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深谙医道,这刻替宗钟拿了好半晌的脉,不但查不出半点病源来,便宗钟是否有病?也不敢断言。事情确实奇怪,不由闭目苦思起来。
蓦地!
一记轻微声响,把他从深思中惊醒,张眼一看,古云登已坐起身子,张目四望,显然有逃走的意图。
他哪肯容古云登逃走,立刻纵到古云登身前,面浮重杀,恨恨道:“你还打算活着走出这灵光庙呀!”
钻天鹞子古云登肺腑如裂,疼痛难禁,闻言顽强地冷笑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捡了便,还强什么嘴!”
石璞真大怒道:“随你怎么说,我今朝决不饶你!”
古云登只是连声冷笑,不发一言,分明是在耻笑石璞真,石璞真怒道:“我要让你笑不成了!”说时,举掌径向古云登头上拍下!
便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刹那,突然传来一声:“何必这般赶尽杀绝呢?”话声平平和和,而且还带着笑意,只是陌生得很。
石璞真一惊之后,想来定是相识的人在变着声音开自己的玩笑,于是收回拍出的手掌,四下张望道:“是哪位朋友来了?请进庙来吧!”
话声一落,眼前就见黑影一晃,正殿前面的天井屋檐上,跃下一个人来! 这人长相特别难看,高不过三尺,臃肿的身子也有三尺宽,脑袋又圆又小,嵌在圆圆的肩膀上面,活像一个留着蒂的西瓜一般。他从三丈来高的屋檐上面跃下来,居然轻飘飘的,一丝丝声音都听不到!
石璞真一瞥之下,微一惊愕,突然断定此人是谁,不禁打心底冒上一层寒意,面色也随之骤变!
来人嘻嘻问道:“你尊姓呀?”
石璞真定了定神,说道:“点苍派的石璞真!”
来人呵呵笑道:“怪不得不把姓古的朋友放在眼中,原来是点苍的第一高手!”
古云登和来人不过一面之缘,来人居然还认识他,不觉受宠苦惊,为了讨好,忙挣扎着走来,躬身行礼道:“晚辈古云登叩见教主。”
石璞真一听,顿时义愤填膺,忘了自身安危,怒喝道:“古云登,你是个人加盟了金光教?还是你青城派都加盟金光教了?希望你说实话!”
古云登偷偷看了看西瓜般的来人,不敢即时回话,来人笑道:“这是本教的秘密,不能向外人说,你问这干什么?是不是点苍也要加盟本教?”
石璞真放眼扫视全殿,目光瞥处,忽见宗钟坐了起来,那红红的面色仍未减退,不过眼神已由呆滞转为灵活,分明病况稍有好转,回头说道:“点苍派自有掌门,石璞真焉能做主。”
古云登有意拿话点穿:“谁不知道贵派掌门最是信赖你石大侠的话,你何必过谦!”
石璞真怒叱道:“卜教主与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么?”
来人咧嘴哈哈一笑,陡见宗钟急掠而来,问道:“你就是金光教卜教主?”问话既不礼貌,更露出不相信的神气。
来人也不在意,小眼睛眨了几下,笑道:“是呀!你有事找我?”
宗钟仍不相信,进一步问道:“你就是人称‘卜二’夫妇的卜教主?”
他这一问,可急坏了一旁的石璞真,连连向他使眼色,可是宗钟没理会他,终究把这句问完了,不料来人却毫不在意,用手抹了一把脸,笑道:“我叫‘卜通’,现下金光教教主,却不知道江湖上有人这般称呼我,你是谁?有啥事么?”
宗钟道:“我叫宗钟,‘地老’教我问你,你知道‘天荒’躲在哪里?”
卜通暗吃一惊,表面上毫不动声色,依然笑嘻嘻说道:“‘地老’还在人间?我好久就想问候他哩。他好吗?如今在哪里?”
宗钟心地忠厚,据实答道:“他……”本待说出“地老”眼下已经变成大猿人了,不知如何,话到嘴边,一想不妥,忽又改口说道:“他就住在太白山红花谷一面峭壁悬岩下的一条死沼里面,‘天荒’呢?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卜通道:“不知道,我几十年没见着他了,也正想看看他哩!”
宗钟大失所望,寻思了一会,忽又抬头问道:“那么还有一个叫勒绿君的女人你……”
话没说了,石璞真突然插嘴道:“喏!这位白发老婆婆不正是勒绿君么!”
宗钟大喜过望,忙趋到白发老婆婆身边,摇撼着她的身体,缓缓问道:“勒前辈!勒前辈……” 连叫几声,白发老婆婆这才悠悠苏醒过来,张眼看了宗钟一眼,宗钟急急问道:“你就是勒绿君前辈?‘地老’教我问问你,‘天荒’如今在哪里?”
这位白发老婆婆果然就是勒绿君。她一听这话,鸡皮般的老脸上,顿时掠过一片喜悦之色,欣然问道:“你……你是在说‘地……地老’?他……他还……没……没……”
话没问完,陡见卜通的右臂一伸一引,说时迟,那当快,便在这刻,勒绿君突然两眼一翻,当场死去!
