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走了,邓名继续和任堂、周开荒讨论新兵的训练进度,接着三个人就走出帐篷,邓名要到校场上去和几个负责训练的军官谈话。
“提督可让我好找。”正在邓名忙着的时候,穆谭亲自跑来了,刚才他去了邓名的大营,结果扑了一个空,然后一直追到了校场这边来:“那两位先生气坏了。”
“嗯。”这反应在邓名的意料之中,不过他不认为这会给他带来什么特别大的麻烦,大不了就是得一个目中无人的评价,而且以邓名现在的名声,多半缙绅们还会替他说话,认为是这两个年轻人水平不行,入不了邓名的法眼;但如果带上这些随时可能开溜的士人,那才是要命的事,到时候软也不行,硬还会极大地损害自己在缙绅中的形象。
“他们嚷嚷着不肯走,一定要和提督当面说个明白。”
“来投军的都是壮士,”邓名不为所动:“如果他们不肯走,就安排他们住下、让他们吃饱,如果他们愿意也可以参加新兵甄别,不过我怀疑他们不愿意。”
“提督。”任堂终于忍不住出声了,虽然他也承认之前几个来投军的士人没啥用途,而且还目高于顶,认为他们是明军急需的人才,但看到邓名如此怠慢士人,还是有些不满。
“一会儿再说。”邓名制止了任堂的牢搔,继续曰常的军务。
一直忙碌到太阳下山,军营开饭后,邓名就把三个心腹少校都叫到他的营帐中,一起吃晚饭的时候邓名继续刚才任堂想展开的话题:“这些士人和任兄完全不同,他们没有参加过军队,没有上过或是见识过战场,不懂得旗鼓,不知道如何计算辎重的消耗。我把重任委托给任兄,是看在任兄曾经手刃过敌兵,曾经带队转战千里,而不是因为任兄是个读书人。”
“对,如果不是任兄这样的,一般的秀才根本没用。”周开荒立刻出声表示赞同,在袁宗第军中时,周开荒对读书人也非常崇拜,闯营对士人同样相当尊敬,如果有秀才投奔袁宗第等人,他们也会高兴地招待。这种对士人的尊敬,源自于对知识的尊敬,也是文明的表现,在中国的历史上只有极少数的野蛮统治者蔑视知识,以折磨迫害知识份子为乐的更是凤毛麟角。
邓名同样很尊敬知识,不过他并不认为识字就是万能的,而是认为专业需要细分,适合这些士人工作有很多种,如果没有军事知识那军队中就没有适合他们的职位。周开荒受到邓名这种思维模式的长期熏陶,对招揽士人出任明军的军职也没有了什么热情。
“那也不能把他们视为一般投军的军汉啊。”任堂并非不清楚邓名的态度,但还是颇替那两个来投军的士人不平,更不用说他们二人还有名士的荐书。
“实际上,我认为我朝的缙绅还不如一般的百姓。”邓名轻笑了一声,说了句令三个伙伴都震惊不已的评语。→文¤人··书·¤·屋←
任堂立刻就不干了,非要邓名说个明白。
“哪天穆兄和周兄曾经争吵过,争论漕工是不是大明子民,”邓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说起了往事:“该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朝廷的子民,一个人是不是为国效力了呢?”
不等三个人各抒己见,邓名就给出了他的答案:“参军流血,或是纳税,我认为这就是为国效力。”
在邓名的印象里,可能也就是外国人才没有向政斧纳税的义务:“我不喜欢子民这个词,相对来说,我跟喜欢国民这个词,凡事服兵役、向官府纳税的都是平等的国民,就像都府的同秀才,虽然我和他们的位置不同,但这是因为机遇和能力问题,他们都和我一样竭力支撑着朝廷和国家;而我朝的这些士人,他们到底为国家付出过什么呢?”
