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须得知道,那车把式起初只知道我是到高梁桥而已。直到抵达高架桥,我才叫他往前驶。”
“这便如何?”她耸耸双肩,意态冷漠,可是却有一种冷艳醉人的美貌。
“你是早一步到了此地等候我的,而我却是奉陈四叔之命到这儿来躲避一下,而我居然躲到你的罗网中了,岂不怪哉?”
要知他们俱是超凡之士,故此有些话点过就算,不必多说。例如公孙元波说过这一路尽是平畴旷野,已点出在跟踪术上,此是不能克服的困难,所以现在他提出对方比他先到这一点,便可以作相互的证明。
冷于秋道:“你虽是无名小卒,但我仍须承认你很有头脑。”
公孙元波傲然一笑,道:“得到你作此赞许之人,只怕不多吧?”
冷于秋道:“当然不会很多。”
她再度举步向他逼去。这回公孙元波没有后退了,敢情他背后已被拱门门框阻挡着,后退不得。
直到两人相距只有三尺左右之时,冷于秋才停步,道:“你不妨清我将如何处置你。”
公孙元波道:“我在你眼中何足重视,倒是你的竞争者如董冲或方胜公,可能已经建立奇功,正在等你回去,参加他们的庆功宴呢!”
“我的确很担心发生这等情形,不过你亦无须欣慰,因为我的羞辱,便即是你那一方的惨重失败。”
公孙元波一听,这无情仙子冷于秋的话果然有理,虽然他不相信敌方能够把秘密文件截获,但在表面上的形势,的确正如她所说的,她若是须得参加方股公或董冲的庆功宴,则此一羞辱,亦即是太子派的惨败。于是他收起幸灾乐祸的神色。道:“这些事情,还是让你和我方的高级人物去伤脑筋吧!我老实告诉你,到此为止,我已与我方撕了线。假如他们不找我,我今后就变成无主孤魂,既不知如何才与他们联络得上,亦无事可做。”
冷于秋道:“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屈居人下。我的看法是你由于年纪轻,经验少,所以还不是高级人物,但亦不像你说得那么低级。你大概是负责特别任务的部门中的一员。
假如这次涉及关系非常重大的机密文件的运送事宜,你便衔命出马参与。”
公孙元波道:“我对此一任务的来龙去脉根本毫不知情,你爱信不信,你自家判断好了。”
冷于秋道:“我可没有驶倒你的意思,亦不是要说服你。只不过是让你明白一点,那就是我并不是好骗的。关于你的地位一节,我只再讲几句。”
她停歇一下,又道:“以你的聪明才智,可说是万中选一的人物。你应变时的机警、敏锐的观察力、精确的判断以及过人的才辩,这些优点长处,正如宝石的光华,虽欲掩藏而不可得。”
公孙元波笑道:“我有这许多好处么?”
“我说下去,你就明白我为何把你的长处都—一列举出来。要知人类社会中,任何一个组织,当它最初创立崛起之时,总是朝气勃勃,多方吸收人才,而且人人能够不自私,先为团体的荣誉打算,不惜牺牲小我的利益,甚至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抛弃。”
公孙元波被她说到痒处,不禁点点头。
冷于秋继续道:“当然啦,如果期望组织中的分子俱肯牺牲一己性命以效忠团体,这就多半要有一种崇高的理想,方能使之不惜洒鲜血,掷头颅。”
公孙元波又连连点头,并且道:“你果然能了解那些志土的想法。”
“还有一小部分例外的便是以残酷高压的手段,迫使手下之人不敢不卖命。例如说,没有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残暴的领袖便利用这一点,强迫属下卖命,如果有违,就以杀害他的父母妻儿为惩罚。这种方法只能见效于一时,同对这个领袖早晚不得好死,而且必将死在他最亲近信任的人手上。”
公孙元波道:“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还是回到本题上。刚才我说的是新兴起的组织有上进的种种特质,而那些已经有地位权力的组织,便很少呈现蓬勃朝气,团体中每一分子,大多数争权夺利,互相倾轧。”
公孙元波道:“这就是你的结论么?”
“不是,我的结论是新崛起的组织能够善用人才,没有嫉妒倾轧的情形。在老大的组织中,任你有通天本事,也须按部就班,一级级地往上爬。所以以你的智慧才华,在你们那种年轻的组织中,不会被埋没的。”
公孙元波发现自己已陷入“道理”的圈套中,无法强辩。换言之,冷于秋是以清晰明确的理由,逐层分析,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个聪明的青年不会是低级的人物,至少亦是中级以上的地位。
他苦笑一下,道:“也许稍假我以时日,就不致被埋没,但我失败得太早了。”
冷于秋颔首道:“此是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说,假如你现在尚属低级地位之人,是因为你加入太子派不久的缘故。”
她面色一沉,本已冷若冰霜的美丽面庞上,更透出一层严酷无情的味道,接着说道:
“我要动手拿下你啦!”
