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之误会了邓名的话,他以为邓名承认这个宣言不过是一个权宜之计。
“将来的事,我也未必看得见了,反正总比神州陆沉强。再说刘体纯、李来亨他们说到底也都曾是乱贼,就是身死族灭,很大程度上也是报应。嗯,邓名仁厚,或许将来会给他们一条活路的。”文安之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点明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就不打算继续讲下去,只是最后提醒了一声:“你的卫士,都是三堵墙吧?”
问完这句话,文安之就表示他想去阅兵,但邓名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不是还有一条,要由督师来审判吗?”
文安之又扫了邓名一眼,轻轻点头:“嗯,这倒是。将来你若是敢出尔反尔,本官绝不答应!”
说完后文安之就在邓名的陪同下一起去阅兵。走在路上的时候,文安之心中仍在苦笑:“小孩子从来没有执掌过大权,根本不知道大权在握后会变成什么样。迟早有一天,你说出的话就是天条律令,那时我在不在还不知道,就算我在,又岂能左右得了天心?那个时候若是我劝你不能杀李来亨、刘体纯,而你同意了的话,只能说明你本来也无意杀他们;要是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谁说也没用的。”
面前数千明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城楼上的文安之呐喊致敬。
“很好。”文安之微微颌首,夸奖邓名道:“兵练得很好。”
阅兵完毕,文安之下令赏赐,当然这些赏赐物也都是邓名掏的腰包。
“兵确实练得很好,现在恐怕虁东任何一个将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了。”一边欣赏着将士们的欢呼声,文安之一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虽然手里有兵,腰间有金,更诛杀了鞑子皇帝,但他还没有被冲昏头脑,还知道要团结虁东众将,没有脑袋发热去强迫虁东众将立刻臣服于他。这么年轻就这么懂得分寸,将来应该能是个明君吧;中兴大业完成后,不会杀很多的功臣吧?”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周围突然响起的呐喊声让福尔大吃了一惊,他在燕京的时候就懂汉语,最近几个月与汉人朝夕相处让他的汉语更加纯熟,他完全明白这喊声的含义。
“血战到底!”福尔身边的雷火突然也跳起来,神情激动地振臂高呼。
“怎么了?和谁打起来了?”福尔满脸紧张地站起来,环顾四方,着寻找着敌人或是可疑的烽火:“敌人是谁?”
“哦,不是,不是。”雷火笑着解释道:“血战到底是我们四川的一种麻将。”
“一种麻将……”
“是的,很好玩的。”雷火告诉福尔,这种麻将就是在一个人胡了之后,其他几个人还要继续打下去,直到最后两个人决出胜负为止,玩起来比川外的麻将可要惨烈得多。浙江兵到了都府后不久,也都迷上了这种游戏,不过邓名规定在战争期间不许玩。今天川军返回了安全的奉节,阅兵结束后,邓名宣布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川军将士除了站岗的卫兵外,其他人可以娱乐。随着第一个人“血战到底”大喊出口,成千上万的川军群起响应,呐喊声回荡在奉节的上空。
“原来你们这么爱玩麻将。”福尔终于明白了。
“很好玩的,你将来也会喜欢的。”
“怪不得你们会拿麻将牌当军旗。”
“……”雷火先是愕然,然后一蹦三尺高,暴跳如雷:“那不是麻将牌!”
第三十二节 威压(上)
回到衙门后,文安之又把一封书信拿出来给邓名看,这是李定国的使者快马加鞭从昆明送来的。
“晋王要为你请爵。”文安之深深地看了邓名一眼。
之前李定国几次写信来奉节,向文安之询问邓名的身世,而文安之一概以不知道来搪塞。李定国是假黄钺的亲王,如此糊弄他让文安之感到良心不安,这次高邮湖大捷的消息传到昆明后,李定国再次遣人送来这封信。
如果邓名是宗室,那他不需要李定国为自己请爵,换言之,如果邓名有意和永历竞争天子的宝座,那他就不能同意李定国为自己请爵;但如果邓名不是宗室的话,李定国此举无疑展示了最大的善意。
“建昌的庆阳王,好像折辱了晋王的使者好几次。”文安之在邓名看信的时候,又不露痕迹地责备了他一句。
“是吗?”邓名虽然没有给过建昌这种暗示,但他也知道这笔帐肯定要算在自己头上。固然冯双礼等秦王、蜀王系的将领本来就和李定国有过节,不过由于邓名的关系,他们蔑视天子和朝廷的行为无疑也更加胆大:“是晋王说的吗?”
