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不能嫁给他!”
陈菡英被骂得热泪双滚,心中无限委屈,忽然轻轻进出一句话来:“我姑妈也早死了啊!”言下这意,大有他们之间亲谊已绝,他已无法再管束她了。
华心亭岂会听不出她言外之意?登时气得七窍生烟,隔着桌子就一掌劈了过去!
陈菡英一声惊叫,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所幸华心亭内伤未愈,掌力不大,打出这一掌之后,他自己也感到十分疲累。不过他仍余怒未息,大声骂道:“你敢目无尊长,老子趁早毙了你,免得落外人笑话!”说时,举掌再要打去。
陈菡英话一出口,便悔之不迭,所以硬生生地受了这掌,以赎前愆。华心亭纵再严词詈骂,仍只强忍伤痛,低首垂泪不语。
华心亭见了,想起亡妻的音容笑貌,不觉凄然,举起的手掌竟慢慢垂了下来。
便在这时,狄叔平突然大步抢入,他是得了小丫头的急报赶来的。一见陈菡英手捧胸口,泪痕满面,情知受了责打,心痛美人,指着华心亭大喝道:“在我吕梁山,岂容你来作威作福!”
陈菡英立时站起喝止道:“狄叔平,不准你……啊!”
华心亭怒火再次升起,叱着陈菡英道:“马上跟我一齐离开吕梁山这片龌龊地方!”
狄叔平还要说什么,陈菡英横眉瞪了他一眼,低沉有力地道:“英儿已跟狄叔平约定,恕不能跟您一道走,您自己回去好了!”
华心亭双目暴张,大怒道:“你真不跟我回去?”
狄叔平拦在陈菡英前面,厉声喝道:“哪来许多罗嗦,再不走时,未必再放你走了!”
华心亭气得浑身直打哆嗦,思前想后,悲愤齐涌心头,突地大声连叫:“罢了罢了!我如何有脸去见他们!”
回手一掌击向天灵,陈菡英发觉赶来阻拦时,已自不及,可怜堂堂一派之长,竟然在吕梁山逼得羞愤自绝!
陈菡英抚尸痛哭道:“姑爹,都是英儿害了您!英儿也不要活了!”说时,一头向地上撞去!
狄叔平是不愿抢救华心亭,所以任他死去;陈菡英乃是他心目中认为的天下第一绝色美女,怎舍得让她寻死?单手一扶,情急智生,柔声道:“英姑娘,甘泉还没死哩!”
陈菡英果然心动,立即站起身子,咬牙切齿道:“好,好!葬我姑爹之后,咱们一齐去找甘泉那个死贱人去!”
只因一句话闹僵而送了华心亭一命。
狄叔平着急道:“这事要不要马上告诉我师父?”
陈菡英反问道:“他们如今在哪儿?”
狄叔平顿了一下,说道:“就在山上嘛!”
陈菡英奇道:“他们忽然回来了?”
狄叔平笑道:“他们压根儿就没离开吕梁山半步!”
陈菡英沉吟一下,毅然道:“反正他们已经知道你我间的事,你就实话实说好了!”
且说宗钟被尘玄禅师迫落断命危崖,一个身子只觉永无止境的往下急坠,而一颗心房相反地猛向上冲,就像要夺喉而出似的,好不难受!
下坠之势一直不衰,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人类本能的求生欲支使他两手自然而然地一阵乱抓乱捞,指望抓住一点树枝什么的,可以不致再继续下坠,再不然,缓冲一下坠落之势也是好的。
殊不知断命崖突出山壁好几丈远,他正好又是斜斜向外坠落的,距离山壁是越下越远,四周空无一物,哪有什么可以攀援借力的东西。
因此,他失望了!
但,出乎意外的,他仿佛感觉到,由于两只手的一阵乱抓乱捞,那下坠之势,已略略减慢了一点似的。
也是他福至心灵。在生死一线中,居然被联想到“霹雳八掌”中的一招“旋转乾坤”,两臂正是向左右相击的!
心意才动,“旋转乾坤”已经连番出手,拍拍打打,两臂一直向左右分拍个不停。
果然,这倒很有点效力,下坠之势竟缓去不少。
不断拍打中,忽觉有样东西触到右掌掌心,练武人反应极快,忙就势一抓,猛觉掌心一阵剧痛,拍出的掌一停,身子顿时急遽坠落!
原来他正抓住一株满长刺荆的树枝,把掌心刺得鲜血直流,树枝细小,禁不住宗钟本身和下坠的重大力量,连树枝带人,一齐往下坠落。
幸好这时离地只有两丈来高,经他这么一抓,已经卸去不少下坠之势,宗钟正惊惶间,突觉屁股和背心生出一阵无比的剧痛,旋即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几多时候——
当他悠悠醒来,只感脊凉如水,迷迷糊糊信手一摸,凉晶晶,软绵绵,而且滑不留手,再顺着摸下去时,有些圆圆的,粗粗的,蓦吃一惊,神志顿时清醒:“敢情是条大长虫!”
他吃惊之下,连眼皮也来不及打开,双手猛地一按,整个身子已向左方横挪两丈远近!
