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舟山更类似一个大营地,来自五湖四海的志士聚集其中,但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建立起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来。张煌言没有物资把这些志士整训成军队,也无法提供给他们武器、装备,竭尽全力只能勉强保证浙军不至于忍饥挨饿。这次出兵以来,地方清军望风而降,浙军轻而易举地占据州县,也没有得到过任何锻炼。
对于这样的浙兵,邓名自问暂时没有能力把他们变成几万强军,所以就琢磨着把他们送去四川从事农业生产。
在邓名忙着收拢散兵、同时进行说服工作时,突然有芜湖的百姓闯到营中告状。前天这户百姓的粮食被一个浙兵抢走了,今天百姓正好与这个浙兵撞上,他就高呼抓贼,将这个浙兵揪住,两人一起被营外巡逻的明军带回营中。任堂马上过问此事,百姓把被抢的经过详细道来,在边上旁听的邓名见那个犯兵面如死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心知此事多半不假。
任堂的看法和邓名一样,询问明白经过后,任堂厉声质问那个犯兵:“此事可是当真!”
士兵只是哆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任堂又喝道:“官兵吊命伐罪,出兵前张尚书就说过,凡是管不住自己的,就不要跟着出来,否则军法无情。难道你认为眼下官兵遇挫,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说完任堂就扔下一根令箭,对营中卫兵下令:“拖出去,斩了!”
见士兵上前拿住那个犯兵,就要把他拖出营外,邓名急忙叫道:“且慢!”
“胡将军有何见教?”任堂转头问道,现在在普通士兵面前,邓名依旧化名胡一刀。
“他抢x劫固然不对,但还没有伤人……”邓名看向那个犯罪的士兵,和蔼地问道:“你为何要抢x劫民财?”
“将军!”见有了救星,那个犯兵一下子恢复了语言能力:“大前天晚上全营大乱时,小人带着妻子逃出营外,躲藏了一天没有食物,小儿不停地嚷饿,小人逃出营外时匆忙,身上没钱,一时糊涂就抢了东西。”
“现在你有钱了么?”邓名问道,不过没等士兵回答,他就主动对那个告状的百姓道:“多少钱,我替他给你,给你双倍的赔偿,不,三倍,全当压惊。”
“多谢胡将军。”犯兵感激得连连磕头。
“将军不可。”任堂出声阻止:“张尚书有令,即使抢夺百姓一文钱,也是死罪,我们乃是王师官兵,若是搔扰百姓岂不是与鞑子无异了?”
此番出兵以来,张煌言军纪甚是严厉,若是有搔扰百姓的事情发生,他绝对不会姑息。之前在芜湖已经发生过类似的案例,有一个浙兵扔下十个铜钱,强行拿走了老百姓的一口袋白面。百姓告状后,张煌言就下令将犯兵枭首示众,当时犯兵大惊,高呼:“张爷,小人的罪何至于此啊。”而张煌言回答:“我早有军令,就是一文钱也要斩首,何况价值四分银子的白面?”因此在浙军控制区内,百姓对明军丝毫不感到畏惧,与士兵交易时也敢于据理力争。
任堂叙述此事时脸有傲色,他奉命去铜陵时也肩负有监督军队,不让官兵扰民的职责。
邓名听得也是暗暗吃惊,忍不住称赞道:“以前我听说岳王的军队能够做到纪律严明,不过岳王首先能让士兵吃饱穿暖,浙军穷困,竟然也能如此,当真了不起。”
“正是,”任堂大声说道:“鞑子银x虐百姓,我们起义兵驱逐鞑虏,还天下万民一个太平,岂能和鞑子一般?”说完任堂就又喝令把那个犯兵拖出去处死。
“不可,不可。”邓名再次予以阻止,同时从怀里摸出一个银元宝,交到那个告状的百姓手中:“这个给你,你可愿意撤状?”
见到那块远超物值的银子后,百姓连忙点头:“愿意。”
“胡将军!”任堂生气地说道:“这是张尚书出兵前就与众官兵约好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连人都未曾伤了,为何要一定要他偿命?”邓名不以为然地说道:“何况现在张尚书并不在此处。”
刚看到浙兵的军容时,邓名认为这是一盘散沙,但任堂叙述的故事让他对浙兵刮目相看。这支军队能够保持严格的军纪而不发生哗变,说明它的组成者确实是一群满怀报国之志的人,就算他们的战斗经验再少、训练再差,但他们的满腔热血不容置疑。
正是因为如此,邓名无法同意对这个士兵的处置,也为那个被张煌言处死的士兵感到难过:“他们本来并非军户,却愿意豁出一条姓命驱逐鞑虏,这些人都是壮士啊。”邓名提高了音调,问任堂道:“难道你不想光复河山了吗?为何要为了一文钱杀壮士?”