宗钟即时面浮重怒,转身问卜通道:“你为什么要杀死她?”问时声色俱厉,视卜通直如无物!
此言一出,石璞真和古云登面色如土,两人同时暗道:“好大胆的宗钟,居然敢当面叫卜通的名字!”却见卜通神色依旧,含笑反问道:“你既然知道是我动手杀她,为什么见死不救呢?”
宗钟不觉想起“地老”殷殷托付的话来:“勒绿君是个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你得好好照应她,见了她之后,便设法带她来死沼!”想到这里,顿时怒气勃发,喝道:“我救了的,没有挡开你发来的掌力。”
卜通呵呵笑道:“既然挡不开,又何必强出头!”
宗钟又羞又怒,厉声道:“我出头了,你怎么办?”
卜通嘻嘻笑道:“那你也接我一掌!”说时,暗把六七成劲道,一掌向宗钟拍来。
宗钟盛怒之下,毫不考虑,立即双臂齐出,右前左后,打出那招“车前马后!”
两股劲力刚一接触,宗钟立觉有团砭骨冷气迎面撞来,方自骇然,那团冷气突然侵入肺腑,随即遍行全身,禁不住一连几个寒噤,当场冻昏倒地!
卜通嘿嘿一笑,向石璞真道:“你也吃我一掌!”右臂一举,立把石璞真劈倒,返身大步离去。
钻天鹞子古云登几曾见过这等神功,即喜又惊,忙赶上前来献媚道:“禀教主,这两人都非等闲人物,尤其宗钟这娃儿更是了得,教主最好斩草除根!”
卜通一怔,停步回身笑道:“是么?得亏你提醒我。”顿了顿,又道:“不妨事,他们最多只再活两个时辰!”
古云登奉承道:“教主神功,天下无人能比!”
卜通小眼睛一闪,忽然问道:“你听说过‘地老’和‘天荒’这两号人物么?”
古云登顿了一下,不愿实回,躬身答道:“晚辈不曾听说过。”
卜通笑道:“听不听说过,斩草必须除根!”
古云登脸色骤变,疾退一步,大骇道:“你……你要……”
卜通不等他说下去,立刻截住笑道:“这只能怪宗钟当着你说出‘地老’的藏身地点,须怪不得我。”
“我”字还没有出唇,突然举掌向古云登头上劈下!古云登跃身避时,已是来不及了!但见卜通掌力到处,古云登立时脑浆进裂,死在当场!
卜通露出狰狞面目,嘿嘿笑了几声,袍袖一展,飘然逸去。
本来就是透着阴气森森的佛殿,这时添上几具纵横狼藉的尸体,更显得阴风惨惨,令人悸怖了!
上官鼎 》》 《红花谷》
第二十三章 神鞭长老
宗钟神志原来完全昏迷,佛殿的一切,他都听得恍恍惚惚,最让他着急的便是卜通所说的:“他们最多只再活两个时辰”这句话。
他惦念着他此行的许多任务未了,不甘就此死去,于是他收起一切心事,努力默运从宗如仪那里学来的内功心法,一遍一遍地不断调气行功——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那原来不能集结的一点丹田真气,忽然慢慢凝集起来。他喜不自胜,更发加意行功。渐渐地,那凝结了的一点真气,突然冲下丹田,疾行全身一百零八处穴道。
反复行了数遍,不知不觉间,便自进人物我两忘,浑然无知的境界——
突然!
他猛觉丹田如同爆炸了一般,蓦地惊醒过来,张眼看时,浑身上下,竟没有一根干纱,里外两层衣衫全已湿透!
略一运气,却又通体舒畅,那冷得打颤的寒气,竟不知何时驱走了!
他惊喜若狂,游目四望,但见左面佛殿之上,石璞真兀自冷得连连抖动,猛想起他与自己同是受了卜通的寒气,不觉想出一个方法来,于是忙趋上前去,先把右手紧抵他的命门大穴,以自己内力助他行功。
不过片刻时光石璞真忽然吁了一口气,叫道:“好冷!”
宗钟道:“你赶快运气行功!”
石璞真只觉有股热流,源源从命门上导入体内,听宗钟这般说法,知道是宗钟在以内力助他。他忽然感到十分羞惭,突把真气一散,叱道:“我不要你帮我!走开!”
宗钟道:“你不要我帮你,我也得帮你。”内力一加,热流更是源源涌进。
说也奇怪,任是石璞真不肯接受宗钟的帮助,却是身不由己,那股热流涌进体内之后,径自奔入丹田,洽合他本身的内力,周行四肢百骸,十二重楼。一盏热茶时光过后,除了仍然寒冷之外,浑身上下,居然能够舒展自如了!