“他们出仕辅佐天子。”任堂争辩道。
“我并不认为当官是一种对国家的奉献,何况他们好像还拿俸禄了。”邓名又是一笑:“你们知道的,我高薪聘请读书人去都府但老师,给孩子们同秀才上课,教他们读书识字;我定下了很高的工钱,比你们的军官的报酬还要高,但去的人并不多啊,好像只有一些童生应召了,主动来投我军的士人中,愿意教书的一个没有,人人都想做官。”
去当一个私塾老师——在很多人的理解里,邓名招募的那个教师就相当于私塾老师——显然不是通侯之路。
“这些教师有很高的报酬,不过他们也要缴纳一部分税金给都府,这就是他们对国家的奉献;那些退役的士兵,我给他们同举人的待遇,但不是简单地免除他们的保护费,而是先付给他们津贴,然后再按照他们土地的多少收税,他们也和同秀才一样为国效力。将来,我们都府的官员都会从这些为国效力的国民中产生,而不是把官职授给那些连纳税给国家都不愿意的人。”
“这是朝廷给读书人的优待。”
“读书人当然应该受到优待,应该受到尊敬,不过我总觉得不该用免去他们对国家的责任来优待他们,这是磨砺士风的好办法吗?我对此很怀疑。”邓名摇摇头:“有很多种治理国家的办法,一种就是比出身,只要有个好爹,就会有良好的前程,犯法也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年轻时就可以去管理一县,几年后管理一府,然后是一个省,直到入阁……”
“嗯,提督说的这是虏丑的八旗制度。”周开荒大声说道:“不过虏丑也会办科举,诱惑天下的士人去争抢抬旗的资格。”
“还有一种是彻底的科举,从上倒下是君父、臣子和百姓,这个你们也知道了,就是我朝的制度。”邓名对周开荒的评价不置可否,而是继续说下去,在邓名看来,八旗制度和精英'***'优劣相差不大,至少上升期的八旗制度还是能够击败腐朽的精英'***'的。
“还有一种,就是我所设想的,想尝试一下看看的。无论是否有显赫的父亲,还是满腹经纶,国家都会要求履行职责。在我设想的规矩下,一个人可以因为知识渊博而受到更多的尊敬,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能够获得更多的财富,生活得比一般人更好;但国家也会要求他和普通人一样缴纳赋税,甚至还要多一些,因为他拥有更强的能力,理应为国家做出更多的奉献,在必要的时候,国家也会需要这个读书人的保卫。所有的人都是为国提供赋税和鲜血的国民,这就是我设想的帝国制度。”邓名不知道在自己的前世,帝国的明确定义应该是什么,但现在他面前是一张白纸,可以由着他任意涂抹:“除了圣上,每一个帝国的国民,都应该是平等的,我也包括在内,凡是对我有效的法律,对每一个人都有效;对其他人来说是罪行的行为,我若做了也是犯罪,也要受到完全相同的处罚。”
“至少在都府,应该是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尝试一下。”邓名看着三个发呆的同伴,最后补充了一句。
第五节 协作(上)
虽然周培公还没有回来,但是邓名估计明军肯定可以获得崇明岛作为基地。对于邓名放弃镇江等沿江领地,撤退回崇明岛坚守的决定,张煌言显得有点遗憾。
可上次南京会议的时候已经确定了郑成功的下一步战略,闽军将保护台湾侨民,挑战荷兰对东亚贸易线的控制权,一旦郑成功取得胜利,那么邓名、张煌言、郑成功这个同盟就能从海上获得源源不断的财富。当然,郑成功只是打开了局面的一端,如果邓名和张煌言不能保证东南同盟从内地获得货物的渠道,让满清禁海令发挥了效果,那郑成功拿下台湾的意义就会变得非常有限,很可能只是相当于为闽军得到了一块开垦种植的土地而已。
“延平和尚书并为东南支柱,虽然舟山和厦门间隔遥远,和成都更是远隔千山万水,可我以为我们还是要尽力协作,把我们的力量合起来向一处使。”看出张煌言的遗憾后,邓名便努力劝说道:“弘光以来,我朝屡屡受挫,恐怕就是因为将帅各自为政,而被清廷利用;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这次张尚书帮延平突破封锁,让延平收复台湾后能够得到最大的战果,而延平实力强劲后,自然会对我们的中兴大业有更好的支持。”
“如果延平能够顺利收复台湾的话。”张煌言轻叹一声,他明白没有郑成功的支援,仅靠舟山军肯定无法长期占据松江、苏州、镇江等地,就算有邓名的支援,也很难顶住清廷的全力反扑。
“我对延平非常有信心,而且苏州等地如果在清廷手中,只要海贸不断,对我们依旧是有很大帮助的,延平那边不用说,就是舟山和崇明也能从走私中收益,充实军力;而如果我们拿下,与清廷重兵对峙,不过是多了一两处可以屯田的府县而已,而且清廷势必会全力回夺,战火不断,我们收入恐怕会很有限。”在邓名看来,郑成功去年的大攻势如果胜利的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的,那样明军就能全取江南,截断漕运。但即使有郑成功和张煌言二十万大军驻扎,也肯定要和清廷倾国来袭的主力苦战,到底能不能在江南长期下去直到清廷放弃也未可知;而现在闽军受损,单靠浙军短期占领一两个朝不保夕的府县意义实在太小:“分则力弱,合则力强。等延平恢复元气后,我们下次再攻南京的时候也不会只想着拿下一、两个府了。”