公孙元波道:“你动手吧!”
“你不打算抗拒么?”
“有什么用呢?你的武功比我高强太多。”
“你知道就好了,那么我也不必出手,总之我叫你走你就走,叫你站住你就站住。”
公孙元波道:“使得,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把我怎样……”
他的话还未说完,冷于秋已摆手道:“不行,你不准多嘴发问。”
她举步行去,一面道:“走,回到城里去。”
他们在寒风中步行回去,一路上郊野的景色,颇有足供流连观赏的。而他们的穿着打扮,一个是轻裘缓带,儒雅风流;一个是翠袖榴裙,袅娜媚艳;又都是那么青春焕发,使人但觉十分匹配,生似是一对壁人,冒寒到郊外寻幽探胜。
这是使人难以忘怀的奇异感觉,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像旁人眼中那么雅逸,而是得胜者与俘虏的尴尬关系。
走到高梁桥,岸边的人家中,有酒帘随风招展。
冷于秋突然遭:“元波,我们到酒肆歇歇,你能喝酒么?”
公孙元波道:“我的酒量还可以,但这等酒肆中哪有好酒?”
冷于秋道:“你这话就俗了。固然陈酿美酒使人快意,可是在这等郊外小居,有黄鸡白酒以助谈兴,亦是一种乐事,谁还讲究是不是美酒呢?”
公孙元波耸耸肩,忖道:“假如你是我的密友,则踏青郊外,小鼓村肆之中,自是赏心乐事。可是现在我是被俘之身,哪有闲情逸致,与你浅斟低酌?”
他没有说出来,当先向那间酒肆行去。
这家酒肆内居然还有四五个酒客,但从他们的装束举止看,俱是附近的庄稼人,或是过路的小商贾。
临近河边的座头甚是干净。肆内火炉熊熊,他们一进去,便觉得十分暖和。
他们在靠河边的干净座位落座。公孙元波道:“若不是天寒风大,在这儿凭窗远望,景致一定甚佳。”
冷于秋道:“我们又不怕冷,何不打开窗子?”
公孙元波道:“别人一定会觉得冷,还是不要打开好。”
冷于秋淡淡一笑,道:“我们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此了,我是不管别人冷不冷的。”
公孙元波道:“如果你坚持要开窗,我打开就是。”
冷于秋道:“打开吧,别人如果忍耐不了,叫他们滚蛋。”
公孙元波动手打开窗,果然就有人说话了。那人大声道:“这么冷的天,还开什么窗?”
另一个人接着道:“是呀!不怕冷的到外面去,别连累人家受冻。”
冷于秋瞧也不瞧那些人,却以清晰得人人皆听得到的声音道:“元波,哪一个再多嘴,就过去给他一个耳光。”
那些人起先都愣了一下,及见公孙元波没有应声,看来大概是虚声恫吓而已。再说,看公孙元波的样子,虽然年轻体壮,但一表斯文,又似是富家子模样,若说逞凶打架,似乎不是这一类人。
最先开口的人道:“这话好没有道理!人家天冷饮酒取暖,你们却打开窗子,让冷风灌入来。”他说得倒是挺心平气和的,并没有挑衅意味。
又有人接口道:“是呀!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冷于秋冷冷道:“元波,打他们耳光。”
她的话人人都听见了,故此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孙元波身上。
一个店伙赶紧赶过来,堆着笑打拱作揖,道:“两位贵客来点酒吧?”
冷于秋道:“不要酒来这儿干什么?”
“是的,是的,小店还有点下酒小菜,有冻肉,有鸡子、豆腐干……”
公孙元波道:“都切一点来,你们有什么酒?”
“小店自酿的刀烧,还可入口。”那店伙的态度非常好,接着又造,“这天气您两位不觉得冷么?”
公孙元波瞪他一眼,道;。“少学佩!去把酒菜拿来。”
店伙连连答应,但眼睛却直向打开的窗子望去,面上现出一片为难之色。
公孙元波反而觉得心下过意不去,便向冷千秋道:“算啦,咱们把窗子关上,好不好?”