那料这一动弹,腰背之间,竟是疼痛难禁!但此刻哪能理会这些,急急转头瞧时,赫然是条海碗粗细的巨蟒!
月光之下,但见他的头和尾,各自延伸到两三丈以外,那身子只盘两三圈,面积便有两张桌面大小,端的是条罕见的巨蟒!
宗钟几曾见过这么大的蟒蛇,一见之下,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浑身瘫软!
再一细望,那巨蟒居然毫不动弹,不禁惊喜若狂:“原来竟是条死蟒!”于是试探着活动一下周身,幸而没有伤及筋骨,死里逃生,不觉大慰。
游目四望,这是一片狭而长的地带,谷不像谷,壑不像壑,大概两里来宽,两端蜿蜒伸出,望不到尽头,不知有无山路。
仰望两侧山壁,但见一片云海,阻住视线,想起自己便是从那云海上跌下来的时候,不禁根根汗毛倒竖起来!
怅惘良久,拖着疲乏疼痛的身子,往南端蹒跚行去。
走不多远,眼光瞥处,忽见左侧有堆黄黄的东西停在那里。
这时正是黎明前一霎,大地特别显得黑暗,幸得下弦月尚未西落,仍能隐约辨出那是一只老虎或另外什么野兽似的。
他年轻好奇,戒备着走近看时,竟是一只大与成人相等的大马猴在那儿蜷伏着,一动也不动弹,不知是死是活?
若在平时,他定要看个究竟,这时却因遍身疼痛,又甚劳累,怕那马猴万一没死,一旦将他惊醒而无法抗御,便只在一旁多看了几眼,即行离开。
再走一阵,太阳已经爬了出来,但这片低泽地带却见不到阳光,他觉得口有些渴,腹中也是饥肠辘辘,抬眼四望,找不到一点可以止渴或充饥的果实,便支撑着再往前面走去。
一路走走歇歇,阳光已慢慢从山顶透射下来。此刻他既觉燥热,也越觉口渴难挨,那份难受,几乎和在太白山初饮螭蛙血时的情形差不多!心中突地着急起来,若在此时此地晕倒了怎么办!
蓦地!
那面隐约传来潺潺的流水的声音——
他一阵欣喜,凝神细听,果然声音不假,遂忍着身上痛楚,循声奔去。
流水声音越来越响,宗钟的步伐也越跑越快,不多时刻,一道细小的溪流,在眼下出现。
那流水明澄清澈,一望到底,急湾巨石处,也偶然激起一层层雪白的水花,但那只是昙花一现,接着便又变成澄清晶莹的碧水,随波逐流了。
宗钟眼望潺潺流水,未曾入口,已是满嘴生津,忙伏在水边,以口就水,真是入口生凉,沁及脾胃。
他饮了个够,大是畅然,不觉倚在溪旁水边,沉沉进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好甜,醒来已是不见阳光,试一起身活动,痛楚竟然减去不少。
腹中阵阵雷鸣,饥饿难忍,遂再向前走去。
未申之间(下午四时左右),这片低泽地带虽然见不到阳光,景物却是一目了然。走着走着,目触处,前面山壁仿佛有个洞口。
走到洞口一看,洞口比人还高,里面黑黝黝的,洞口杂草没膝,但隐约现出一条小径,心想:“洞口既有小路,想来定有人兽经常出没,无论人兽都好,里面必有果腹充饥的东西,我何不进洞去看看?”
等走到洞口张望了一下,又想:“这等荒僻地方,怎会有人住在这儿?多半是野兽的巢穴,而且定是庞大的野兽无疑!”登时回忆起夜里所见到的那一蟒一猴,不觉心胆俱寒,忙又退了回来。
四下一望,更无充饥的食物,又侥幸地想:“焉知道洞就不是别的什么小野兽的?在外面也是饿死,倒不如冒险去里面试试!”这么一想,便又自以为是地向洞中走去。
他戒备着探索前行,地面倒颇为平坦,只是洞身不高,偶然碰到了顶端下垂着的石乳,便吓得一跳,后来摸索出来,也就见怪不怪,坦然不疑了。
洞中一片漆黑,便顺着洞身拐了好几个弯,突见前面尽头处,闪出白白的光亮来,不禁暗骂道:“白摸索了半天,到头来不过是个通道!”
便在这时,脑袋又碰到了一座垂乳,也不以为意,忽然心头大疑,站着思忖:“不对!每次碰到石乳的感触都与这次仿佛不同!以前是硬硬的,也不大痛,这次是软绵绵的,却痛得……”
惊疑未定,头上猛又痛了一下!
他急忙往上一摸,触手处,果然是软绵绵的,而且还毛茸茸的,继知绝不是自己撞上石乳,而是遭什么野兽袭击了。敌暗我明,忙跨开一步,蹲下身子,游目仰望,心里却不禁泛起阵阵寒意!
目光流转,顶端突然发现两道闪烁的红光!
宗钟就借着那微微闪烁的两点红光,依稀看出那是一个小孩,他双手攀住石乳,身子凌空悬着。
既然辨出是人,宗钟胆气顿壮,喝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暗处戏弄我!”
