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频,一遍一遍!
一盏热茶转冷,一刻时辰耗过,室中人唇焦舌干,室外人心急腿酸,终于上苍不负苦心人,事情办好了!
一声金铃,行!两声金铃,坐,三声金铃,卧,一串金铃声响,止、退!事虽已弄明白,公孙天健却累得汗流不已!
三声铃动,宋磊立即倒身卧于床上,公孙天健替他脱去鞋袜,盖好棉被,拍了拍宋磊的肩头,方始缓步而无力地走出石室。
二老室外相会,手握手,臂碰臂,谊深情厚。
静修石房设酒,小神丐才得机而叩拜了恩师,公孙天健示其归卧,然后紧掩房门,二老自斟自饮,秘密商谈。
公孙天健重述宋磊事件的始末,这次十分详尽。
古冰寒在旁听时,停杯不饮,细心思量,他立刻明白爱徒遭诬的原因了,爱徒不该被二圣选中,所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就是。
古冰寒暗骂那隐身的“大魔头”消息太灵通了,因乎此,古冰寒进而恍悟所谓“郑思地”来自何处了!
可惜想明白已晚,否则必然将那老儿追回严词一切。
二圣所谕,虽有不得泄露之示,但今非昔比,爱徒已遭暗算而失性,况公孙天健乃坦爽忠诚的知友,古冰寒遂将往事说出。
公孙天健闻言如梦方醒,这才知道宋磊身怀奇绝功力的来处,自然也明白了他在陈府所受重伤,若得休息则能复原,不必代疗。
若早知如此,宋磊又怎会中人暗算而失性呢,因之公孙天健越想越后悔,更坚定非找出这元凶不可的意念。
二老同有所惑,奇怪陈府那位如夫人的指证,当然,人有错失的可能,偶尔看错了人,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因此古冰寒又询问了公孙天健一遍,对当时陈夫人指证等情,问得十分详细,公孙天健也回答得清清楚楚。
古冰寒不由得双目深锁道:“如此说来,陈夫人不是误指了。”
公孙天健早有所惑,颔首道:“小弟也不相信那是误指。”
古冰寒沉思有顷,道:“看来这是早有妥善安排的阴谋,一方面有人假冒太极门下,一方面又有人矫扮作磊儿的模样……”
公孙天健接口道:“小弟也曾如此想过,也只有这一个可能,才叫陈夫人无从分别真假宋磊,不过有件事情小弟却百思难解!”
古冰寒道:“什么事?”
公孙天健道:“磊儿事发后,受伤前说的经过情形。”
古冰寒哦了一声道:“是哪一部分?”
公孙天健道:“磊儿说,他守于后墙外,那自称太极门下的鼠辈在宅前,磊儿目睹一名大汉,执刀威逼陈夫人,影由纸窗映出……”
古冰寒双目神光突盛,道:“此事的确可疑!”
公孙天健仰颈干了杯中酒,边斟边道:“小弟相信,磊儿在后窗墙外所见是实,否则磊儿断无那般莽撞,飞身破窗进入楼中之理。”
古冰寒嗯了一声道:“贤弟可知道陈夫人的出身来历?”
公孙天健摇摇头道:“不清楚,只知道介绍人是范谷主悟天!”
古冰寒点点道:“范谷主是当代杰出的高手,其武技及德性,不容置疑,他所介绍的姑娘,那就不会是来历不明的家世了。”
公孙天健似乎看法有点不同,道:“恐怕未必!”
古冰寒扫了公孙天健一眼道:“贤弟该忘怀那件往事了?”
公孙天健一楞,不解的问道:“往事?哪件往事呀?!”
古冰寒知道推测错误,立刻变更话题道:“不谈那些陈滥的事了,贤弟,你对磊儿的事情,有什么安排?”
公孙天健道:“这要看古兄了,小弟是想留磊儿在此,自己一个人去找‘二圣’,既然磊儿已得二圣成全,二圣隐处古兄该知……”
话没说完,古冰寒已接口道:“说来贤弟不信,磊儿这三年中,究在何处与二圣习技,愚兄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二圣隐居哪里……”
公孙天健慨然接口道:“不要紧,小弟踏遍山川,发誓也要找到二圣!”
古冰寒感激地说道:“贤弟的情谊,愚兄无话可言,不过愚兄既然已经知道此事,找寻二圣就是愚兄的责任了,贤弟你……”
公孙天健头一摇,道: “小弟的心志已决,谁也难以阻拦!”