“晋王只字未提,”文安之叹口气。建昌的无礼和敌意,李定国不但没有对奉节说,还不许他的使者在文安之面前提起;但有一个晋王的使者在奉节吃饭的时候,几杯酒下肚,突然按捺不住大骂起建昌的人,这才让文安之听到消息:“晋王大概是怕我误会,认为他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吧。”
“嗯。”邓名点点头,听文安之说清来龙去脉后,他更加坚定了去昆明一趟的决心:“末将听说晋王那里粮饷困难,我这次从江南带回了不少粮食,打算给建昌运五十万石去,其中一半是给晋王的,从建昌转运去昆明。
“如此甚好。”文安之也认为需要化解昆明和建昌的矛盾。现在建昌的几万西营兵都全神贯注地提防着昆明,用这么多军队提防李定国绝对是对军事资源的重大浪费,而且肯定还牵扯了李定国的不少精力:“晋王为你请爵的事,你打算如何回复晋王?”
过于一直是文安之帮邓名遮掩,但这次邓名表示不用奉节替他回信了:“末将会亲自押送粮草去昆明。”
“你要去昆明?”文安之闻言一愣,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你还要防备渝城的李国英。”
“督师明鉴。”在邓名看来,若是想在成都和昆明之间建立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李定国进行面对面的会谈,不过邓名也知道文安之担心自己的安全:“当年固然是孙可望倡乱,但晋王、蜀王事先事后的对策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晋王对我们绝口不提建昌折辱他的使者,可见晋王也在反思当年的失误,末将相信晋王肯定不会像对待蜀王一样地对待末将;再说现在形势这么险恶,朝廷只在西南这一线剩下一点立锥之地,建昌和云南剑拔弩张对峙下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末将在建昌那里也有点面子,所以此事势在必行。”
经过文安之几次教导后,邓名已经很少说话如此直白了,不过今天这件事他没有时间组织语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
看了看周围的卫兵,虽然都是两人的心腹,但文安之还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孙贼背叛朝廷,晋王奉旨讨贼,何过之有?而蜀王一事,多半晋王也有些难言的苦衷。不过邓名你既没有背叛朝廷,也不是蜀王,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个。”
“是。”邓名躬身答道,他知道文安之已经同意了他的看法,不过仍在暗示他要万事小心。
“哦,对了。”文安之又想起一事,轻轻一拍脑袋:“你的兵练的很好,不妨带两千甲士,不,你带上三千甲士去昆明,晋王准会喜欢的。再说,晋王一定也很想见见这些在高邮湖杀贼的英豪。”
“是。”邓名再次恭敬地答道,脸上已经忍不住要笑起来。
……在奉节休息数曰后,邓名向文安之告别,带领军队返回成都,中途又在万县让牲口休息了一次。
明军驶出铜锣峡时,前锋大将是任堂少校,无论是袁宗第的情报还是川军的探马,都证明李国英全军都呆在渝城城中,这样清军的火炮根本无法对明军造成太大的威胁。如果明军船只靠着江面的东侧、南侧行驶,那更是不会受到丝毫的威胁。
上次和李国英交战时,任堂还没有带军队打过几仗,军事经验不多,而且几乎都是行军;不过受益于此后一系列的经历,任堂学到了很多东西,积累的的经验也不少;而这次出兵后,任堂一直参与决策,经常与邓名、穆谭和周开荒讨论军务,不但清楚作出每一个决定的幕后理由,还多次亲自带兵。
“为什么李国英不肯派出一支兵马渡过长江在这边修筑堡垒,配置火铳、火炮呢?”早在进入夔门的时候,任堂就向邓名断言李国英不会冒险渡江,现在他又和周围的军官讨论其中的利弊:“若你们在李国英的位置上,又会如何行动?”
