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无影登时又泛起了希望,问道:“老丈真有逃走之计么?”白发老人道:“有,怎么没有?说出来简直太容易了,包你相信。”
步无影正要求他快快说出,但突然一个念头掠过心中,这时改变了主意,道:“老丈,请等一会再说。”
白发老人没吭气,瞧他半晌,才道:“为什么?难道你不急于知道?”
步无影道:“在下本来很急于得知,可是一来目前的形势急不得,二来在下打算用心想一想这答案。您老不是说很容易逃得出去么?”
白发老人道:“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小伙子你的行动实在有点不近人请了。”
步无影只笑一下,不加辩驳。
白发老人又道:“大凡被监禁之人,没有不渴望尽快逃走的。你却用这等不打紧的理由拖延,真是莫名其妙,混帐之至!”
步无影解释道:“在下认为目前形势不宜轻举妄动,并非全无根据的。只因那幽燕王赵魔音捉拿在下之时,在下的一位大哥行云刀客屠双胜巴趁机遁走。他有没有成功,在下好歹也要探出消息。况且在下刚刚被捕,人家必定较为注意,一旦付诸行动,定将迅即被人发现。倒不如稍忍一些时日,再作计较。”
白发老人仰天冷晒,道:“你的想法果然有点道理,但我告诉你,你那个大哥叫什么行云刀客屠双胜的,决计逃不出森罗宫的罗网,十成有九已经丧命啦!’”
步无影道:“不管他逃成功也好,被杀也好,在下只要得知确实消息,便可行动了。”
他的声音表情一如平时,全无变化。白发老人暗感诧异,渐渐认为这个小伙子不仅是凶悍过人而已,事实上这人相当奇怪。
上面一线天光渐渐变为白色,后来较为强烈,透射入来,使这地洞内明亮了不少。
步无影观察之下,猜想这个白发老人大概半身不遂,所以从不站立行动,只有上半身和双手活动自如。
大约到了中午时分,距地七八丈高的洞壁间,突然传出响声。只见那上面现出一个两尺见方的窗洞,一个人从洞中探头下视。此人长发被垂,正是面貌奇丑的申四站。
那申四姑在高处俯看了一阵,忽然丢下两件物事,其一砸向白发老人身上,另一则飞坠向当中地面。
步无影生怕那白发老人被砸中,迅即枪上去,跃高去接。
他已打算好若是接不住,或发现不是可以用手去接的物事时,便挥拳击歪其方向。
他才跃起三尺左右,突然脚板一紧,身子疾沉。他不必低头瞧看,也晓得是被白发老人抓住。当时只觉得那老人五指坚硬如钢,力重如山,扯得他整个人横着倒下,向地面疾仆。
步无影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猛一运气,准备以血肉之躯与坚硬的石地碰一碰了。不过他已知道自己多半受不住,因为他倒下之势,有如被人抓住脚抡扫向石地一般,若是能够不脑浆进裂已经是万幸了。
他眼见地面直向面门撞上来,心中方叫:“我命休矣!”却在这瞬息间感到一股柔韧无比的力道,从脚踝上传到头上。
这阵柔韧劲道,与猛急坠地的势子一合,步无影好像被上下两块大铁板夹住一般,登时透不过气来,身上的骨头也勒勒作响。
白发老人轻轻一推,步无影身子像箭一般乎乎激射出去,“呼”的一声已到了洞壁前,眼看头顶快要撞上石头。若是撞上了,当然也是脑浆迸裂的结局了。
但步无影却及时伸出双手一挡,“砰”的一声去势中止,跌落地上。他站起身,但觉双脚发软,微微颤抖。敢情他在这起落及飞出的眨眼时间之内,已经历了两次死劫,因此他虽是不怕死的人,也骇得这般模样。
要知道最初被抓住足踝、脑袋向地面抡扫之时,就是第一次死劫。接着在两股力道一夹之时,便是第二次死劫。身于平手激射出去之时,身上猛可一轻,脱出被夹扁之厄,这样他才有法子伸手抵壁,煞住了激射之势。
总而言之,他一辈子也梦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奥妙奇异的内力劲道变化,所以他忘记了一切,本能地感到十分震惊。
他仰头一看,申四姑还在那儿,耳中只听白发老人道:“小伙子,没骇着吧?”
步无影深深吸一口气,不暇回答他的话,厉声叫道:“申四姑,你们小心点,不久就会有人来救我出去!”
申四姑冷笑一声,讽嘲地道:“谁来救你出去呀?”
步无影桀骜地应道:“总之有人会来救我就是了。”
申四姑道:“笑话!谁知道你还活着被囚此地?你简直是痴人说梦话!”
步无影喝道:“我燕云十八铁骑还没有死尽死绝!你现在尽管得意吧,总有一天叫你笑不出来!”
