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救活了就得养他们一辈子了。”周开荒嘟囔着。
“总比他们畏缩不前,让我们的人上去好。”任堂对这个命令大表赞同,不过他反对用敢死队的人去做这份工作:“提督,我以为不如去问问那些不用上阵的蒙古人,看他们肯不肯去救前面受伤的同伴,要是肯去也发给他们盔甲。”
“好吧。”邓名点点头。军官们能够同意对蒙古兵采用一视同仁的伤兵待遇,他知道做到这一点很不容易。
远处的皇营上空,升起了越来越多的黑烟,在一个时辰里明军已经轮替了七八轮弓箭手,向清军倾泻x了几万支火箭过去。大部分火箭都在落地以后很快熄灭,但也有一些引燃了周围的东西。皇营的围墙、塔楼都是木制结构,在修筑的时候只进行了简单的涂泥防火处理,虽然防火层并不是很厚,做得也不是很彻底,但御前军官们在检查时对此并没有什么担忧。毕竟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只是一个临时的宿营地,在不大的范围内有无数双警惕的眼睛和两千武装的禁卫军,没有什么火势能蔓延开来,或是不能被及时扑灭。
“营内的水井,应该是在这个方向上吧?”邓名举起马鞭,朝着皇营遥遥一指:“分出二百弓箭手,专门覆盖射击水井。”
“遵命。”
……
脸上满是泥土和血污,索额图退到营墙后面,用力地大口喘息着。从开战以来他就一直在营门的位置上指挥作战,好几个资深的禁卫军军官都在他身边战死了,都是被流矢或石弹击中。索额图能够活下来,并不是因为他比那几个遇难的资深军官更敏捷或是反应更迅速,只是单纯的运气好而已。
对苦战中的禁卫军来说,休息是一种奢侈,也只有索额图这样的军官才有机会得到,普通的禁卫军士兵根本没有从高强度的战斗中退下来的可能。现在皇营内到处都需要人手,越来越多的火箭引发了越来越多的火势,负伤而不得不退下营墙的禁卫军都被调动起来,去扑灭营地里的火焰。
除了救火以外,禁卫军还需要收集手边的木料来修补受损的营墙,好几处营墙因为遭到明军不断的炮击而破裂,开始摇摇欲坠。禁卫军帐篷的支柱都已经被拆了下来,送到营墙边备用,只有马厩仍然完好无损,禁卫军始终在那里留下了大量人手以保证它的安全。
索额图坐在墙角喘着粗气,他看到又有一批禁卫军举着盾牌奔向水井的位置。就在刚才,落在水井附近的火箭突然多了起来,更多的石弹也来凑热闹,好几个正忙着提水的禁卫军猝不及防,没能躲开突然增多的敌军火力,被射倒在水井附近。
每一个禁卫军的脸上都显得十分狰狞,死亡的压力、无休止的战斗和忙碌,让每一个禁卫军官兵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每一刻都有人倒下,现在禁卫军官兵对突然倒在身旁的同伴已经视而不见,再也没有人会扔下手中的工作去拉那些倒地的人一把。还有很多人已经把盾牌扔在一边,在营地里快速飞奔,再也不肯花时间去观察周围的天空是否有射过来的箭;即使是那些威力巨大的石弹落在身边时,禁卫军官兵很多也只是会冷漠地看上一眼,然后继续手中的工作。
这种对死亡的麻木,暂时姓地提高了禁卫军的战斗效率,但也让他们的伤亡人数持续地上升。索额图也是如此,当他休息的时候,前后有几支火箭向他坐着的位置飞过来,但索额图根本懒得起身躲避一下,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这些火箭未必会击中自己——他也没猜错,确实都没有击中他,只是其中有两支距离他非常之近。
最靠近索额图的那支火箭恰好射中了一块裸露的木头,原本在上面的泥土防火层已经被明军的炮击震落,这支火箭因此没有熄灭,而是烘烤着周围的木料,渐渐发出了焦臭的味道。
索额图抬手挥出一刀,把潜在的火灾隐患击落到地面:“营墙外围是不是快要着起来了?”索额图心里想着,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了一边,现在就算营墙外壁开始燃烧,禁卫军也没有办法去扑灭,所以想也是白想,还不如抓紧时间休息。
“皇上召见。”一个禁卫军士兵突然出现在索额图的面前,对他大声喊道。
“知道了。”索额图从地上一跃而起,跟着传令兵向顺治的位置跑去。
顺治目前的这座营帐是除马厩以外保存得最完好的建筑物,几十个禁卫军举着盾四下巡逻,把每一支落在上面带火的羽箭都及时清理掉,营帐内还摆着一圈水桶,以备不时之需。
“营门战事如何?”一见到索额图,顺治就厉声问道。
“皇上放心,奴才们把守得如同铁桶一般。”索额图恭敬地低头回答道。蒙古人撞门的时候,几十个禁卫军就在里面顶着,任凭蒙古人再三攻打,营门依旧是安然无恙。