有几个军官认为李国英的对策很妥当,上次李国英带着三万大军渡江攻打邓名,结果被打得只有三千五百人逃回渝城。现在虽然有清廷的大力支持,但李国英可能也就在渝城集中了一万多不到两万的兵马,自然不敢再渡江来讨打——万县的水师比嘉陵江水师强大,要是明军以重兵围攻李国英南岸的堡垒,他只能蹲在渝城城里看着。
而有两个军官则认为李国英错失了良机,他们若是在李国英的地位上,就会派出兵马渡江偷袭,哪怕不能伤到明军,也能给明军制造麻烦。至于小股清军可能遇到的困难,这两个军官都觉得能靠随机应变来解决,有一个人甚至认为,就是明军围攻渡江的小股部队也对渝城有利,这样就能牵制明军水师的航运力量,进一步拖累明军的长江航运。
任堂并没有评判他们意见的对错,只是把那两个主张偷袭的军官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给他们贴上一个倾向进攻的标签。大部分缺乏战斗经验的军官都更偏爱防御,虽然他们现在支持李国英守城的对策,但是不一定就属于稳健派,或许随着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激进。
不过李国英不同,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宿将,川陕总督总是表现出明显的保守倾向。明军在夔门的讨论会上,任堂就指出,李国英有夸大敌人的反应速度和遇到的麻烦的倾向。比如上次与川军交战时,李国英在撤退的时候没有焚烧大营,显然是要尽可能地误导川军——其实,就是李国英焚烧了大营和物资,以当时任堂的军事能力也未必就能阻拦清军撤退。
现在渝城的部署也是这套路数,李国英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意识到任何行动都有大量的风险,在他想出安全的解决方法前,他宁可选择避免冒险。这种谨慎态度和周密的思考让李国英表现出了强大的防御能力,明军的各种进攻形式他都思考过了,因此也有了初步的应对方法。
而赵良栋和李国英不同,他有缩小困难的倾向,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赵良栋身上起到的作用和李国英正好相反,不但没有让赵良栋变得更谨慎,反倒让他充满了克服所有难题的自信。上次与川军对垒时面对严峻的军事局面,赵良栋仍信心十足地发起反击,打算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把明军逐个击破——我的兵练得更好,我的反应更快,所以即使大家都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也是我解决得更好、更快,结果还是我赢。
之前赵良栋已经奉命回陕西编练新兵去了,邓名他们都认为,若是赵良栋在渝城的话,很可能明清两军早已经打起来了——这对明军来说既是威胁也是机会,渝城的防御绝对不会像李国英主持得那样滴水不漏。
任堂的坐舰驶到渝城附近时,从渝城到铜锣峡的江面上已经满是明军的舰船。川陕总督被惊动,已经跑上城楼向着江面上眺望——这个阵势和明军驶出夔门时有些相似,但给渝城清军送去的肯定不是喜悦。
城楼上的胡文科等人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至于那些低级军官和士兵,更是看着江面发抖。总兵王明德和张勇的表现稍好,并没有像士兵那样颤抖不止,但脸上也都没有一丝血色。
顺治十五年吴三桂从渝城前往遵义,满清从两江抽调了大量船只,强行通过三峡向渝城运输粮秣,那时王明德见过苏松水师为两江运输船队护航的声势。但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苏松水师,也远远无法与今天从铜锣峡中开出来的川西水师相比。
谭诣叛变的时候,王明德和谭诣的联合水师追击袁宗第,水师追到铜锣峡时也就觉得足够远了,班师返回了。但现在明军的先锋都到了渝城城下,后面的舰队仍在源源不断地开来,就好像无穷无尽一般……
第三十节 威压(下)
李国英一直站在渝城城楼上,身边站着他的标营军官和卫士,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川西水师后,这些标营官兵都张口结舌,战栗不已。就算是川陕总督本人,此时藏在袖口下的手指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陕西的造船能力不强,多年以来主要是造一些木排、舟楫,在嘉陵江上运输辎重。至于战舰也没有特殊的设计,只是相对较大、较结实而已——对于四川的明、清两军来说,运输船一样可以当作战舰使用,反正双方的主要交战模式就是跳帮,连弓箭和撞击战都比较少。嘉陵江的清军水师一直是以水平相当的袁宗第部为假想敌的,李国英因为资金紧张,不能放开手脚生产船只。
而眼前明军的川西水师则与清军的嘉陵江水师完全不同,与明军的大舰一比,清军的船只就好像小渔船一般。李国英很清楚,凭借陕西现在的造舰能力,就是给他十年时间也休想组建起一支能够对抗川西水师的舰队来。
明军的头一艘战舰已经越过了渝城,继续向上游驶去,李国英看到每一艘明军船只的船体都深深地陷入水面,没有一艘船是空载。
“明军的船看上去得有二百艘以上,如果其中装的都是士兵的话,这些船上还不得有六、七万大军?”李国英脸上仍是一副沉着的表情,但心中已经是惊骇万分:“而且邓名的船还没有开完,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船呢。”
如果这些船中没有装满士兵的话,那就意味着明军拥有大量的辎重,只要看看川西水师的规模,李国英就很清楚他绝对无法与邓名进行一场消耗战。
任堂站在船尾,看着刚刚被抛在身后的渝城城墙,他把右臂笔直地高高举起,准备向身边的鼓手发出命令。
第一次从武昌返回时,明军士兵击鼓而过,但也就是那一次而已,以后每次途径武昌的时候,邓名为了和张长庚维持关系,从来没有再进行过类似的示威。不过在九江、在安庆、在池州、在南京、镇江和扬州等地,明军一个不落地向那些城市击鼓示威。用邓名的话来说,这就像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