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焉梦随后而出,他没注意到他刚出手抓尘道长手的那个位置下的一块大青砖,已裂成了碎砖。
荒坡上冷风呼啸,孤子干枯的树枝儿伴着风声,发出低鸣与尖厉交错的嘶叫。
荒草间像馒头似地耸突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坟堆。
了尘道长指着一堆新土道:“你娘就葬在这里。”
任焉梦院路两步,扑倒在坟堆上:“娘,娘!”
了尘道长瞧着他,眼里闪着冷芒。任焉梦喊了两声,突然用手刨坟战,刹时泥土飞扬。
了尘道长沉喝道:“住手。”
任焉梦顿住手,扭转头,目中露出凶悍、发狂的道:“我要见我娘!”
了尘道长沉静地道:“她已经死了,她不能再见你。”
任焉梦呶起嘴,固执地道:“可我一定要见到她。”
了尘道长合掌道:“人鬼殊途,阴阳相隔,只要灵相通,随时都能相见,又何必要刨坟掘墓?”
任焉梦默然无声,眼中的煞火渐褪。
了尘道长又道:“死实际上是一种超脱,了却了人生的宿怨,没有了优伤与烦恼。她现在已经安静了,希望你不要再打扰她。”
任焉梦脸上的表情几度为幻,眼里露出梦幻之光。
了尘道长微躬身躯道:“任施主节哀顺变,贫道行告退。”
了尘道长退出坟坪,隐身不见。
任焉梦将刨散的泥土,重新堆砌到坟堆上,然后站起身来,默立在坟前。
他呆呆地站着,嘴唇在哺动,似乎与坟堆里的娘在交谈。
了尘道长并没有离开坟坪。此刻,他藏身在坪旁的小树林中,一双厉眼冷冷地瞥望着任焉梦,牙根咬得紧紧的,似有所待。
片刻,任焉梦的目光落到坟堆不远处的一块麻石上。
任焉梦走过去,抱起麻石,盘膝在坟堆前坐下。
他要替娘立一块石碑。
他开始运功,用他藏在手内的无形刀,替娘造碑。
他不知不觉间,落入了了尘道长的圈套。
花容容并没有死,这座坟堆里什么也没有,这是一座假坟。
了尘道长造这座假坟的目的,只是想引诱任焉梦做块石碑。了尘道长自信能从任焉梦做石碑的功夫中,看出人武学的门派,从而断定他的身份。
任焉梦从地上弹跃而起,石碑似箭射入空中。
须臾,石碑落下,任焉梦挥指疾书下三个草体大字:“娘之墓”。
了尘道长面罩冷霜,瞳仁里闪着冷森的亮点。
他已得出结论,任焉梦练的练功是武林中已失传了百余年的,以内有形之气练外无形兵刃的武功绝学“无形刀”。任焉梦的无形刀,虽已能随心所发,但毫无章法,且刀锋欠利,尚缺火候。
武林中只有血魔欧阳晋,当年曾经探索性地练过无形刀。
但未成功,难道任焉梦真会是欧阳晋的传人?
这不可能,但除此而外,任焉梦的无形刀又能作何解释?
了尘道长的眉头紧紧皱起。
夜色渐浓,一勾明月慢慢升起。
后院,挂单客房的窗旁坐着任焉梦。
房里没有掌灯,幽幽月光透过窗靡滤入房中,使房内更添一分忧郁,一分寂寞。
任焉梦怀中抱着一坛酒。
这坛酒,是了尘道长给任焉梦的特殊招待。
迂焉梦双手捧起酒坛,咕碌碌地喝了一大口酒。
一股带着点辛辣的暖流,从食道管流过,流入胃里。
他将酒坛放在膝盖上,睁开了泛着血丝的醉眼。
一坛了尘道长自酿的烈酒,已被他喝下了大半坛,他已醉眼迷离,但还没有醉。
他很感激了尘道长,若没有了尘道长的这坛酒,他真不知该如何来打发这漫长的夜晚。
他呆望着窗外,似乎在摄什么,但实际上什么也没想。
他又犯傻了。
娘死了,他像是失去了什么,觉得更加茫然与寂寞。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他不停地喝着酒。
空中的月儿越来越亮。
嘴里的酒越来越甜。
月上中天。
坛中最后一滴酒落入口中,甜香浓如乳汁。
他扁起嘴使劲地吸吮着,眼里粹然滚出两颗晶宝的泪珠。
院内夜色清幽,明月下在树梢顶尖上。
有角一簇竹林,竹叶的浓荫挡住了月色,竹林的阴影中站着一人。
那人像竹子一样的削瘦,正是了尘道长。
他已在此站立很久了。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如果有人看到他此刻脸上的铁青色,一定会感到吃惊,因为其中有一个练成了钢筋铁骨之体,并有金钟神功罩体时,才人有这种脸色。
他正在作一个重大决定的选择,左手单掌举在胸前,右手……
这是他考虑生杀大事时的习惯。
若决定放生,他的左手掌将放下,若决定杀生,他的右手掌将会合上左掌。
眼下他正举棋不定。任焉梦的出现给江湖带来了瘟疫般血腥,是个不祥之兆。
沈大人说得对,为了宁静的江湖,这个痴儿留不得。
任焉梦来历不明,不管他是不是欧阳晋的传人,他练有无形刀,并带有血龙刀刀鞘,分明是为寻衅而来。
任焉梦喝坛自己酿制烈酒,居然没有醉倒,这说明了任焉梦的内力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估计,甚至可以说是超过了自已的想像。
一旦任焉梦内力能得以随心所用,他的无形刀将会独步武林,天下无敌。自己纵有钢筋铁骨之体、金钟铁布衫恐怕也难抵挡他无形刀一刀。
此刻任焉梦无形刀尚欠火候,内力尚不能很好运田,正是下手的时候,若错过良机,今后恐怕连机会也没有!
