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总管,凌大人只是一时情急而引起的昏迷,醒来就没事了。”
燕郎中的这一句话让温总管的心放回了肚子里,这才觉得手心里都是汗。
然而燕郎中下一句话却带了几分斥责:“凌大人天生心脉不全,最忌心绪骤然浮动,轻者昏迷不醒,重者一命归天,我曾多番嘱咐,若要凌大人平安到老,万不能情动,温总管你可都当耳边风了。”
被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的郎中斥责,温总管老脸一崩,却又无从辨解,只是轻叹一声道:“燕郎中,你的话我时时记着,只是我家大人……他哪里是情动,分明是情劫到了,躲也躲不开啊。”
“情劫?”燕郎中小心地拔下银针,蓦地想了起来道,“难道是楚桃先生?”
温总管无奈地摊了摊手,他不在意凌闲云看中的究竟是男还是女,问题是这个桃雁君,实在是不好搞定,先不说他心中早已有人,即便无人,凌闲云想要得他的心,那也要好一翻折腾,桃雁君可不是会服服帖帖的人,自家大人这身子,只怕是吃不消他折腾。
上回来诊病就知道凌闲云极在意桃雁君,原来竟是动了情,燕郎中呵呵笑了起来,道:“凌大人眼光倒是不错,只可惜楚桃先生那眼睛治不好了,怕是不能尽心照顾得了凌大人。”
“我看是我家大人照顾他才是……你还笑……”温总管没好气地瞪了燕郎中一眼,“我说……你这当郎中的,有没有什么药能让我家大人对楚桃先生死了这份心才好?”
燕郎中又捋了把胡子,笑道:“死心药没有,痴情药方倒是有一张,回头我配了药给凌大人送来,混入酒中给楚桃先生喝了,保准他从此对凌大人死心塌地,矢志不渝。”
“这般缺德的药方你也有?”温总管本是随口这么一说,却不想燕郎中还真有些古怪方子。
燕郎中瞪眼,拎起药箱往肩上一背,边走边道:“缺德又怎了,告诉你,这药难配,我收集了二十年的药材,也只得配上两副,你到底用不用?”
“用,怎么不用,配好了给我送一副来。”
送走了燕郎中,温总管回到屋里,一眼看见凌闲云醒来,正撑起身体要下床,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又按了回去,念道:“小祖宗,您还是躺着好,别着急,楚桃先生不是走了,他昨儿带着冬儿去了清凉山庄,老奴这不是没来及跟您报备一声,您倒自己先急躺下了。”
“清凉山庄?”凌闲云的心口蓦地一松,隐隐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他是应了让桃雁君去那地方散心。
“是是,老奴还安排了十个护卫跟着他,都是府里数一数二的好手,您就别担心了。”
“那些人嘴紧不紧?”凌闲云赶紧问,他现下最怕的就是桃雁君知道柳芫卿到了楚都。
“都用线缝着嘴呢,保管紧到一丝口风都不露,而且有他们打前站,保证楚桃先生连半句闲言碎语也听不到。”
凌闲云这才完完全全安了心,躺了一会儿,又道:“温总管,请楚王叔来。”
“大人,您现下不该想事儿。”
“我的身体我顾着呢,明儿你去替我告个假,就说我的病又犯了,需在府里静养几日,谢绝一切来访探病。回头备上车,我们去清凉山庄。”
温总管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摇头叹息,这位楚桃先生,果真是自家大人的情劫呀。没办法,只得照凌闲云的吩咐去办事,心中暗自盼着燕郎中的药,早日送来才是最好。
第017章
尽管凌闲云心急如焚,可他的出行仍要做很多的准备,既要瞒人耳目,还要把他平日里的衣食用具全带上,光是准备这些东西,也要一天的时间,凌闲云心里念着桃雁群,彻夜难眠,只能深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
夜里睡不着,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起来,凌闲云打开了窗,望向窗外,云层后,一轮明月半遮半显。
“明月千里寄相思……”凌闲云低低地叹了一声,其实清凉山庄也只在楚都郊外五里而已,可是见不着面,与千里又有什么分别,眼前的月亮渐渐幻化成桃雁君的脸。