“勤王兵还没有到吗?”顺治很清楚勤王军连影子都没有,否则营墙上的禁卫军肯定会立刻来报告他,但顺治还是忍不住问道。
“奴才觉得,多半马上就要到了。”索额图的回答正是顺治的愿望。
“御前还能支撑多久?”顺治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这个问题吐出了口。
“皇上尽管放心,是贼人快要支持不住了。”不等索额图说话,另外一个禁卫军军官就大声说道,他是经验更加丰富的资深将佐。
“暴雨不终朝。”这个将佐铿锵有力地说道:“邓贼这一个时辰里射了至少十万支箭,显然他也知道勤王军随时能到,这已经是他的全力一击了。他还能有多少支箭?多少火药?他的投石车打了这么久,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
不但顺治闻言眼睛一亮,索额图和其他的禁卫军官兵听了后也都是眼前突然一亮,立刻把胸膛挺直了。
“说得不错,勤王军一定是快要到了,邓贼终究是强弩之末了。”皇帝大喜道:“速速通报全军,务必要让每个人都听明白了。”
“喳!”索额图和其他的禁卫军官兵都大声应是,然后分头跑出顺治所在的营帐,鼓舞着每一个见到的禁卫军士兵。
“邓贼快要力竭了!”再次冲上营门旁的营墙上后,索额图感到全身似乎重又充满了力气。现在禁卫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五百人,营门前的守兵明显变得较之前稀疏起来,但他的话语却让所有疲劳的禁卫军官兵都看到了希望。
索额图指着远处的明军阵地,横在那里的用来运输羽箭的大车确实已经十车空了七、八车,在刚才那个佐领的提醒下,营门的禁卫军官兵果然发现有一些明军的投石车已经出现了故障,停止了攻击。
“看!”一个眼尖的禁卫军士兵指着远处的明军阵地,对同伴叫道:“贼人有异动。”
“哦。”索额图和周围的官兵都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从远处移动过来的明军马车。
他们看到一群明军的辅兵围在这些新到的马车旁边,从其中的几辆车上砍断绳子,掀开遮布,取下了上面的东西,迅速把它们组装起来,一个新的投石车显出了轮廓。
还有更多的车辆继续前进,开到了明军弓箭手战线的后面。
一张又一张的幔布从马车上扯下去,露出了车上满满的货物——又是十万支箭被运到前线,明军的辅兵纷纷走过去,把他们的空箭壶再次装满。
第十五节 出降(上)
一批蒙古伤员被他们的同伴救了回来,有些明军辅兵走上前来,把伤员带到阵后,解开他们的盔甲给他们包扎伤口。见到邓名真的遵守诺言并没有给这些伤员一刀后,提心吊胆的蒙古人松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声欢呼起来。他们也知道,即使得到医治,重伤员死亡的几率依旧很大,不过总算是确认邓名不会出尔反尔了。
又有几十个蒙古敢死队员上前攻城,邓名看着已经部分起火的皇营营墙,估计禁卫军绝对无法坚持到曰落,就是能不能抵抗到午后都很难说。除了大炮和投石车以外,邓名还准备好了爆破工具,因为明军估计到禁卫军会在营墙上拼命地抵抗,战斗意志肯定比以前遇到的绿营强很多,所以并不打算在禁卫军造成很大消耗前让爆破队去冒险——邓名也不愿意把这种威力强大的武器交给蒙古人艹作,冲车在蒙古人的手里只能用来攻城,无法威胁到明军。要是给了他们爆破车,万一有个蒙古人舍身护主那就麻烦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可能没有出动爆破队的必要了。
“启禀提督,”一个传令兵来报告道:“高邮的援兵已经快要抵达。”
昨天夜里高邮县城受到了惊动,但因为情况不明,所以高邮的守军并没有任何行动。天明后看到御营方向烟火直冲天际,而且又是炮声隆隆,高邮知县终于忍耐不住,亲自带着二百多个县丁从城中杀出,奔着御营的方向而来。
虽然有两江总督衙门和扬州知府的掩护,使得明军可以潜伏在高邮附近,但突袭御营的计划显然不是知县这个等级的两江官吏能够知晓的。江宁巡抚和扬州知府之前借口要增援周培公、梁化凤与邓名交战,所以又抽调走了扬州一部分兵力,但县城里总不可能一个兵不留。现在见到御营遇险,知县担心自己的颈上人头,就紧急带着剩余的兵力出来勤王。
“派一队兵去打垮他们?”任堂问道。对于两百个县丁,随便派出几百明军就可以将其消灭。现在不算邓名的战兵,军中的辅兵很多都是两个月前明军打算离开江南、返回四川时招募的,他们愿意跟着明军远赴四川,对明军的忠诚度没有什么大问题。入伍以来的好吃好喝,更让辅兵士气高涨,现在他们参与围攻了御营,再没有了回头路。任堂觉得对付高邮的县丁,只要让少量战兵带领有武器的辅兵去攻击就可以了。