处理完此案后,邓名就下令修改军规,凡是拿百姓东西的一律改为赔钱,给十倍的赔偿,如果士兵没钱,邓名可以先给垫着,将来从他们的军饷里扣。
在芜湖附近修整了几天,邓名聚拢了近三万浙兵,此时管效忠、梁化凤、蒋国柱各带兵马去南京下游监视郑成功的行动,清军那边对浙兵的战斗力相当轻视,完全不当作是威胁。
聚拢起来的浙江兵有两万多人愿意带着家属去湖广,他们都知道返回舟山凶多吉少,不愿意让亲人冒险,盼望在夔东、西川能找到容身之地。可是仍有五千多人想返回舟山,这些人基本都是单身汉,或是有家属在舟山、在沿海地区。
其中一个士兵对邓名谈起他的理由,称四川路途遥远,对他来说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这个士兵估计他若是去遥远的四川就再也没有机会返回家乡了:“我宁愿冒死返回舟山,也不愿意做异乡之鬼。”
任堂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倒不是怕客死异乡或是因为不愿意妻离子散——他还没有成亲,而是因为他在江浙一带有些熟识的人,可以帮助舟山义军打探消息、走私物资,他对邓名解释道:“若是我去了四川,人生地不熟,对提督的大业恐怕也没有什么帮助,若是能侥幸回到舟山,我至少能够帮助义军过得好一些。”
“你们若是分散各自行动,十有八九都无法生还;若是团结起来一起走,目标就太大了,鞑子肯定会围追堵截,同样是九死一生。”邓名再次努力劝说道:“大好身躯,为何要白白送死?”
“现在鞑子的注意力都被延平郡王引走,我们五千人的目标总比几万人好,我们可以用木头做一些兵器,地方上的鞑子看见我们这么多人,肯定不敢迎战,到时候我们就绕城而过,只要南京的鞑子不马上来追赶我们,我们还是有机会的。”任堂打算尽快带着浙兵出发,他现在希望郑成功能够多吸引敌人一些时间,拖住管效忠等人。
说到这里,任堂又忍不住抱怨道:“就算南京战败,延平郡王也不该马上就走啊,这不是对浙兵见死不救么?”
“也不能这么说,延平郡王的先锋大将、中提督都失陷在南京了,近在眼前他都救不了,何况远在芜湖的浙军?”邓名替郑成功辩解了一句。他觉得任堂他们此行太过凶险,就算郑成功能够牵制清军主力一段时间,也未必够让这五千明军横穿江苏内陆;而且若是南京派出其他部队追击,哪怕把任堂他们拖上些时曰,这些浙兵就断然无法生还了。
“我送你们一程吧。”邓名做出了决定。
第五十三节 擒贼
要返回湖广的浙江士兵虽然有人统领,但这些军官威信不高,缺乏战斗经验,更对湖广一带的地形全无了解,邓名不可能不派人协助。琢磨了一番,邓名觉得自己手中最可靠的军官当属赵天霸无疑,此人见多识广,在数省闯荡过,而且胆大心细。于是邓名就把赵天霸叫来,让他带上几个卫士,为这些浙兵充当向导。
一开始赵天霸显得有些不情愿,但听邓名解释说他是最得力的人选后,就同意负责这件工作,不过看得出来他十分勉强,离开大营时还嘟哝了一声:“又是我!”
这句话听得邓名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他不记得以前交给过赵天霸类似的工作啊,这个“又”字是从何说起呢?
现在跟在邓名身边的十九名卫士,其中十七人都参与过昆明之战,他们的名字也都在公开信中出现过,唯一的麻烦就是有不少人改了名字,需要向好奇的浙江将领说明他们是公开信中的哪一位。虽然需要多费唇舌,但他们得到的敬意一点儿也不少于周开荒,武保平向浙军将领说明自己就是武三后,同样获得了一堆真心实意的“久仰”之声。甚至就连穆潭的名气都要比赵天霸响亮,因为在那封自称刺杀胡全才的公开信中,邓名又把自己卫士的名字列举一遍,穆潭也榜上有名,只有赵天霸骄傲地拒绝了,称他不愿意冒认功劳。若是有不明缘由的人好奇地问起经过时,赵天霸也不会称此事纯属虚构,只是说自己没有参与这场行动。
“你们沿着长江先去安庆府,安庆府我来时问过,城内没有多少兵马,只要小心谨慎,应该可以安全通过,然后从安庆府境内直接进入黄州府。”邓名在分手前嘱咐浙军的将领们,千万不要走九江这条路,而他给的理由是:“黄州府、德安府的鞑子都去武昌了,地方上根本没有留守兵力,只要你们进入湖广就好办了。”
很快浙军就打起全军西进的旗号,浩浩荡荡地从芜湖出发,向湖广开去。
而在此时,安庆府虽然没有等到江西绿营的援军,但却有一队湖广的船只开到。
“我们是岳州绿营,还有洞庭湖水师。”前卫带着印信到安庆府求见知府,见到当地的官员后立刻报告道:“奉湖南巡抚之命,我们前来驰援南京,还请酌情拨给军粮。”
“你们怎么才到?”见到使者后,安庆府的官吏都感到有些奇怪:“你们的前哨已经过去好多天了。”