一日不见,他已是思念至此,将来,桃雁君若真要走,教他如何舍得。这么一想,心口处便隐隐有些闷痛,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按住了心痛处,这时凌闲云猛地一个激灵,眼前的幻象消失,一只飞鸟的影子飞快地掠过凌府上空。然而凌闲云并没有注意到,只是深陷在刚刚升起的心思里。
那飞鸟是一只黑色的乌鸦,飞过了凌府,穿过了四条街,终于落在了一个窗沿前,发出了三声呱呱的叫声,那扇窗很快打了开来,一个人影披着衣服看了一眼乌鸦,眼里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关上了窗户,不多久,又打开,窜出了一身夜行服的人,借着半明半暗的月色,显出一张精致的容颜来,正是柳芫卿。那只乌鸦呱地一声飞起,柳芫卿跟着脚尖在窗沿上轻轻一点,人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里。
清凉山庄,位于楚都郊外五里,整个山庄依山而建,前有绿水环绕,后有青山倚靠,每到盛暑之时,其他地方暑热难当,唯有这里,清风徐徐,凉爽怡人,故名清凉山庄,是楚国上层贵族及文人雅士消暑的最佳去处。
那只乌鸦一路将柳芫卿引进了清凉山庄。此地虽然名为山庄,其实不设院墙,不置守卫,只有一块界碑标志着山庄的范围,任何人都可以轻易进入。山庄本就是依山而建,借着山中原本的草本及地形,所有的建筑都半隐半现,建筑的样式也多种多样,亭台楼阁,一应俱全。
柳芫卿一进山庄,就发觉有几座灯火通明的楼阁里外,都布有守卫,这几处地方应该是有楚国贵族在,还有些透着灯火的小屋则安静许多,经过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些吟诗对酒的声音,显然是一些文人雅士在此聚会。小心地绕过这些有人的地方,他跟着那只乌鸦,一直来到一间只燃着一盏油灯的屋子。
屋外有两个人守在门口,看到有人过来,都很戒备,待柳芫卿的面容在月色下清晰地显露出来时,两个人弯身一礼,让开了门口。
“晋柳先生,主人已经等您很久了。”其中一个人一边替柳芫卿开门,一边低声道。
柳芫卿没说话,走了进去,等那个人把门关上,他才快走几步,转过一个屏风,看到了等他很久的人。那个人背着身坐着,听到柳芫卿的脚步后,伸出手把油灯拨了拨,火苗变得更小,屋里顿时又昏暗了许多,只能勉强看清周围。
“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太危险了!”柳芫卿走上前,口中虽说得慎重,眼里却带着几分喜色,显然看到这个人心里很高兴。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脸部被阴影笼罩住,昏暗中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来,自然是不放心你,怕你一个人吃亏啊。”这声音极为清朗,听上去情深款款。
柳芫卿眼里的喜色一下子退去不少,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道:“你明知我不信,又何必拿假话来蒙我。”
那人轻声一笑,一伸手,将柳芫卿拉到了身边,伏耳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柳芫卿的眼睛一亮,道:“当真?”
“若不是当真,我又何必绕个圈子来见你一面,此行若成功,你可记一大功。”
那人继续在柳芫卿耳边轻声说话,呼出的气息喷在柳芫卿的耳垂边,暧昧温糜,引得柳芫卿的脸颊渐渐发红。那人见此情景,知他情动,当下将他抱起大步向床走去。柳芫卿心中正在盘算那人刚才在耳边所说的事情,一时也未注意,等回神时衣裳已经半解。
“不行……”柳芫卿猛地推开那人,坐起身一边掩衣一边道,“今夜不成,我需赶回驿馆去,若让楚人发现我不在屋中,可要坏事了。”
那人也不勉强,松了手仰躺在床边,望着柳芫卿的动作,道:“任何时候,你都知道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万般优点,唯独这一点,我最欣赏。”
柳芫卿斜睨了他一眼,精致的面容现出一抹冷笑,道:“你这人,优点少缺点多,唯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一点,与我一般无二。”
那人又笑,道:“你不正是看中我这一点,八年前才与我联手的么?”
