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众人叫苦,王明德就善解人意地说道:“袁公不妨一个一个地问,这样就不会知道是谁泄露的,他们才敢放开了说嘛。”
除了提醒袁宗第注意方式方法外,王明德还传授给对方一个技巧:“邓提督有一个办法,就是让每个人都详细说一遍,谁说的和其他人不一样,那就是有优惠券也不放。”上次王明德、胡文科他们被俘后,邓名就用这个办法问了渝城的兵力走,当时王明德就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他估计别人也都老是交代了:“邓提督说,问话最好不要用刑,不然别人只会顺着你的话说,还是和和气气地才能问出真相;邓提督还说过,这叫什么‘囚徒困境’,反正除非大家都不老实交代,否则别想蒙混过关,就算串通好了也没用,只要有一个人说的不一样就露馅;邓提督还说,他会用不同的顺序反复问几遍,人撒谎都是顺着想的,比如说前天做了什么、昨天做了什么、今天做了什么,要是突然逆着问,一定答不上来、或是迟疑、或是有破绽。”
“这都是邓提督对你说的吗?”袁宗第吃了一惊。
“不错。邓提督在问话前,仔细地把这些道理给末将陈述了一遍,然后才开始提问的。”王明德答道,当时邓名说得比他复述的还有条理,因此邓名问什么王明德就回答什么,自打出了娘胎后王明德就没有那么老实过。
边上的清军将领们听王明德说完后,一个个也都陷入了沉思。
“所以你就老老实实地都说了?”虽然王明德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袁宗第也猜到了事情的后续。
“当然没有,末将乃是朝廷的忠臣,当然是一言不发。”王明德掷地有声地答道。
听到这句话,沉思中的清军将领纷纷抬起头来,顿时人人眼睛发亮。
“嗯。”袁宗第不再与王明德废话,按照他转述的邓名的审讯法,把几个俘虏分开询问了一遍,然后又把他们都放了回来。
“王帅,末将也是朝廷的忠臣,什么也没有说。”每个人回到王明德面前时,都慷慨激昂地重复着王明德刚才的话。
“好汉子。”王明德大声称赞道。
最后一个将领被放了回来,接着袁宗第也回到了众人面前,从他们摆摆手:“你们都可以走了。”
“回头本公会把俘虏都交给邓提督,到底放还是不放,邓提督说了算。”袁宗第也搞不清邓名的真实意图,正常情况下,这些肯定收编的不了的将领亲兵袁宗第肯定会一杀了事,不过想起邓名在湖广的种种行为,袁宗第觉得邓名的处理方法多半还是会与自己不同:“到时候邓提督要多少赎金,你们就得付多少。放心,我不会饿死他们的。”
……得知暂时没有其他的绿营开来后,袁宗第在附近大肆搜索了一番俘虏,并出动辅兵把能找到的武器都捡了起来。忠县还有数千清军披甲,不是袁宗第能够轻易攻陷的,而且李国英还带着上万山西绿营披甲赶来,他还是得见好就收。
此战明军战兵、辅兵总计阵亡了二百余人,被俘的明军士兵都解决了出来,被击溃的部队也尽数收拢回旗下。完成了大概的战场清理工作后,袁宗第没有在险地多做停留,立刻押解着八千多被俘的清军返回万县。清军参战的四千披甲被杀千余,一千七百多被俘,剩下的尽数逃散,五甲兵的损失大约是披甲兵的两倍,不过被俘的比例更高。
而去搜索张勇的那三个辅兵,最后也没有找到他们的猎物,他们一直追赶到江边,但这里也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刚才逃到这里的清兵被长江堵住去路,最后都向明军投降。三个明军辅兵沿着江走了一段,最后站在一个倒在江水里的清军尸体旁议论了一番,无奈地承认他们可能确实是错觉。
他们身边的这具清兵尸体看上去是一个年老的辅兵,衣服破破烂烂的,脚上是双旧草鞋,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战利品。尸体上的旧裤子更是破得和乞丐的差不多,都快起不到遮蔽身体的作用了,从破裤子上的大洞上,还能看到这个老辅兵腿上一处可怕的创口。如果认真观察,可以发现是道枪伤,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了,好像是趴着的时候被利刃直刺至骨造成的;这个辅兵的头上当然没有值得去捡的头盔而是一顶草帽,脑袋和上半身都埋在江水中,只有那顶草帽还浮在水面上,好像被小辫子挂住了,漂浮在在尸体的后脑勺上方。
失望的三个明军辅兵缓缓向来路走回去,他们走远了以后,这具半截倒在江水里的尸体依旧纹丝不动。
第四十七节 情报(下)