申四姑纵声大笑,道:“你们燕云十八铁骑只剩下你一个,试问你如何能勾来救兵?”
步无影道:“咱大哥屠双胜智勇双全,他已经逃走了,必定能安然回去……”
申四姑道:“哼!他活得了么?我家王爷当时派的是房七妹去追杀他。你仔细听着,房七妹是本宫最能手的一个,屠双胜就算角如老狐、快逾鹰隼,也休想逃得出她掌心!”
步无影的心往下一沉。他原是装出扩悍之态,引出对方口风,事实上他为人并不粗疏,这刻探出了对方口气,不禁暗暗叫苦,忖道:“如果屠大哥逃不掉,嫖局方面就当真永远不知我等下落啦!”
他心念一转,又厉声道:“你这话可骗不倒我,房七妹回来没有?”
申四姑挪榆地道:“她还没回来。你听了这话一定很高兴啦!”
步无影果然心头一宽,道:“当然,我早知道她追不上咱屠大哥的。”
申四姑道:“我这个房七妹有个怪脾气,喜欢玩猫捉耗子的把戏。她可能让屠双胜逃出干地八百里才下手取他性命,所以她三五天不回来也不稀奇。”
步无影对她的话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忽然上面“砰旬”一声,仰头看时,申四姑已经不见了,那个窗洞也被一块石头填住。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飘过来,道:“她的话并无虚假,幽燕王赵魔音派出房七姑这名高手,这等于宣判屠双胜的死刑了。”
步无影摇摇头,向那白发老人瞪了一眼,便坐在地上发怔。
白发老人又道:“小伙子,你发愁又有何用?倒不如自力更生想法子逃出此地。”
步无影精神一振,问道:“老丈,您说过有法子逃出此地,可是真的?”
白发老人道:“自然是真的。”
步无影道:“咱们如何逃法?”
白发老人道:“当然是从天光透入之处逃出去。”
步无影道:“从地面到天光透入的缺口,少说也有十数文之高,在下万万爬不上去。”
他说这话之时,可就想起这个白发老人曾经显示出的惊人身手。看来他的内功造诣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他或许真有本事爬出去。但自己却万万不能。
白发老人道:“你先看看四面的墙壁有何异状?”
步无影早已观察过,应道:“由地面开始,在十丈高度之内滑不留手,也没有一处可供下手攀援的。”
“对极了。”白发老人道:“这十丈的高度,足以阻止天下任何高手攀越,什么壁虎功,全不管用。”
步无影道:“是啊!老丈既然得知,咱们如何能从这上面动脑筋逃走呢?”
白发老人道:“谁说咱们要攀爬这一段光滑墙壁的?人家森罗宫早已算定,晓得没有人能办得到这一点,才放心囚禁人犯,咱们当然要避过这个困难。”
他的话乍听好像有点华而不实,但细想之下,却又很有道理。
步无影问道:“然则老丈有何妙计?”
白发老人道:“我问问你,假如你出得此狱,你如何带我出去?”
步无影感到难以置信地瞅住他,道:“老丈,以您的绝世神功,还要在下带您出去么?”
“当然啦!”白发老人道,“如若不要别人帮忙,我怎会留在此地?”
步无影无话可说,满腹疑团不解,问道:“是响!老丈为何不出去呢?”
白发老人徐徐道:“一来这十丈高的光滑墙壁,不是一个人能够对付了的;二来老夫的两条腿已经废了数十年之久,永远不能行动,更别说纵跃如飞了。”
他轻叹一声,流露出深心中的痛苦:步无影道:“老丈究竟有什么办法逃出去呀?”
白发老人道:“老夫的问题你还未答覆,老夫也不教你如何逃走法。”
步无影沉吟一会,道:“看来只有等在下逃了出去,设法找根长索,把您老人家给吊上去。”
白发老人道:“不行,你上哪儿找这么长的绳子?”
这话问得步无影一愣,道:“是啊!这附近又没有卖绳索的店铺。”
白发老人不作声,让他自己寻思。过了老大一阵工夫,步无影颓然道:“罢了,罢了,在下实在想不出办法可助老丈逃走。
您用不着教我如何逃走啦!”
白发老人晒道:“如果我是你,我就拼命用心想,终究会想出办法来。但你却放弃了,真没用!”
步无影道:“在下平生不打诳语,没办法就是没办法!”
白发老人道:“你这人倒还老实,可借你的余生要在此地度过啦!”他摇晃一下长长的白发,又道:“就像我一样,一辈子寂寞地老死于此!”
步无影仰天大笑,道:“老大此话差矣!如果我逃走无望,又没有被释放的可能的话,我就自行了断此生,何必苟活于世?”