冷于秋不作声,只管’向窗外眺望。
从窗子飓飓灌入的冷气,使得穿着单薄的店伙打个寒嫩,情不自禁地握手作出取暖的动作。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快去把酒菜取来,还有就是劝他们忍耐一下。”
店伙只好走开,一面打酒,一面低声跟那些客人说话。公孙元波耳尖,把他们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晓得店伙当真是央求那些熟客人忍耐,而那些人也没有怎样说,都等如答应了。
他在这一点,可就看出这地方民情淳厚善良,而做买卖的亦极能敬业,对光顾的客人,不管怎样,都是和颜悦色\笑面相迎,使人觉得很舒服。不过他又知道冷于秋将不肯罢休,虽然没有什么道理,可是她大概是想使他难堪,强他作不愿做的事。
片刻间,那店伙送了酒菜来,态度非常殷勤。
冷于秋却冷冷道:“元波,两记耳光还没有勾销。”
店伙一听,可就愣了,深心中也不禁冒火,暗想:这个标致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窗子已经不关了,还不能绕人?公孙元波第一个反应也是气往上冲,感到她实在太过分了,不合人情道理。只是他这种下意识的反应一下子就过去,代之而起的是经过理智过滤的反应。他迅快忖道:“冷于秋才智绝世,人情事理如何不懂?既然她做出如此乖谬的行为,当然有她的道理存在。”当下站了起身,举步向那几个客人行去。
那店伙急忙抢过来,连连打拱作揖,道:“大爷万万不可,小的给你叩头。”
公孙元波眼光凝注在那些人面上,口中却道:“那是小姐的意思,这两个耳光非打不可。”
那些客人全都变了面色,而这时公孙元波也看清楚了发话的两人,一个是庄稼人打扮,年纪约四十余,身强力壮,相当老实;另一个则是个小商贾打扮,面长而黑,也长得十分健壮。
他们一共是六个人,分坐三处,但每一个人都是那么壮健,单是这等外形形势,就足以吓阻任何横蛮之人。
公孙元波忖道:“是了,这些人第一点可疑的是个个均有壮健如牛的体魄;第二点,他们的表现虽然很淳厚老实,可是这里头没有一个人的作于是真正浑饨老实之辈。换言之,他们外表上虽然显得老实,但细察之下,这些人都是不简单;第三点,庄稼人哪里会在这等时分悠闲饮酒?”他因而明白了冷于秋本来谈得好好的,为何突然无理生事,敢情是想察看一下这些人的真正来路,瞧瞧他们究竟聚集在这儿干什么?那个小商人打扮的已经站起来,抱拳道,“在下等早先不知道小姐和公子不是平常之人,故此多有得罪……”
公孙元波不让他说完,便道:“现在赔罪已经来不及了,不过看在你知机求情的份上,你和那个说过话的人,各人自行打一记耳光,我不动手便是。”
他这话比辱骂还要气人,那个小商人面色一变,道:“好,你动手试试看。”
公孙元波举步步行去,面前一张桌子挡住去路。他随手一拂,那张坚硬木头做的桌子,像纸絮一般应手飞开,简直毫不费力。
他这一手,显示出他的气力,实在惊人之极。因为乡下的桌子虽是较为粗糙,却十分坚实沉重。普通的人可能用全力还难搬得动,而公孙元波一拂之间,就把此桌好像是纸絮一般拂开了。
小商人跳出座外,准备应战。他的身法灵便迅快,一望而知修习过武功。
公孙元波道:“敢情是练过几手的,怪不得胆敢违抗了。但你一个人不行,把那一个也叫来帮忙才是。”
那个庄稼汉跳出来,怒道:“你们实是欺人太甚!”
公孙元波“哼”了一声,道:“好呀!也是个练家子。”
庄稼汉道:“不错,我练过几手乡下笨把式。”
公孙元波一笑,道:“别客气,你们只要一出手,小姐就晓得你们练过什么功夫。你们既用不着自谦,也用不着告诉我。”
商人道:“公子,你是有身价之人,不比我们这等混日子的粗汉,万一受了伤或是什么的,太划不来啦!对也不对?”
公孙元波耸耸肩,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谁叫你们惹怒了小组?”
庄稼汉道:“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公孙元波道:“这叫做无理之理,的确欠通,你们多多包涵则个。现在过来动手吧!”
他已摆得明明白白,根本就不讲理。那两人对望一眼,倒是有了默契,当下一齐跨步上前。
霎时,双方已到了数尺之内,公孙元波高声道:“大小姐,我先打哪一个的耳光呀?”
冷于秋道:“随你的便,但我瞧你恐怕办不到呢!”
公孙元波举手示意对面两人别动手,口中道:“大小姐这话怎说?难道他们俱是高手么?”
冷于秋道:“不错,他们都是内外兼修的高手。”
公孙元波道:“何以见得呢?”
冷于秋道:“第一点,他们直到要出手时,才露出顾盼如电的眼神,先前一直藏敛不露,可见得内功有相当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