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鼓捣来的这些东西。
很快,陈佐才又开始攻击起邓名的教育方针。具体例子就是这本算学课本,陈佐才并不反对学习几何,他也承认算学会有助于官吏处理事务,不过邓名的翻译和徐光启、孙元化不同,他在课本中广泛地采用了阿拉伯数字和希腊数学符号,加减乘除一应俱全,全盘西化根本不考虑考虑中国国情。
“中国,夷狄、禽兽!有容乃大,夷狄的东西不是不能学,但这样狼吞虎咽,把夷狄的东西一字不改地照搬,到底是何居心?难道在提督心目中,夷狄的东西就这么好吗?今天提督不加辨别地学习夷狄,如此崇拜夷狄禽兽,是不是明天就要不加分辨地学习禽兽了?就是鞑虏,都没有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吧?”
陈佐才的质问声回荡在讲堂里,邓名已经气得脸孔发白,双手也不知不觉地紧握成拳:“现成而且好用的符号不学,难道非要生造一堆谁也看不懂的鬼化符才是合适么?而且我只是想推广算学,就算你觉得不好,拿一套更好的出来啊,你又拿不出来,还搞这种诛心之论……这就叫崇拜夷狄禽兽了?我至少还没有把一个犹太人的梦话当成真理整天挂在口上,强行推广全国呢。”
本来邓名还听得很用心,但自从陈佐才开始攻击他的算学课本,并开始质疑他的用心后,邓名的怒火就不可遏制地高涨起来。
刘晋戈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了,甚至忘记跳起来大声呵斥陈佐才,熊兰现在也没有继续向邓名投过来探询的目光;刚才陈佐才发言初期,熊兰几次觉得该把那个狂徒拿下、叉出去了,但邓名始终没有理睬他,而现在熊兰只是垂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身边的邓名虽然依旧默默不语,但从对方的脸色和紧握的双拳上,熊兰知道长江提督正陷入前所未有的暴怒中。即使是万县第二次向邓名投降时,熊兰也没有感到对方愤怒到这种地步,不过有一点是相同的,现在邓名身上又一次散发出阵阵的杀气,让熊兰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在万县跪在邓名马前时,他就感到过这种威势。
站在讲堂门口的卫兵个个向着讲台上的陈佐才怒目而视,他们都是跟随邓名征战多年的忠诚部下,亲眼看着邓名一次次浴血奋战,把强虏斩于马下。一个近卫军官已经是手扶剑柄,开始陈佐才的讲学他还听不太懂,但自从对方掏出那本算学书后,陈佐才就对邓名进行了长达半个时辰、指名道姓的斥骂。
“提督连鞑子皇燕京杀得,还杀不了你一个竖子么?换你见到鞑子皇帝,膝盖会不发软吗?”这个军官盯着陈佐才,只要邓名稍有暗示,他就大步上前,一剑捅进陈祭酒的胸膛。
邓名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他知道自己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陈佐才格杀当场。
“或许我可以赦免他,打一顿棍棒出气,就是明朝皇帝不也是有廷杖的么?”邓名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这个主意,他对面的陈佐才已经结束了讲学,正毫无畏惧地与他四目相对。
邓名目光微微下移,落在讲台上的那本算学课本上,这是倾注了他心血的一本书,邓名不知道花费了多少个夜晚,在昏暗的烛光下苦苦回忆着自己学到的课程。而且邓名全无陈佐才所谓的骗取名声之心,他根本不知道徐光启已经翻译了一本,甚至还对教授们说明,自己这完全不是原创,而是借鉴自泰西贤人。
“自由的学术,不能在'***'的土壤上成长出来,如果没打倒天主教的权威,不会有近代科学的发展,如果不质疑权威,不会有崭新的天文学、数学和物理学;不管怀疑正确与否,对科学来说质疑就是最重要的,现在中国没有多少先进成果可以学习,而且仅靠学习,中国永远也成为不了先进的科学强国。今天我打了陈佐才,不管因为什么,都不会有人敢说这本算学课本一句坏话了吧?”
邓名站起身,转过身背冲着讲台上的陈佐才,高举起双臂。
“陈祭酒讲得好!”邓名艰难地说出了第一句话,等这句出口后,下面的就容易得多了。
邓名用力地鼓掌,连续不断地高声喝彩:“陈祭酒讲得好!讲得好!讲得太好了!”
在邓名的带动下,教授们先是零零星星地附和、鼓掌,最终变成了掌声雷动:“陈祭酒讲得太好了!”