那人没理睬宗钟,宗钟心疑,厉声道:“你再不回答我,我就打你了!”
换来的只是两记“吱吱”的叫声。
宗钟恍然大悟,敢情是只猿猴,正待伸手捉他,眼前忽觉黑影一晃,便在前面光亮之发现一头小猴,随即消失不见,当真是猿猴身法,矫健灵活无比。
宗钟眼前一片漆黑,不敢追赶,仍然探索前行。
走到尽头一看,哪里有什么出口,依旧是座石洞,只是靠前面顶上,嵌了一颗光芒四射的夜明光珠!
那头猿猴,已踪影不见。
在这等荒凉的石洞中发现猿猴,殊无足怪,为什么会有夜光珠?而且还悬吊起来呢?猴子能有这份智慧么?……然则是有人住在这石洞里?!
石洞曲折蜿蜒,每拐一个弯,便有一颗夜光珠吊着,行走起来方便不过。
大约拐了十来个弯,突然左边壁上出现一道石门,石门半掩着,宗钟心想:“这里可能就是那人住的地方了!”停步踌躇着,不敢径入。
侧耳细听,里面似乎有着轻微的呼吸声音,呼吸声轻微匀静,谅必不是庞然巨兽了。
歇了一会,终于干咳了一声,硬着头皮朝里大步闯进。
触眼处,室中央的一根石柱上面,绑着一个赤身露体的人!
那人脸朝里面,不能转动,听到宗钟的脚步声音,立即说道:“朋友,你折磨得我也够时,求你干脆一刀杀死我好了!”声音颇是微弱,也觉甚是耳熟,吃了一惊绕到前面看时,确实似曾相识,可又认不出是谁来。
那人猛一张眼,蓦地见到是宗钟,登时满脸怒容,瞪视宗钟,宗钟不觉退了半步,正待询问。那人脸色忽又变得十分恬适,静静说道:“想不到你也没有摔死!只可惜……可惜……”话没说完,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声。
“摔死”两字一入宗钟之耳,心中豁然明白,惊问道:“你便是尘玄禅师?!如何也跑下崖来了?又被捆在这儿?你的胡子呢?怎么一根也没有了?来来来,我先解开你的绳子,咱们闯出洞去再说!”说着,用小刀迅速割绳子。
那人果然是少林掌门尘玄禅师,只见他幽幽说道:“你别理我了,赶快走吧!不要等那怪物回来,连你这张皮也留在这儿!”
宗钟至性中人,认为前番和老和尚拚命是一回事,此刻共患难又是一回事,因之仍在不停的割动绳索。却因老和尚说的话太过惊奇,便顺口问道:“是个什么样的怪物?我又有什么皮好留?”
尘玄禅师见宗钟不念旧恶,十分感动,虽然自知生还无望,想到跑到洞外去死,究比在这里活生生被剥皮而死要好得多。因道:“那怪物厉害得很,他曾说过,凡是落在他手中的人,便要剥掉这人的皮,老衲应该昨晚便没命了,不知怎地,他却始终没有回来。”声音微弱,显已受了重创。
宗钟猛想起刚才进来的那头猿猴的快捷身法,大为惊惶,忙道:“刚才有个猴子跑进来了的!”
尘玄禅师大惊道:“你快莫顾我了,乘他还没发现你,你赶紧逃命去吧!”
宗钟哪肯听他,割得更快,再有几下,绳索全断,只见绳索捆过的地方,露出一道道一寸多深的痕迹来!
见他寸丝未着,刚去室角拿那件被撕得片片条条的僧衣,尘玄禅师突然一跤摔在地上爬不起来,吓得宗钟连忙转身扶持,尘玄禅师黯然摇头道:“不要紧,我只是……”
才说到这里,石室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吱吱”的怒叫声。
尘玄禅师叫声“不好”,宗钟急抬头看时,门口已出现两头小小猿猴。
这两头猿猴,都有十来岁孩子那么大,四只火眼金睛一齐怒瞪着宗钟,毛茸茸的手臂挥来舞去,口里也“吱吱”地怪叫个不停。
宗钟大喝道:“你两只畜牲也敢剥人的皮,我先……”
“不是他们,你赶快去堵在门口,莫让进来,先毁了它们再说!”尘玄禅师仍旧不能动弹,只是躺在地上干叫着。
宗钟一愕,连忙跨到门口,举掌便向其中一只猴子的头上劈下去!
被击的这只猴子倏地往旁边一让,另外那只猴子,忽然长臂疾仲,电一般抓来。两只猴子的一避一攻,完全遵循武学要诀,中规中矩,一点也不忙乱。
猴子居然也通击技之道,宗钟不觉大是奇怪,让过这一抓,刚慢得一慢,冷不防先前避开的那只猴子,又已如惊风般抓来!
宗钟被迫,只好倒纵退避,两只猴子便已乘隙窜进石屋,不过宗钟仍然拦在它们前面,没有让开。
尘玄禅师大叫道:“宗钟,你不可小觑这两个畜牲,先下手为强,尽快用指力伤了他们!”他说不出宗钟“天罡指”的名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