柳芫卿看他这笑十分得意,心中莫名来气,下了床推开窗,想走又不甘心,回过头沉下脸道:“你这人卑鄙无耻、下流恶心,桃雁君当年瞎了眼,竟然看中你这张面皮,就被你骗足了八年,只怕他死的时候还想着你会回去救他。”
那人……竟然是裴清,窗外月光照进床边,隐约将那张俊朗的容颜显露出来。
听到柳芫卿提起桃雁君,裴清的脸阴沉了几分,道:“别提他,浪费了我八年的时间,论本事,你不如他,若是他肯为我出山,桓侯府早就在我掌握中,又何需在那老婆子眼底下装了这些年。”
柳芫卿听得心头一怒,道:“桃雁君是个傻子,我哪点不比他强,再说你现在已经掌握了桓侯府的大权,可全是我帮的你,你不记在心就算了,也别拿我不如桃雁君的话来气我,有本事,你去黄泉道把他找回来。”话一说完,他就从窗口处纵身出去,闪身在黑夜里。
裴清冷哼一声,暗自道:掌握了桓侯府又如何,明不正言不顺,只能躲在暗中操控,真正的桓侯还是裴言定那小儿,他裴清岂能甘居那小儿之下。
裴清想来想去,心中烦燥,走到门口,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人挥挥手,那两人会意地退了下去,裴清漫步走进了黑暗里。
月色虽然明亮,却难以照清被林木山石掩盖的山路,但对于内力深厚的裴清来说,一点点的光线已经足够看清周围十丈远。清凉的风吹去了裴清心里的浮躁,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的月亮,伸出了手,仿若摘月的姿势。
蓦地,裴清身体一震,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前面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
桃雁君。
第018章
裴清下意识的地闭眼,是他眼花了,一定是,桃雁君已经死了,酒中的毒,是他亲手放进去的,怕毒性不够,他又给桃雁君喂下另一种毒性更烈的药丸,桃雁君不可能不死。定下心神,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过去。
桃雁君,还是桃雁君,站在树下,半步也没有移动过。身上的衣服,正是当日那一袭浅黄色的绸衣,随意披散的头发被夜风吹得晃动不已,背后是一轮惨白的圆月,阴森森,透着几分鬼气。
七月半,鬼门开,裴清蓦地想起今天的日子,脸上顿时开始发白,强压下转身逃跑的念头,他裴清不敬天不敬地,还怕什么鬼神,是桃雁君自己不好,如果肯出山助他,他也舍不得杀了这个陪了自己八年的人。没什么好怕的,人也好,鬼也好,大不了再杀一次,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裴清迈开脚步,直直地向桃雁君走过去。
“雁君。”
一直走到了桃雁君的面前,可是桃雁君却始终没有动过,一双眼看着前方,却是连眼皮也不曾眨过一下。裴清竟不敢直视,眼光往地上扫过去,向在桃源的时候一般轻唤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变得沙哑,隐隐还透着几分轻颤。
桃雁君身体一晃,旋即露出一副诧异的表情,道:“是谁?”
裴清一怔,这才发觉眼前的桃雁君双眼茫然,一副无法视物的模样,他犹豫起来,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可是仔细再看这张脸,明明是桃雁君的样子,不禁又唤了一声:“雁君……”
诧异过后,桃雁君侧着头想了想,又道:“我不记得听过你的声音……啊,对不起,我的眼睛打小就不好,我叫桃锦容,你是不是把我错认为族兄桃雁君了,我族兄已经失踪八年了,唉……”
裴清突然就松开一口气,原来是认错了人,是了,记得桃雁君是说过,他有个族兄跟他长得极像,只是想不到几乎一模一样,竟在这七月半的时候,把他吓了一大跳。松开手,这才发觉掌心里已是一片汗渍。
“原来是桃公子,失礼了。桃公子眼睛不好,怎么半夜三更一人在此,不如我送公子回落脚处去。”
“今晚上有好友请客吃酒,吃完酒回来,丫环手中的灯笼突然灭了,夜黑月暗,实在看不清脚下的路,丫环只得留我在此,她去重取灯笼,一会儿就来接我。”
“原来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先走一步。”裴清心中有鬼,对着与桃雁君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不自在,先前相送的话只是客套,这会儿借着桃锦容的说法,借机下台,赶紧走了,听得桃锦容在身后相唤,他也只作没听见。
自称为桃锦容,其实就是桃雁君,装模作样的唤了两声后,对着裴清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果然是只中山狼,居然半点心虚也不露,如果不是他假称为桃锦容,只怕早就露出杀机了吧。
“裴清,其实这八年有你陪在身边,跟你暗里斗法较劲,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趣,可惜……如果你没有这种无聊的野心,我也许真的会喜欢你,毕竟我是那么留恋你的怀抱……”
“公子……”树后转出一个黑衣人来,“您应该让我将这混蛋当场格杀。”
“这地方人多口杂,你若不能一击必杀,岂不就麻烦了。”桃雁君道,“再说,我也不想他死。”
“可是……那混蛋只要稍微一打听,您的谎言就破了,他一定会对您再下杀手。”黑衣人急了。
“不用打听,裴清刚才,不过是一时心虚被我吓住了,等他回过神来,不管我是桃雁君,还是桃锦容,他都不会留我活命。”桃雁君抬起手,指尖从眼皮上轻轻滑过,“如果他不这么做,他就不是裴清。”
八年的生活,足够他将裴清这个人了解得一清二楚,同时裴清也将他的脾性摸到了八成,可惜剩下的两成,裴清从来就无心去了解,否则就不会总问他为什么喜欢含着苦苦的桃瓣。裴清永远也不会明白,他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过是提醒自己,眼前的温柔,都是假的。
“公子,您明知道……为什么还要……”黑衣人不解地问。
“八年前,我就知道他接近我是别有目的,反正我那时候正担心隐居以后日子会太过无聊,有个心怀图谋的人伴在身边解解闷也好……”桃雁君突然笑了笑,“只要裴清有心,他会是世上最好的情人,难怪连柳芫卿那种性子的人,也吃他那一套……我几乎就真的喜欢上裴清,只差那么一点,如果当时他拦下那杯毒酒,如果当时他没有把第二颗毒药亲手送入我的口中……”
裴清永远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