立下杀手!
他眼中闪出悸人的寒芒,右手缓缓向上的拾起。
据芒坡坟坪的情况观察,他杀任焉梦有十成的把握。
他的右手掌抬至胸前,即将与左手掌合叠,作出杀生的决定。
突然,他右手掌顿在了空中,继而缓缓离开左手掌,又垂了下来。
他犀利的目光看到了任焉梦眼中滚出的两颗小泪水。
任焉梦只是个可怜的不知事的痴儿,自己怎能滥杀无辜?
沈大官人的话是然有理,但若不找出任焉梦那位白发师傅,揭不出鼠王许复生和千面郎君徐大川复出江湖的原因及阴谋,江湖就不能有真正平静。
树欲静而风不止,此事决不能如此简单、草率行事!
任焉梦是个痴儿,武功怪异而深不可测,即使被人利用也是个可怕的对手,若因此而引起的血腥,又谁负责?
一念之差,将铸成终身大错。
但谁又知道哪是对,哪是错?
他仍然举棋不定。
“当啷!”房内酒坛摔碎了,接着传出了任焉梦低低的哭声。
了尘道长垂下了左手掌。
他已作出了决定:放生。
他将全力以赴地去查清发生在任焉梦身旁的事,并以任焉梦为诱饵钓出他身后的鳖鱼。
他脸上的铁青色渐渐消失,罩上一层忧郁的阴沉。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重。连他这副钢筋铁骨体也有些招不起。
他使立良久,直到任焉梦停止了哭泣躺到床上,他才返身回到小佛堂。
小佛堂里亮着烛光。
地上多了两只蒲团。
蒲团上坐着义樵袁汉宗和鹰鼻贾连城,两人满身尘土,看样子越是急着近路而来。
“了尘道长”袁汉宗和贾连城见了尘道长走进来,忙起宴施礼。
“袁、贾施主不必多礼。”了尘道长一边还礼,一边示意二位坐下说话。
袁汉宗见了尘道长面色凝重。也不再多说话,向贾连城递个眼色,落身坐下。
了尘道长在案前蒲团上坐下,随即问道:“情况怎样?”
袁汉宗道:“禀道长,素花酒楼老板苏定明已供出他是大行宫的人。”
“大行宫?”了尘道长眉头深深皱起,打成了一个结。
贾连城道:“没错,大行宫就是那伙三年前在杭州积善型闹事,被大善人慈善救走了那帮家伙。”
“大行宫的宫主是谁?”了尘道长问。
贾连城顿了顿道:“血魔欧阳晋。”
“不。”了尘道长沉声道,“这决不可能。”
袁汉宗道:“是的,我们都认为这决不可能,可是苏定明诅咒发誓,一口咬定大行宫宫主确是血魔欧阳晋。”
贾连城接口道:“看样子他说的不像是假话。”
了尘道长凝目道:“这就奇怪了。”
袁汉宗低声道:“那痴小子已到了贵宝刹?”
了尘道长点点头没说话,皱紧的眉头尚未展开,显然还在思索心中的间题。
贾连城忍不住道:“那小子真不简单,居然能闯过胡公,洪庄主和纪掌门的手到达永乐宫,真是令不敢相信。”
袁汉宗待了一会,轻咳一声来意后,道:“沈大官人说,若那痴儿到了永乐宫,请了尘道长一定要设法除了他,是他是要提防他在观内并中下毒,散布瘟疫。”
了尘道长眉毛突然扬起,眼洞里闪出两道灼亮的光:“事情果不这么简单!素花酒楼之举,是有人故意想引起我们对任焉梦的注意。”
袁汉宗困惑地道:“这怎么可能?苏定明说任焉梦是大行宫的人,他只是逢命接待、保护他……”
了尘道长打断他的话,似自语也似对袁汉宗道:“有人在任焉梦借宿鹿子村时,在水源中下毒散布瘟疫,目的也许是想我们注意任焉梦,只是他们为何选中鹿子村,这个并不起眼的地方,实在令人费解。”
袁汉宗教和贾连城一时无法理解尘道长的话,只得相互看上一眼,闭住了嘴。
了尘道长搓了搓干枯的手指道:“请二侠转告沈大官人,任焉梦这个暂且杀不得。”
袁汉宗和贾连城不觉是同时问道:“为什么?”