古冰寒一笑道:“贤弟莫急,愚兄另有大事拜请帮忙。”
公孙天健道:“古兄尽管吩咐就是。”
古冰寒道:“也许是因为贤弟始终维护磊儿,所以磊儿就愿和你相处,愚兄想,仍将磊儿托交贤弟照拂,免生其他意外。”
公孙天健略加沉思,道:“可以,小弟如今有金铃在手,自信更能照顾磊儿,况海角天涯,若能找到二圣,有磊儿在侧,求治方便。”
事谈妥了,并决定住上一天,次晨动身。
公孙天健和爱徒小神丐卓不群,住于一室,古冰寒亲自陪同安置,当古冰寒独返静室时,心中不禁涌出一丝愧歉和不安。
宋磊是他的爱徒,人既已重回泰山,断无再托烦他人代为照拂的道理,现在仍将宋磊托于公孙天健,是不情之请。
可是古冰寒为了某一重大的原因,别无选择余地,而这重大的原因,目下又不能说出,心中自然对公孙天健升起歉然之感。
卓不群与恩师同榻,话匣子打开,说个没完。
最要紧的,是一再要求乃师带他同行。
他说的话,遇上有要跑腿的事,他可以办,保险办得快捷而妥当,他并有自信,和失性的宋磊,会成为好友。
公孙天健喜爱这个宝贝徒弟,再加上卓不群的话有些道理,于是在沉思片刻后,答应了这个要求。
此时,古冰寒也没有安歇,唤来古水,父子密谈。
次日,大家愉快地渡过,宋磊在金铃示令下,非但行止有序,并且也不过份远避自己的恩师了。
傍晚时,广室炉火正红,温暖如春,公孙天健和古冰寒在炉火右侧一角品茗低语,似谈大事。
佟增壁奉命守洞口不在室内,燕冲和冯祥,伤势虽已无碍,仍须将养,时正用药,由夏冬青照料。
所以围火谈笑着的是古水、卓不群和木坐一旁的宋磊。
古水坐在宋磊右侧,卓不群又在古水之左,二小正谈些武技方面的事,由拳掌而及各种兵刃。
突然,久不开口的宋磊,拍了古水肩头一下,宋磊位于古水左方,这轻拍的一掌,正打中古水伤处。
古水不由哎哟一声,使角落中的二老慌忙惶然起立注目!
哪知宋磊却瞪着无神的双目,道:“你喊叫什么?”
古水忍着痛楚,摇着头道:“大哥,没什么,没什么!”
宋磊剑眉紧锁,道:“大哥?谁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哪里?”
古水天性忠厚仁慈,这句平淡的话,却使他双目红涩,终于流下了泪,宋磊痴傻地摇摇头道:“你哭啦,是谁欺负你的?”
话—顿,宋磊看见古水肩间包扎的药布,啊了一声道:“这是什么?谁伤了你?!”
古水越发忍不住悲伤了,哭难言语,只好连连摇头!
宋磊直怔地扬声道:“我看看,我看看!”
他要看什么,没人知道!
“水侄儿,别慌张,慢慢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离开那里,千万别再和他答对,别再哭,我接应你!”
不料这时宋磊却又扬声对古水道:“我看看,我看看!”
古水似是别具慧心,一指肩胸伤处道:“大哥要看我的伤?”
宋磊楞怔地点头,道:“对,我要看伤,大哥,哪来的大哥,谁是你大哥,叫他来,我也看看,看看,快呀,我要看你的伤!”
宋磊的言语,业已有些颠三倒四了。
可是古水反而另有看法,捂着伤处道:“你就是我大哥,我的大师兄,你要承认,承认是我的大哥,我才能叫你看我受伤的地方。”
宋磊怒声道:“为什么?为什么?’’
古水道:“你若不是我大哥,我这伤又为什么给你看?!”
宋磊双眉又紧皱在一起,道:“不是你大哥,就不能看你的伤,这……哦!对了,大哥是哥哥,你的伤当然要给他看,对不对?”
古水立刻答道:“对对,不是我大哥,当然就不能看!”
宋磊似是懂了而举动却更傻地点头,像自语般道:“我不是大哥,就不能看,那我不看,不看。”
古水试探地说道:“你可以作我大哥呀,作了大哥岂不是就能看了,何况你有个大哥的气派,我也愿意有你这么一位大哥!”
宋磊笑了,露着牙齿傻笑,道:“我可以作你的大哥,对呀,我为什么不能作你的大哥呢,大哥又有什么了不起,我就作次大哥!”
古水道:“不能空作大哥,我喊你大哥的时候,你要答应,并且也不能你呀你的叫我,要叫我兄弟,要不谁知道你是大哥呀?”
宋磊又笑了,一拍手道:“对对对,我就叫你兄弟,兄弟。”
古水暗中欣慰至极,道:“大哥,你可要看我这伤?”