把明军集中到崇明后,明军控制区要小得多,它和舟山、厦门一样有水域环绕保护,而且只是一个相对偏远的县而已,清廷对明军控制崇明的反应大概会远远小于看到明军重返大陆,燕京多半会责成两江总督衙门负责对崇明县的攻守,这样明军保住这个前进基地的把握也就能变得更大。
张煌言认可了邓名的计划,十几年来艰苦卓绝的战斗让舟山军成为了一支非常务实的军队,虽然放弃土地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舟山军不久前还难以养活旗下官兵,不会盲目的坚持反攻。
“听说邓提督把一些来投军的士子送走了?”战略确定下来以后,张煌言又问起了他刚听说的一些琐事。
“不错,我军并不打算在江南长驻,没有必要暴露这些士子,这也是我一贯的政策。”第二次进入江南以来,邓名一直安抚地方缙绅,不让他们出来和清廷的地方官争斗:“最近来的这批,虽然不是想举兵助我,但我觉得暂时军中没有适合他们的位置,他们还是潜伏在敌营中更好一些。”
张煌言面露微笑,邓名的解释让他听得微微摇头。
“哈哈,这只是一方面,此外我也不是很信任他们,最近的这些人,如果单纯想投军,何不投奔张尚书的舟山?他们一窝蜂地来找我,我以小人之心度之,觉得他们只是觉得我军最近声势颇壮,好似有席卷江南的意思,若是见到我军退兵说不定又会气馁,既然如此我就先婉拒了。若是他们报国之心不灭的话,等我走后还可以去投崇明嘛。”邓名说着也笑起来。
“邓提督有些刻薄了。”张煌言又轻轻摇头,不过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下去。
“不是我刻薄,而是确实如此,我听说张尚书上次越过南京,向上游府县挺进时,时人皆以为江南光复在即,不但诸府诸县纷纷反正,士人也如潮水一般涌出来迎接,但他们并没有带着他们的家仆来投军,也没有拿出家中的粮食和银子来补充军需,只是跑到张尚书营地里,讨论该如何来治理地方;简单地说,就是该由谁来取代那些刚刚反正的官员,来执掌地方的权柄。当时延平军力颇强,那些反正的地方官敢怒不敢言,但是心里又怎么会没有担忧?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和张尚书合作?”
“那些都是些首鼠两端之徒,”张煌言忍不住为江南士人的表现辩解两句:“他们确实不可靠。而且我军目的是光复江南,不是压榨士人缙绅,怎么好逼他们出银出粮?”
“没错,因为延平郡王失利了,所以那些地方官迅速地投降回去了,不过那些官员固然不可靠,难道那些投奔张尚书的士人就不首鼠两端吗?他们难道不是飞也似地逃回家中去了吗?他们不出钱粮,不号召民众,不带着家仆投军,那就对我军毫无帮助。这是延平输了,所以他们的恶果没有现出来,要是延平在南京胜了,他们就会继续和原来的地方官吏争权夺利,那些地方官手中可是真掌握着兵马钱粮的。士人这种投效我军的方法,非但不会增强我军力量,反倒会把实力派推向虏丑一边,延平在南京失利让隐患没有爆发,但并不是不存在。”邓名觉得这些士人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和明军做生意为好,这样对明军的帮助反倒更大:“下次我们再进军江南的时候,我看干脆就用反正的官员,清廷给他们多少权我们就给多少。”
“这不好。”张煌言立刻表示反对。
“既然张尚书觉得不好,那就事先选好人选,事先把府县的官员人名单都定下来。”邓名猜到张煌言也不会同意他的第一个建议,就以退为进地说道:“捐躯报国的义士很不好找,官还愁没有人愿意当么?若是张尚书觉得人不够,我可以帮忙,我这里有的是想当官的人,两倍的人选也找得出来。”
“唉,邓提督啊,江南的士人也有苦衷。”张煌言似乎还想替江南士人说话:“钢刀加颈,书生不得不低头啊。”
“张尚书,我并非不尊敬士人,不说您,就是您派来帮我的任兄,我也是非常尊敬的,国朝养士三百年,不但可以不纳税,不服徭役,甚至还默许他们接受投充——国际宁可税源受损,宁可徭役缺乏也要让他们生活的好一些,他们没有低头的理由——或者说,如果他们想如同百姓一样低头也可以,不可强求士人各个都是张尚书、延平郡王,但那他们就和百姓一样纳税好了,服徭役好了。如果他们都纳税服役,国家仍然保护不了他们,那他们低头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
在邓名和张煌言讨论的时候,马逢知依旧一如既往地一言不发,倒是任堂忍不住出声支持邓名,去年在池州的时候,地方官听说郑成功战败就倒戈,而前一天还指点江山的池州士人也马上改换门庭,和地方官相安无事,甚至不通报任堂一声,导致池州浙军根本不知道变故已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要不是邓名他们赶到,任堂等池州浙军谁也别想活命:“邓提督说的不错,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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