了尘道长道:“他只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小卒,我要以他为诱饵,查清事情的真相。”
“可是……”
“请叫沈大官人放心,贫道自有主张。”
“不过,沈大官人担心他会坏了凌霄宫的阴冥祭会,他已说过,他到永乐宫后,将会去凌霄宫,在那儿有人会接应他去岳阳参加赛刀会,沈大官人说,岳阳赛刀会可是个幌子,要破坏阴冥祭会是真的。”
了尘道长略加思索了一下道:“为了以防万一,贫道将人通知凌霄宫的太乙真人,派出自己去接应任焉梦,决不会有事的。”
说完此话,了尘道长合起双掌,闭起了双目,已然入定打坐。
袁汉宗和贾连城只得退出小佛堂,两人商议片刻后,决定连夜启程赶赴凌霄宫。
清晨,风冷而清新。
一轮红日从晨雾中升起,永乐宫宫坪草地上的露珠,在曙光中像珍珠一样明亮。
宫内响起了钟声,洪亮而浑重。
许多香客踏着露珠通向了永乐宫。
今天是永乐宫做禅七的头一天,所以香客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多。
人群中夹杂着丁非凡、宋孝忠和霍梦燕。
丁非凡一身新衣服,天蓝色的细缎长衫,虽是宋孝忠随便拿给他的,却似定做的一般,剪裁合身,与上色的头巾和腰带,显得挺拔悦目,与那套白锦团袍相比,又有另一番风韵。
霍梦燕像是丁非凡比赛穿着似的,也是一番刻意打扮。对襟的缎袄,细缎散脚裤,绣花绒球鞋,外披一袭白色的披风,风摆上分别绣着九朵玫瑰花,黑得媚然凛然。
宋孝忠走在两人之后,一身粗布衣装,加上那副神态,就像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
还未到宫门前,丁非凡已在向霍梦燕介绍永乐宫:“永乐宫原本为大纯阳万寿宫,内有无极门、三清殿,纯阳殿和重阳殿。殿中最著名的便是元代道孝壁画,共有八百多平方米,其中以三清殿的值日神像和纯殿纯阳帝君仙游显化图最为精美。”
说话间,三人已入宫门。
一个道士迎面走过来,双掌合十,向正在滔滔不绝地说话想讨好霍梦燕的丁非凡,施了一礼道:“这位施主可是桃花庄丁少主?”
丁非凡见有道士认识自己,更是得意了,歪起头道:“不错,桃花庄丁少主丁非凡正是在下。”
道士道:“丁少主的白龙神驹,已有人归还到了本观。”
“哟!那痴儿小子倒还讲信用。”丁非凡点点头道,“很好。”
道士朝丁非凡伸出双手。
丁非凡眼眯起眼:“这是于什么?”
道士道:“请丁公子付马的饲料费、管理费、操心费、杂务费。”
丁非凡扁了扁嘴:“多……少银子?”
道士伸开双手:“十两。”
“哟!”丁非凡嚷出了口,“怎么这么贵?”
道士道:“不贵,一点也不贵,你那马不是普通的马,是平南府的神驹,若不是主持看你父亲的面子打个折扣,至少要收二十两。”
丁非凡咬咬嘴唇,剑眉一扬:“二十两就二十两,谁要你打折扣!”
“哼!”霍梦冷哼了一声,就往前面庙殿走去。
丁非凡扭转身向宋孝忠笑笑道:“请宋兄先给我垫付二十两银子,日后加倍归还。”
未等宋孝忠回答,他已大步追向霍梦燕:“喂,等等我!”
宋孝忠耸耸肩做了个无奈的手势,从衣兜中取出两张银票,递给道士:“这是二十两银票……”
“嘿嘿,你真是个老实人。”道士笑着缩回手,“我是与丁施主闹着玩的。出家人以慈悲为本,方便为门,替人看看病,哪有收银子的道理?”
“原来是这样。”宋孝忠顿了顿,又道,“请问道长,那个骑白龙神驹来的人,现在哪里?”
道士道:“你是说那个任施主?他就住在后院的挂单客房。你从这条青石道绕过三座庙殿,走入一个有竹林的小院就是了。”
“谢了。”宋孝忠向道士施个礼,然后急步登上青石道。
他要先找到任焉梦,确定他没事之后,再去找了尘道长办理正事。
他刚走上青石道不远,忽然发现青石道上停着一顶小轿。
小轿停在道中央,恰挡住了前进的路。
他只得顿注脚步,目光扫过四周。
他希望能找到另一打路,绕过小轿去。
但他发觉,只有这一条青石道可走,他皱起了眉头,在考虑是从轿两旁的花圃园中走过去,还是动用轻功从这小轿顶上跃过去。
最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