明军络绎不绝地向万县方向返回,走了整整一个下午才从战场上完全撤离,兴奋的士兵们互相夸耀着自己的武功。在盔甲下闷了半天的战兵们把装备交给辅兵,换上单薄的衣服散热,有的人还跳入水中洗个痛快澡。期间那具草帽下的尸体始终保持原状,还有两个战兵曾在它上游不远处戏水,然后被等得不耐烦的军官喝令归队。
明军远去时太阳已经偏西,直到夜幕开始降临到大地上,长江也变成黑色后,这个“尸体”才轻轻地抽搐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抬起了头,把一双眼睛露出了水面,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确定周围全无异状后,张勇轻手轻脚地溜上了岸,就伸手想去把把那根辫子和草帽系在一起的细线解开。但手指触到辫子的时候,张勇迟疑了一下,没有揭开细线而是把草帽在头上戴好。接着张勇轻轻地吐出了口中的草管,靠着这根空心管和草帽的掩护,他才能安然无恙地在水面下呆上这么久。这根草管张勇也没有吐在地上,而是小心地贴身收好,然后迅捷地向西边急行而去。
……两曰后,忠县西北的川陕总督行营。
赵良栋和王进宝的一万五千披甲还没有抵达渝城,高明瞻带着千余披甲守城。除了一万两千的山西绿营、三千汉八旗外,李国英手中本来只有九千川陕绿营的披甲兵,结果前哨一仗四千披甲就被打了个几乎全军覆灭,两天来只陆续跑回来了几百人。加上辅兵的损失,清军已经损失了近一万人,出征伊始就遭到这样的大败,对士气的打击自不必提。为了防止山西绿营人心涣散,李国英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封锁消息,竭力隐瞒损失。
幸好这次高级将领的损失是前所未有的低,张勇、王明德、胡文科以及其他一众将官,都全须全尾地平安返回,这倒给李国英隐瞒损失提供了不少方便——以往要是折损上一万兵马,折上四、五个将领真不算多,绝对不会如此战一般,逃回来的光杆比他们的亲兵都要多了。
王明德带着六七个将军返回大营时,袁佳文弼正和李国英悠闲地喝茶,见到王明德后,副都统哼了一声也没有搭理他们。
“还不快过来给副都统陪罪!”李国英虎着脸喝斥道,袁佳文弼狠狠地告了这些绿营一状,还列了一张装备损失的清单给李国英过目。
“副都统,都是末将无能。”王明德和其他绿营将领连忙躬身告罪:“副都统大人大量,给末将们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
痛骂了手下这些嫡系将领一通后,李国英话锋一转,替他们向袁佳文弼求情起来,汉八旗的损失李国英大包大揽,表示一定全额赔偿,只要袁佳文弼不要上书朝廷告状就好。
“总督大人言重了,王帅他们也都尽力了,这个卑职心里也是有数的。”川陕总督的面子,袁佳文弼不能不给,他慷慨地表示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袁宗第阴险狡诈,众将虽然失利但勇气可嘉,既然汉八旗的要求得到了满足,那他自然也不会把官司打到朝廷前。
喝完了茶后,袁佳文弼拱手告辞,川陕总督笑容满面地把他送到了营帐门口,孙思克和其他两千汉八旗还磨磨蹭蹭地在后面好远呢,现在总督行营周围的汉八旗里就属袁佳文弼的官最大。
袁佳文弼走了之后,王明德他们又统统跪了下来,一五一十地把他们脱险的过程报告给了李国英。
“又是那个优惠券。”李国英已经没力气骂人了,用双手捏着自己的鼻梁,一个劲地揉,现在他真有一种心力交瘁的感觉:“说吧,你们这次又要本官出多少牛?”
对于王明德他们把军情报告给了袁宗第,李国英到没有太愤怒,只要有将领被俘,那军情的秘密多半就保不住了。听说大败的消息后,李国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整部署,这些家伙既然对自己说实话,那就说明他们还是忠诚的。至于在大庭广众前自称的一言不发,李国英自然也会在明面上采信。
“总督大人,末将倒是有个想法。”一个人说道:“袁贼的兵可是真不少啊,他肯定在万县种了不少田,总督大人不妨威胁他,要是他不放人,我们就去把他的田都烧了。”
“就算他放人,我们就不去烧他的田了吗?亏你也知道他种的地不少,难道就看着他再收获了继续扩军吗?”李国英骂道,自从意识到袁宗第的实力后,他就把割袁宗第的庄稼视为必须要进行的重要任务了:“算了,袁宗第不是说会把人都交给邓名吗,邓名这个人倒是守信,等割了袁宗第的庄稼,再让高巡抚去找邓名替你们要人好了。保宁那边还有些牛……我算是看明白了,本官的家底再厚,也得被你们给败光!”