虽然湖广那里局势也很紧张,安庆这边也听说张长庚为了减缓明军的攻势,甚至大肆给地方豪强加官进爵,让他们出兵出力去与明军交战。不过在南京遇险后,清廷还是要求张长庚把洞庭湖水师优先发往南京,尽量挤出兵力以确保南京安全。
看到来人呈上的印信、告身后,安庆立刻就意识到这是张长庚派来的象征姓部队,以水营为主,虽然号称有八千人马,但估计都是辅兵、水手,顶多只有千多勉强可以参与陆战的甲兵。
“我们的前哨?”荆州兵的使者显得有些迷惑:“我们奉命从武昌出发后,一路不敢耽搁,在九江也没有停留、休息,拿到拨给的军粮就立刻出发了,哪里还有前哨。”
“有啊,不到十天前过来了一队骑兵,共有二十人,也是你们荆州水营的,没错,拿着的也是洞庭湖水师的腰牌,是一位胡把总。”见使者还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接待的官吏进一步启发道:“胡一刀,胡把总。”
使者想了一会儿,突然表情严肃起来,急忙问道:“二十人?能形容一下那位胡把总的装束吗?还有与他随行的人的样子。”
……
武昌,湖广总督衙门。
今天,武昌知府又急匆匆地带着捕头来找巡抚大人,对于这个知府张长庚是有很多不满的。周培公刚与明军达成秘密出售武器的协议后没两天,知府就来紧急求见,说是他发现长江上好像有明军在进行秘密活动,似乎明军的船只和水营连续两、三天总在夜间偷偷越过武昌,他们分成好几批显然是想掩人耳目,可能打着从后面偷袭武昌的主意。这个报告当然把张长庚吓得不轻,以为明军要毁约攻城,急忙全城戒备,闹了好几天,结果什么动静也没有,证明是虚惊一场。
遭到张长庚一通臭骂后,知府报国之心仍然不死,对巡抚大人打造兵器、盔甲一事总是指手划脚,说张巡抚打造甲兵的成本太高、花费的材料太多,一定是被工匠们欺骗了;还自告奋勇要去工所监工,声称同样的人力、物力,他能够把产量提高到现在的三倍以上。结果被张长庚一通冷嘲热讽,毫不客气地给赶走了。
今天知府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见到张长庚后就大叫起来:“巡抚大人,大事不好!”
“又怎么啦?”张长庚拖着长音问道:“又发现贼人潜越,还是发现有人盗卖生铁、偷懒耍滑的真凭实据了?”
知府站到一边,回头冲着武昌的捕头说道:“还不速速禀告巡抚大人?”
“喳。”那个捕头急忙跪下,带着一丝得意的表情,向张长庚报告道:“五天前小人发现有一群行踪诡秘的人,小人不敢打草惊蛇,就偷偷尾随监视,发现这些人大量购买黄金。小人心中甚是奇怪,就加倍留心,结果发现不止这几个,有好几队人在城中活动,每曰都偷运进大量白银,换成黄金后再偷偷夹带出城。”
张长庚本来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听到这里表情也严肃起来,向前探了探身子,关注地望着那个捕头。
见巡抚大人来了兴趣,捕头心中更是得意:“武昌城内金价多年来一直稳稳的,一两金子兑十一两白银从来没变过,但这半个月来,就已经涨到了一两金子能兑换十三两白银了,而且不仅武昌如此,小人前天打听了一下汉阳的行情,都已经涨到一两金子能兑十五两白银了!”
捕头报告经他仔细观察,那些来买黄金的人十有八九和明军有关,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收购大宗黄金,但捕头不敢怠慢,急忙向知府密告:“这些人出城、入城,都有本地缙绅掩护,而且把这么大量的金银财物夹带出入,小人断定捕快中也一定有内应,因此小人没有告诉其他的捕头,就连手下的捕快此时也都不知。”
邓名留下的黄金根本不够偿付应付给张长庚的回扣和收买经费,储备告罄后明军就四下收购黄金,可荒郊野外哪里去找那么多金子,只好不停地派人化妆进城,从武昌、汉阳的各处商家购买。
“此人做事十分谨慎。”武昌知府接过话头,对张长庚称赞道:“他就来向下官一人报告,连下官衙门中的小吏都瞒过了,这里有一份掩护贼人的本地缙绅名单。”说着知府就掏出一张纸,递给张长庚:“参与的人数众多,触目惊心啊。”
张长庚匆匆把名单拿过去细看,知府没有退下而是顺势又凑前一步,蛮有把握地给湖南巡抚分析起来:“下官已经算过,若是想让金价上涨如此之多,肯定不是小笔买卖能做到的,贼人至少已经购买了数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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