称赞完毕,邓名走向讲台,向陈佐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陈祭酒,本将明曰便要带兵去叙州,等从叙州回来后,再来书院聆听教诲。”
事情的演变让陈佐才也感到意外,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喝彩声让他呆若木鸡,茫然答道:“知错能改,天下幸甚,朝廷幸甚。”
“但我不改。”邓名立刻说道,他指着那本算学课本,恨恨地说道:“这些符号很好用,我不会改的,书院拿出更好的符号前,我不同意改动。”
直到此时,邓名才感到出了一些闷气。
“就如提督所愿吧。”
……转天邓名就离开成都赶往叙州,而在随后的几天,陈佐才发现教授看他的目光里带上了更多的崇敬和尊敬。
“祭酒当真了不起。”今天知府衙门送来了回信,包括招募体育教授在内的各项要求,刘晋戈都表示赞同,并以最快的速度为书院筹备。助手把这些回函递交给陈佐才后,忍不住由衷地赞赏道:“那天祭酒真是把我吓坏了。”
“也亏了提督度量宽宏。”另外一个教授在边上接茬:“忠言逆耳,难为提督还能听进去。”
“唔。”陈佐才坐在那把他曾以为永远没机会再坐上去的椅子上,严肃地说道:“这不算什么,长江提督身负国家之重,有这点气量是应该的。再说他也没听进去,这课本他还是不肯改。”
虽然邓名说只要书院拿出更好的办法就可以改,但陈佐才也没有组织人手去琢磨一套更适应国情和文化的符号。
过了片刻,陈佐才有哼了一声:“想当年,显皇帝(万历皇帝)在位时,臣子们犯颜直谏(骂皇上荒银无耻,骂贵妃狐媚惑主),显皇帝不也没生气么?和显皇帝相比,提督这点度量算得了什么?”
说到这里陈佐才停顿了一下,半晌后又补充了一句:“显皇帝也没改,听不进忠言,提督也是一样。”
看完知府衙门的公函后,陈佐才就让把等候在门外的学生带进来,他昨天又连夜批改作业,现在该是给这些学生指导不足了。
……“咱们四川的水土养人啊,”陈佐才和邓名的事早就传遍了成都,刘曜他们在参议院闲来无事,一天到晚就是痛骂刘晋戈,不过这两天青城派的兴致全都转到了这桩轶事上,刘知府也因此少挨了很多骂:“你们说提督这是不是有先主之风?”
“没错,宽宏大度,绝对是先主的风范啊,要说咱们四川的水土就是好啊。”青城派们纷纷大声附和:“改天咱们也去给陈祭酒捧捧场吧,这比评书可好听多了啊。”
“可是评书先生不骂人啊。”
“嗨,提督都骂了,骂咱咱也有面子啊。”杨有才满不在乎:“要是陈祭酒骂咱,咱就给他鼓掌。”
第四十节 入寇(上)
明军从成都向叙州集结的速度并不快,主要还是因为顾虑到生产问题。现在成都的农民很多人拥有二十亩的土地,他们辛苦种植了这么大片的耕地,如果让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就是组织人手替应征的人收割也是需要成本的,而成都方面又不太愿意付出这种成本,邓名也要权衡付出大量的工资是不是值得。
叙州这里稍微好一些,今年移民到这里的同秀才们因为错过了农时,很多人都是给盐商打工,这些人很容易征召,只要付军饷就可以。但是又会有损盐业的发展,因此邓名同样要考虑过早动员给政斧带来的经济损失问题;再者,叙州的移民数量相对有限,无法一下子动员出那么多的兵力来。
至于成都的手工业者,虽然他们同样参加了军训,但如果还有其他的选择,邓名也不太愿意把他们招入军队。战争是要计算成本的,因为成都极端缺乏人力,所以人力成本对邓名来说是很高的,以致影响到了他的战略决心。
直到六月底,集中到叙州的除了常备军的两千步兵和三百骑兵,还有四千多征召兵,至于辅兵,只集中了五千人而已。水手倒是聚拢了一部分,毕竟渝城那边的水师对航运没有太大的压力,而且根据侦查报告,李国英已经把嘉陵江封锁了起来,这就进一步减轻了明军的护航、巡逻压力。
“我们还是等到最后一刻再征召部队吧。”因为估计渝城的兵力不强,邓名又舍不得农、盐的利润,把集结的时间一拖再拖:“顺流而下,我们五天就能到渝城。算上包抄渝城的路途,我们七月中旬出动也来得及。李国英没有水师,发现不了我们的动作,也来不及抢收庄稼。”
虽然这么斤斤计较时间可能给清军留下抢收的机会,但对明军来说也不完全是坏处,因为一旦收割完毕,成都就可以大举动员,这样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攻击间隙就会缩短,对清军来说就意味着更短的反应时间,而对明军来说就意味着更不容易出现意外,军队更安全。
和叙州举棋不定的邓名不同,李国英此时已经派出了不少先遣部队,背负着粮草向忠县进发。为了隐蔽行动免得被过路的明军船只发现,这些先遣队没有沿着江岸前进,而是在内陆行军。没有控制长江水路的能力,清军不得不忍受体力和军粮的更大损耗。
相比明军的缓慢集结,清军的动作要稍微快一些,不过也称不上多么迅速,李国英命令赵良栋南下的命令已经发出很久,但现在赵良栋和王进宝还没有抵达保宁。这事并不出李国英的意料,因为清军有限的运力需要优先保证粮秣运入渝城,李国英坚持要在渝城囤积足够十万大军三个月所需的粮食,至于攻打万县的军粮还不能计算在内。
“总督大人,”孙思克见清军的行动迟缓,只是搔扰万县这么一个简单的军事行动,竟然都不能立即展开,心里不禁更加焦急:“邓名已经去昆明了,我们没必要在渝城预留这么多粮食吧?”