优惠券的事情倒不用太担心,因为李国英身边的几个满洲太君也是用这个捡回命来的,对这种丑闻多半会装看不见,有满洲太君压着,孙思克、袁佳文弼拿了好处也不会闹事。
对于李国英拿他们的军饷去赔偿汉八旗一事,王明德他们就算心里再不满也不会反对,此时正主不在,李国英还反过来安慰他们:“别和袁佳副都统一般见识。”
“末将明白,明白。”王明德他们连连点头。对朝廷来说,满洲太君们自然是亲儿子;而汉八旗部队,大都是孙思克、袁佳文弼、祖泽润(祖大寿的儿子)兄弟这样的辽东人,他们同样是八旗兵,算是荣誉亲儿子吧,俗称干儿子;而李国英、赵良栋这些带着绿营兵的汉八旗又等而下之,他们都是为入关的清军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比如赵良栋帮着阿济格镇压甘陕抵抗、李国英坚守孤城力抗刘文秀大军,所以也被抬旗成了汉八旗,但和孙思克、袁佳文弼、祖氏兄弟这些干儿子还是不一样,算是荣誉干儿子吧。
李国英又继续问起了此战的详情,王明德他们打算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张勇,不过李国英处事精明,所以他们回答得很小心,还借故没有一次说完。晚上几个人凑到一起,根据李国英的反应连夜对口供;第二天李国英继续询问的时候,正在他们刚开始诉苦的时候,张勇突然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接着就是一番疯狂的互相指责谩骂,老于军务的李国英只听了片刻,就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拍桌子打断了他们的唾沫横飞的互相指责:“张勇、王明德!你们都想占便宜,谁也不肯吃亏,为了占便宜发假信号骗友军,把真的信号当成假的看,然后干脆为了逃生发假信号,结果明明能赢的仗硬是打输了。五千对五千,居然被打了一个全军覆灭!”
几乎气炸了肺的老总督站起身,冲着张勇、王明德大骂了几句,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耳边响起一片惊呼声,有张勇的,也有王明德的。
“快把总督大人扶起来!”
“不好啦,快叫大夫啊。”
“大夫哪?总督大人昏过去了。”
……同一天,叙州。
新任叙州知府袁象和邓名讨论着政务,叙州到成都之间的驿站系统已经建立起来了,为了养驿站的人员和马匹,成都可是没为此少花钱;这个系统建立好之后,就有人提出是不是也建立一道去万县的驿站系统,以便加快和袁宗第的联系。
“若是驿站沿着长江设立,那么就和都府到这里的一样,顺流的快报用船,逆流的用马,可以节约一半的费用。不过即使节约一半,花费还是太多了。”袁象已经做了一个简单的预算出来,从叙州到万县的距离可比到成都远得多,而且路上还有渝城这个钉子,驿站肯定要考虑自卫能力,还需要配属侦察力量,这些花费都加起来,维持费用恐怕是成都——叙州驿站系统的十倍。
“太多了。”邓名扫了一眼预算表,就把它扔到了一边:“李国英根本不敢出嘉陵江,没有什么紧急的军情需要传达,浪费钱。”
“我也觉得是这样。”袁象完全赞同邓名的看法。虽然逆流的情报传递慢了一点,但是一年来从来就没有过需要紧急送入成都的军情,如果花费巨资建立这套系统,参议院那帮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的青城派估计又要说三道四,尤其是万县的守将还是袁宗第,青城派估计又要大放厥词说袁象是有私心——就算想帮助袁宗第,袁象也可以选择给万县多送点物资去,完全没有必要把钱花在这个没用的驿站系统上。
“我一直听说浙江人头脑很灵活,可是在打仗这方面,实在和榆木疙瘩差不多。”讨论完公务后,邓名和袁象闲聊起上次去江南的见闻,自从他回来后,两人一直没有时间像今天这样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提督何出此言?”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和张尚书的那些手下说,打仗终究还是要堂堂正正地和敌人在战场对决,不要整天想着偷袭。”邓名无可奈何地说道,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舟山军尤其是张煌言的嫡系,都对堂堂正正的阵地战战术不是很上心,而对如何化妆偷袭非常感兴趣:“可他们就是认定了,打仗就是化妆成鞑子,然后趁着敌人睡觉或者吃饭的时候去偷营。”
“他们真是太固执了。”袁象也感到非常不可思议,邓名所向披靡,舟山军居然会不相信他的军事眼光;尤其是邓名还有高邮湖大捷的光环,舟山军这么固执简直是不可理喻。
背地里贬损了一通张煌言和舟山军的顽固后,袁象又问道:“提督还没有给我好好讲过高邮湖一仗的经过呢。
“哦,”邓名精神一振:“这仗我们先是化妆成鞑子,然后趁着清军睡觉的时候去偷袭他们的营地……”
第四十八节 专利(上)
叙州的卤泉数量众多,盐商纷纷向这里转移,现在邓名还没有其他什么支柱产业,因此盐业不光受到刘晋戈的重视,邓名同样非常关心,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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