石璞真亦喜亦羞,立地一跃起身,转身说道:“我不能白受你的好处,我来替你……”忽然他见宗钟满面红光,了无病相,不觉把下面要说的“把脉治病”的话咽了回去,惊得怔怔地注望着宗钟,一言不发。
宗钟无暇理会他这些,只顾说道:“你使力打我几掌,力越大越好!”
石璞真本就冷得微微发抖,一听这话,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大怒道:“好!老夫就舍了这条命和你拼了!”说罢,使尽浑身力道,双掌交替,左一掌,右一掌,连续向宗钟打来!
宗钟一言不发,只是施展“挖肉医疮”的功夫,一个劲用“车前马后”这招连连应付。
五掌一过,石璞真掌力已开始减弱,而面色也开始由青转白,宗钟见了大叫道:“赶快接着打下去,再有十来掌就差不多了!”
石璞真听了,气得停掌不发,切齿喝道:“宗钟,你欺人太甚了!”
宗钟道:“我没欺负你,我在帮助你。”
石璞真大怒道:“还在狡辩!”不由分说,再又左右开弓,一掌接一掌,连连举掌打来!
宗钟接架之间,一面留心他的掌力强度,一面偷看他的脸色变化,一直等到他的掌力几乎与常人相等,脸色也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恢复他本来脸色的时候,这才闪到一边,大声道:“好了,不要打了!”
石璞真这时已经精疲力尽,颓然停下手来,幽幽说道:“你还要怎地?”
宗钟问道:“你身上大概不冷了,心里还冷不冷?”
石璞真暴怒之中,原不曾察觉,听宗钟一问,才觉出身上不冷了,忽然明白过来,脱口问道:“是你……”
宗钟木然截住说道:“不!我被卜通一掌打得冻倒之后,先听到他打你,又听到他打古云登,还听他说你和我都只能活两个时辰。我因有许多事情要办,生怕就这样死去,便忙运气行功,不料竟把身上的寒冷赶跑了,睁眼就看见你在地上发抖,我想我既然能够赶走寒冷,便帮你运气行功,好从你打出来的掌力中吸取你的寒气,所以才……”
石璞真一路听来,早感动得泪水潸潸而下,这时不待宗钟把话说完,立刻接口道:“我白活了几十年,简直猪狗不如!你我仇深似海,你居然肯救仇人,换了我,我不补你一掌才怪!我被你救活倒在其次,像你这么大的气度,石璞真是自愧不如,如今没别的说的,你宗钟只须吩咐一句,我石璞真水里水去,火里火往!你有什么吩咐?说出来好了。”
宗钟道:“你这活错了!你我的仇并没有就此了结,等我技艺练成,开始替我爹爹报仇的时候,我才会杀你们这些仇人,我没什么吩咐,你走吧!”
石璞真不依道:“不行!我不相信你有异于常人的抵御寒冷功夫,只怕寒气只是暂时被逼往身体中的一部分,我自信医道不差,我替你把脉诊治一番。”径自来拿宗钟的腕脉。
宗钟一侧身,让开了对方的五指,说道:“英儿那么高的医术,也治不了我的病,你的好意我谢了。”
石璞真不服道:“哪个英儿?好像是个女人的名字嘛!她说你是什么病?”
宗钟道:“她就是‘今华陀’陈一超的独生女儿,她说我身上有许多‘三目螭蛙’的血的热毒没法驱除。”
石璞真大惊道:“你服三目螭蛙血,没吞下三目璃珠?”
宗钟连连点头。石璞真大惊道:“想那三日螭蛙血乃是极热的东西,如今你又受了极冷的掌力,一热一冷,猝然相遇,必然产生极其不良的反应,赶快让我看看你体内的病象!”
宗钟见他说得认真,便伸过手臂,说道:“那你就看看吧!”
石璞真三指搭住宗钟腕间关寸脉息,闭目凝神,反复诊视,看了左手,又换右手,宗钟见他只顾皱眉摇头,也不觉心头骇异,出声问道:“脉息怎样?”
石璞真睁开眼来,认真说道:“奇怪!我替人诊病无数,从没见过你这等脉息!据脉息,你身上没有患病的现象,但一热一冷,猝然相交,再无平安无事的道理,除非你以前服的不是三日螭蛙血,或是中间又服了别的什么东西?你最近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没有?”
宗钟茫然,忽然叫道:“是了,我这几天忽然感到功力大增,不知什么缘故。” 石璞真一想果然,不觉愧然摇头,苦笑道:“我医术浅牺,还是将来留待英姑娘诊查吧!”
宗钟半信半疑,说道:“那你请便吧,我葬过勒前辈和占云登,便要赶往九连山去了。”
石璞真道:“你既要赶路就请吧,这埋葬的事让我来办睁了。”
口 口 口
宗钟离开灵光寺,昼夜兼程,两日之间,已经来到嵩山脚下。
仰望阳光,不过午末未初时分,顾不得进餐,按照尘玄阵师指示的方位,急急向山上奔去。
转过几座山头,但见山顶与山腹之间,尽是一些红墙碧瓦的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