白发老人“哼”了一声,道:“没出息!动不动就想自杀,这还像男子汉大丈夫么?再说你既不曾被杀,就有希望被释。”
步无影道:“实不相瞒,在下对能不能逃走并不十分在意,只要有人通传消息回去,在下就算有办法逃走,也未必肯走。”
白发老人意外地“哦”了一声,道:“你不肯走?要留在这暗无天日的三光狱中,直到尸化骨腐?”
步无影耸耸肩,道:“在这儿死跟在别的地方死,有什么分别产白发老人讶道:“真看不出像你这样一条剽悍汉子,居然把死亡看得如此透彻。不错,死亡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任何时间也是一样。不过话说得容易,要真的能作此想并且实行的人,却十分罕见。”
他用手拍拍盘绕的双膝,又道:“老夫虽然双腿残废,幽滚了半生,但仍然不甘老死此地,还是要想法子逃出去的。”
步无影心不在焉地道:“啊!只不知我那屠大哥逃出魔掌没有?”他话声中流露出深挚的关怀之情。
白发老人道:“屠双胜若是能够逃得回去,你就留在此地,是也不是?”
步无影简短应道:“是!”
白发老人又道:“如果他逃不了,你就设法逃生,对吗?”
步无影奋然道:“那当然,在下总得设法把消息传回去。”
白发老人道:“好,那么你用点心思放在逃走上面吧!我告诉你,屠双胜逃不掉的。”
屠双胜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脚落地时,掀起一团沙尘。
他看了看坐骑,这匹矫健神骏又与他心灵相通的黑驹遍体冒汗,站在那儿也显得全身乏力。
屠双胜伸手摩拿马头,叹一口气,道:“小黑炭,你不是走得太累,跑上一天一夜算得什么?唉!你是被那幽燕王赵魔音的什么鬼功夫所伤……”
黑驹的头高高抬起来,大有振格长嘶之意,但旋即又垂下来,一副疲不能兴之态流露无遗。
屠双胜心痛地转眼四望,触目所及,尽是无垠黄沙,一片茫茫。
目下气温凉爽,初升的晓日还未发挥威力。
虽然没有追兵影踪,但这行云刀客屠双胜心中却有数,知道自己并非已脱离险境。因为一来幽燕王赵魔音出现时的声势和手段,显示出他决不会轻易放过踏入禁区的敌人;二来屠双胜虽然连夜急遁,没有停止过片刻,可是由于坐骑气力不继,速度锐减,森罗宫之人实在不难追上他。
现在这情势快要明朗化了,因为屠双胜估计已经距沙漠边线不远,最多还有卜里路就可以走出这一大片沙漠了。
故此除非森罗它放今追捕,不然的话,现在应该是出现的时候了。
屠双胜从鞍边拿下一个羊皮水囊,先给小黑炭喂了不少清水,然后自己才喝三口。在沙漠中最宝贵的的莫如饮水了,虽说他已处身沙漠边缘,但世事千变万化,无法预测,所以他小心地限制着自己饮用。
小黑炭好像略为恢复,屠双胜把长刀插在背后,牵着马恒往前行去。
这一人一马在浩瀚无际的沙漠中,显得十分孤零寂寞。
但屠双胜却毫无凄寂之感。一方面他有小黑炭作伴,在他眼中,小黑炭并不是蠢然无知的牲口,而是可以谈话的对象;另一方面,他知道敌人将会在某一时机之下出现。朋友也好,敌人也好,只要是在附近,就不能算是孤独了。
他和小黑炭以稳定的速度越过两座沙丘,突然一人一马都齐齐停止。
原来在沙丘下面不到半里之遥,有一辆倾倒在沙上的马车,一匹黄马系在车边,不时移动。
屠双胜眉头皱起,锐利地望着那辆倒下的马车,过了一阵,才微微侧转面向黑驹说道:
“小黑炭,咱们过去瞧瞧……”
小黑炭鼻中嘶气,前身摇晃。
屠双胜轻轻道:“嘘!嘘!别作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要知道,有些事躲不掉,倒不如面对它,揭开它的神秘面幕。”
他开始向马车方向走去,又道:“我敢打赌车里面一定有人。”
行云刀客屠双胜很快就停步在马车旁边,由于车身翻侧,故此他一直先看到的是马车的底盘,四个车轮当中,同一边的两个因是在上面,故此在强风中微微转动。
他绕到另一边,车子前端的帘子仍然阻隔了他的目光,使他看不见车内情况。
屠双胜注意地查看一下,车身并没有因倾倒震裂成拖毁的迹象,那匹健马看来生气勃勃,毫无疲态。他甚至发现车门向着背风的方向,当然这么一来强风所挠的沙粒就不能袭入车厢内了。他那严峻的面上微微泛起一丝笑容,可是一晃即逝,仍然恢复冷峻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