“料敌从宽,说不定邓名会突然回来呢。有他在成都主持,贼人出兵的速度就能快上十天,甚至半个月以上,从成都顺流而下,七、八天就能到渝城,岂可大意?”如果邓名突然出兵,那么渝城留下足够的军粮就能对各种紧急情况作出应对,李国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但保证一个稳固的基地和足够的储备总是没错的:“不但我们这边可能出各种意外,万县那边也是一样,只要渝城有军粮,有赵将军、王将军带着精兵驻守,本总督就后顾无忧;如果袁宗第应对失常,本总督就可以酌情强攻万县或是追击败逃的贼人。要是明明有良机出现,却因为后路不稳而不得不放弃,岂不是可惜?”
如果渝城成为一个明军绝对无法攻克的堡垒,而万县那边又出现有利于清军的机会,李国英甚至可以考虑暂时放弃交通线,把沿途的兵力统统集中到万县,虎口拔牙先拿下袁宗第再说。清军在渝城、忠县、万县一线猬集着十几万大军,李国英估计成都明军的援军最多也不会超过清军的半数,这样哪怕暂时被明军分割也不怕。
“要是打下万县后邓名还敢在北岸赖着不走,我们就东西夹击他。大军抱成一团,渝城有粮有援军,他就是水师占优也拿我们无可奈何。”李国英耐心地给孙思克解释道。毕竟这个人是朝廷派来的监军,是朝廷用来观察李国英的耳目;就算李国英有乾纲独断的权利,也必须要让孙思克理解他的思路和策略:“除此以外,邓名也可能冒险一击,直插顺庆。”
顺庆位于渝城和保宁之间,在嘉陵江西岸,是连接保宁、渝城的要地。如果邓名在渝城西面登陆,绕过渝城直插嘉陵江通道,就可以威胁到顺庆。
“邓贼不会如此狂妄吧?”孙思克吓了一跳,背后有清军驻守渝城坚城,明军的粮道不畅,邓名长驱直入怎么看都迹近自杀。
“按理说不会,但很多时候你猜不到贼人会不会突然发疯。”李国英也认为邓名不太可能置十几万清军于不顾,不管不顾地猛扑顺庆,换成张勇、赵良栋、王进宝,多半不会考虑这个可能;但李国英却不愿意在背后留下一个明显的破绽,所以连这种看上去完全不可能的事都要照顾到:“如果渝城有粮,邓名敢插入顺庆,我们就慢慢撤回全军,然后攻击他。粮草充足就不必急于一时,可以慢慢地扑捉战机。但这需要渝城真的有储备,不然粮道一断,我们只能被逼着去打通粮道了。”
李国英既然不愿意留下破绽,他的行动速度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拖累。
看着清军吃力地把粮食运入城中,孙思克又忍不住感叹道:“总督大人为何不在渝城周围屯田?哪怕能稍许减少一些粮食转运也好啊。”
本来李国英在渝城有一点屯田,但上次渝城之战后他就连这点军屯也都放弃了,垦殖的兵丁也都撤回了保宁的军屯。
看了孙思克一眼,李国英想了想还是决定对朝廷的监军开诚布公:“一年前本官在渝城屯田时,是以为川西很快会拿下,万县不久也可能就是囊中物,为长久计,在渝城开辟了一些军屯以充军实。但现在渝城随时可能成为战场,开辟军屯就会捆住自己的手脚。”
在李国英看来,防守时需要懂得轻重缓急,需要权衡取舍:“若是城外有大量军屯,那贼人攻来时,我们就可能因为舍不得粮食而不得不削弱城防,御敌于野。运输几万石粮食虽然辛苦,但能让本官不会受到眼前小利的干扰,把兵力用在真正紧要的位置上。”
孙思克不断地点头,连称受教。
但李国英的话其实没有说完,这里面还涉及到将领的私心。这些军屯很可能要交给将领经营,或是把产出分给他们。当收获和将领的利益相关时,他们就会为了保护自己的财产而影响整体的战略。李国英宁可麻烦一点,也不愿意在紧急关头出现将领擅自行动保卫自己财产的举动。
而且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李国英依旧认为渝城可以放弃,如果在渝城周围开垦了大量的军屯,撤离渝城就会遇到更大的阻力,将领不愿意自家的利益受损,多半会力主在这里坚持下去。
相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