宋磊点头道:“要看,我要看。”
古水改正他的话道:“大哥今后和我说话,每句话前面,都要先说兄弟两个字,好叫别人知道大哥是大哥,兄弟是兄弟。”
这种改正的话,要听到个没失心性的好人耳中,一定会把古水当作疯狂傻子看待,但对宋磊而言,却恰到好处。
果然,宋磊头一点,道:“兄弟,我要看看。”
古水高兴得难忍笑意,旁观的二老和卓不群,也暗自点头。
于是古水脱落衣袖,露出来受伤的肩胸。
宋磊伸手捏断了药布,哼了一声道:“兄弟,是谁伤了你,兄弟,你对大哥说,兄弟,我要找他,兄弟,找到他也这样把他打伤!”
一段话,说了四个兄弟,叫人哭笑不得。
古水怎能实说,这伤就是宋磊的剑伤,只好撒个谎道:“天太黑,看不清楚人。”
宋磊道:“兄弟,名字,兄弟,那个人的名字!
古水急慌之下,不加思索地说道:“叫郑思地!”
宋磊一连念着“郑思地”三个字,久久始停。
接着,宋磊指着那业已封口的剑伤道:“兄弟,大哥记住郑思地了,兄弟,大哥记性不好,有好多事都记不得了,兄弟,这个名字大哥不会忘。”
古水称谢道:“多谢大哥。”
伤已封口,不包扎也没什么关系,古水遂穿好了衣服。
突然,宋磊开口问道:“兄弟这是剑伤?!”
古水点点头,没有答话。
宋磊又问道:“兄弟,你用什么杀人?!”
“杀人”这两个字,竟使古水一楞,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宋磊言下所指之意,含着微笑说道:“小弟用剑!”
宋磊霍地站道:“兄弟,大哥教你剑法,兄弟,你拿剑来!”
这出人意外的变故,震惊住了古水,就是二老也不由楞了一楞,宋磊此时又突然回身,挥手对众人道:“你们出去!”
古冰寒心头一动,道:“你是要我们出去之后,才教你兄弟?”
宋磊露齿一笑,傻样儿令人伤心,道:“我又不是你们的大哥,你们就非出去不可,我兄弟学会了以后,人们再想伤他,很难很难!”
古冰寒微微一笑,却悄对公孙天健道:“这事成吗?”
公孙天健摇摇头道:“危险,万一磊儿,一剑在手,突又失性……”
他俩话语虽轻,古水已然听到,接口道:“孩儿不怕。”
宋磊嘻嘻一笑道:“兄弟,对,学剑要不怕,兄弟能不怕,大哥我就教兄弟最厉害的剑法,兄弟再碰上郑思地,只要一剑就杀了他!”
古水笑应着取过剑来,公孙天健和古冰寒,招呼了卓不群,离开广室,虽说能放心,但又怎能放心得下,因此都站在甬道上。
广室石门已闭,闭时,卓不群故意留一隙缝,以便万一时接应。
奇怪,广室内久久没有声息,甬道上的二老不禁提心吊胆!
一会儿,有了声音,渐渐,声音高昂起来,有双剑互抵金铁的响声,有话声,有笑声,约顿饭始停。
古水重启石门,二老及卓不群步入,只见宋磊又像先前一样,木瞪着双睛,注视炉火,痴呆傻想。
古水不待询问,已愉快无比地开口道:“大哥传了我十二招罕奇的剑法,真叫高明,不知道大哥是从什么地方学的,敢说天下无人能敌!”
二老闻言,互望一眼,会心颔首,只有他俩明白这奇剑的出处。
时刚初鼓,睡眠尚早,二老遂安心地重又谈起适才未完的事。
卓不群今夜忒乖巧,一言不发,不论出了什么事,好像全都对他无关似的,只是时时注意着宋磊。
炉火渐渐势萎,卓不群自动加添上木柴,然后用那长长的铁“通条”,钩泄着炉火底层的灰烬,使炉火强盛。
“通条”在炉火中多时,尖端业已烧红,他这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来,猛不丁的一转身,喊了声“师父”。
手中尖端赤红并爆着细微火星的通条,因为一转的关系,赤红的尖端,竟横里扫向了一帝呆坐直楞的宋磊。
宋磊根本不知道闪避,眼看左手腕就要被通条扫上,古水眼尖手快,一声惊呼,右手倏出抓住了通条的上端。
卓不群这才发觉此事,脸一红,将通条放于铁架上面。
公孙天健不由哼了一声,道:“毛手毛脚,你有什么事?”
卓不群尴尬地一摇头,道:“这一吓,把要说的话给吓忘了。”
这情形十分平常,有时一个人在突然想起来件事情,将要说出的时候,若被中断后,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是要说什么了。
公孙天健听爱徒这样回答,怒瞪了卓不群一眼,重又坐下,古冰寒更没往心里去,因为这是十分平常的意外。
黎明,低云紧压着泰山山顶,老天冷着一张“晚娘面孔”,连半丝热气都没有,对天下人就像她那前房的儿子似的!
心情沉重的公孙天健和卓不群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