兄弟牙,含泪而去。
法空大师目注他去的背影,喃喃说道:“阿弥陀佛!天意如此,夫复何言?”
片刻之间,除了广场上“罗汉阵”中的僧人之处,其他的俱都含悲带愤,随着无住和尚向后殿走去。
法空虽是自幼出家,数十年的清规戒律,可说已是四大皆空,然而此时,却也禁不住心间一阵激动。
眼看追随自己多年的弟子一个一个尸横满地,但是,却没有能力阻止这杀戮继续下去。
突然,他心中一动,盘坐身子,也随之一震,他脸上掠过一层稀有的神采,令人望而敬生。
他提聚一口真气,陡然一声雷吼:“住手!”
顿时,“罗汉阵”静止了。
阵中的僧人,各自缓缓退回原位。
那中年文士目中含煞,冷冷说道:“怎么,你后悔!”
法空大师施目一扫,见固若金汤的“罗汉阵”,已然是残全,门下弟子,死伤过半,不禁一阵黯然。
他有些悔,也有些恨。
他悔,不该和这煞星订下此约。
他恨,为什么不在他来时自绝了事。
自己一念之差竟造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这实在是始料所不及,他望着中年文士,缓缓说道:“施主所要的,不就是老朽这颗首级么?”
中年文士似乎一怔,即阴森森地道:“不错!但是,还得加上一笔利息。”
法空大师道:“施主还嫌杀孽不够……。”
中年文士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