“就是怕带头的知县跑了。”县丁没有什么见识,不过现在知县亲自带队赶来,如果被他发现什么蹊跷,传播开去可能是个麻烦。
正在邓名琢磨着应该派多少人去,是否应该设一个小埋伏的时候,旁边的三堵墙骑士请命道:“提督,让我们去吧。”
“杀鸡何须牛刀?”任堂觉得没有必要出动三堵墙。
“进攻鞑子的皇营也用不上我们,若是不让我们出击,这场大战就真没有我们什么事了。”三堵墙的骑士们纷纷说道。上次与李国英交战后,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在江南征战的时候,三堵墙都在继续练习墙式冲锋,不过他们上战场的机会很少,也就是在九江和安庆打了两场而已,而且上场的时间不长,还没有完成热身对方就已经战败,骑士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好吧,速去速回。”邓名同意了他们的要求,现在皇营被围得如铁桶一般,攻城也确实不需要出动骑兵:“不要让高邮县令跑了。”
“提督放心,狗官死定了。”三堵墙的骑士们摩拳擦掌地离去了。
在明军继续攻城的时候,索额图和其他几个御前军官再次跑到顺治的面前,现在他们一致要求皇帝立刻突围。
“贼人又运来了大批弓箭,还有新的投石车。”情况紧急,一线的军官对险恶的局面已经不再讳言:“如果再这么打下去,也许中午、最多坚持到未时,御前侍卫就会消耗殆尽,那时就是皇上想突围,也没有多少奴才能跟在皇上的周围了。”
明军大批器械运抵后,禁卫军的士气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现在几乎人人都知道他们已经生机渺茫,守住皇营的机会微乎其微。禁卫军的官兵依旧在营墙上奋战,但是支撑他们作战的已经不是希望了,他们只是困兽犹斗而已,只有极少人还相信能坚持到援军抵达,。
“皇上,必须要突围!”很快又有几个军官离开了营墙上的指挥岗位,焦急地赶来劝说顺治突围。他们报告说,营墙的外壁已经多处起火,禁卫军没有人手,也不可能出营扑灭火焰。虽然厚实的营墙不会被很快烧毁,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禁卫军虽然战斗经验不多,但士气仍然高昂,再怎么说也有一批经验丰富的老军官指挥,而且人人有马,盔甲也都不缺。在今天的围城战中,禁卫军因为救火、修补营墙而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在这种工作中,装备精良的禁卫军和普通的辅兵也没有太大的区别。本来禁卫军还认为仓促来袭的叛军不具有快速攻克皇营的能力,可以把皇帝保护在安全的营地中,但现在形势已经很明显,再困守几个时辰,等明军攻破营墙时,禁卫军恐怕都要疲惫得举不起刀剑了。
禁卫军的提议让皇帝听得脸色发白。不管战事多么激烈,身处重重保卫的营帐中依旧能给他一定的安全感,这里没有火箭落下,没有遍地的鲜血,铺满了盾牌的营房不仅挡住了石弹,而且还阻断了伤病人员的呻吟声。只有在军官和传令兵开门入内时,皇帝才会听到外面激烈的呐喊声。
如果离开了这个营帐,那么皇帝就会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下,而且还要走出营墙,从敌人刀枪的海洋中冲过去……“皇上,一定要走!”满屋子的禁卫军军官统统跪倒在地,焦急地向皇帝高呼:“立刻就要走!”
“好,朕准了。”顺治努力地压下自己心中的慌张,这时他无限怀念紫禁城的坚固城墙,还有那巍峨的燕京城楼。
接下来就是讨论如何突围。现在明军正在外面攻打,肯定不会给禁卫军涌出营门列队的机会,但列队却是必要的行动,要想保护皇帝突围,那禁卫军就需要时间在营外调整好队伍,把皇帝紧紧围在中央后,再全军冲击明军的防线。
“诈降!”紧张地商议了片刻后,一个禁卫军军官大叫起来:“我们就告诉邓贼我们要投降,要出营投降,这样我们就能多得到一些出营列阵的时间。”
诈降不仅能给禁卫军争取时间,而且还可能让明军的箭雨暂停,让明军麻痹大意,所以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了所有军官的一致赞成。
在出营突围的时候,营门依旧需要保卫者,他们可以掩护在营地外列阵的禁卫军——若是被明军看出了破绽,营门上的保卫者可以掩护射击,不让明军步兵快速靠近皇帝,而且还能利用营墙的高度观察明军阵地的虚实,用旗号给突围部队指引方向。
“奴才愿意留下坚守。”索额图向顺治跪倒,诚心诚意地说道:“奴才愿意为皇上断后。”
索额图也知道留在营墙中是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