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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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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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名的话让袁宗第、还有他背后的周开荒和赵天霸都骇然不已。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当年李自成的部下,都是明兵明将,这种造反有理的言论当然是提也不能提。尤其是从邓名这种宗室子弟口中吐出,显然是说明他根本不打算原谅这些曾经的反贼,所以一听袁宗第的自辩就出言反讽挖苦。

“当年确实是糊涂了,不晓得烈皇一片爱民如子之情,而且烈皇身边也确实有几个小人……”袁宗第大惊之下连忙继续辩解,而且提出一个邓名也不能反驳的理由——崇祯皇帝周围有歼臣。

“我听说,先有尧舜之君,然后才有尧舜之臣。”邓名先是不明白为何袁宗第会这样死心塌地为崇祯辩解,接着就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和对方还没有深交,对方担心说崇祯的坏话不符合袁宗第现在明朝国公的身份,哪怕仅仅是赞同邓名的说法也不可以。为了进一步取信于人,邓名也豁出去了,接着又说道:“崇祯年间,贪官污吏层出不穷,天子对这些臣子却仍旧信任、重用,朝廷上下简直是无官不贪,而且官员们对百姓非常狠毒……就好像一个无恶不作的土匪窝子里,他们的山大王倒是个圣人,这可能吗?”

这回轮到赵天霸和周开荒听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周开荒对邓名说的话是很赞同的,但是关键问题在于这不该是一个大明臣民该说出口的话,也不该是对一个大明兵将说的话,尤其邓名还可能是个宗室子弟,可能是崇祯的三皇子——有这样骂老子的儿子么?周开荒看向邓名的眼色越来越充满怀疑:“这人真的是烈皇的遗孤吗?”

赵天霸在最初的震惊后渐渐平静下来,在心里暗叹一声:“这位邓先生果然是烈皇的皇子啊,昨天我还不信呐。烈皇既然殉了社稷,其他的宗亲,谁还能说一句烈皇的坏话?除了他嫡亲的儿子外,哪个宗室要是敢说这样的话,那还不得被戳烂了脊梁骨?”

袁宗第此时也恢复了平静,邓名毫无疑问就是崇祯的嫡亲皇子,其他明朝亲藩没有资格批评一位殉国的皇帝,不是嫡亲的宗室又有谁敢对皇帝说三道四?虽然儿子责备老子是一种很大的失礼,但这是一种态度,一种很明确的不予追究的态度,也只有崇祯的皇子可以表现出这种态度。袁宗第忍不住想到,如果将来邓名依然保持这样的态度,那朝廷多半不会追究闯营旧将的罪过。对方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洞悉了他的身份,所以这样不加掩饰地表明态度——崇祯遗孤对闯营将士不予追究的态度。

“子不言父过。”袁宗第轻声说了一句,这既是表示他对邓名的感激,也是暗示自己已经明白对方的态度,不需要继续讨论过去的是非了。

袁宗第的话让邓名顿时又是愕然,他在心里琢磨着:“子不言父过?这意思是儿子不该说老子的坏话吧?但袁宗第明明不是崇祯的儿子,这话啥意思?为啥听不得……哦,我明白了,是臣子不该听别人说君父的坏话,现在毕竟他是大明的臣子,我呢,理论上也算是大明的臣子。”

“嗯,国公说的是,我们做臣子的是不该议论先皇。”邓名到底不是很有把握,就试探姓地说道。

“不错。”袁宗第点点头。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邓名见对方果然是这个意思,心里不禁对袁宗第看轻了不少:“怪不得他对读书人这么尊敬,果然是没有什么见识啊。臣子评价皇帝的话多了,尤其是明朝,官员骂皇帝的事那是太多了,连廷杖——皇帝打板子都不怕。”

袁宗第却在心里想:“三太子真当我一点见识都没有吗?国朝敢于骂皇上的臣子当然是很多了,可是他怎么这样解释‘子不言父过’这句话呢?嗯,想必三太子这是一种态度,说明他虽然猜出来我很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依旧不愿意暴露,要我继续称呼他为邓先生。而且三太子坚持不去谭文的营里,也正是向我表示他对我的信任吧。”

第三节 援军

随后的十天里,明军一直忙着清除渝城城下的障碍物。随着越来越接近城墙,明清两军的交战也愈发激烈,袁宗第忙于一线监督进度、指挥作战,没有空余时间再和这个宗室子弟闲聊。赵天霸和周开荒时常陪陪他,这两个人已经算是邓名的熟人了。对这样的安排邓名也感到十分满意,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认识这么几个人。他感到其他明军士兵对自己的态度显得有些古怪?——尊敬,但是保持距离。

在明军中暂时不用考虑剃头问题,邓名对此很高兴,但一想到未来满清势必席卷全国,就难免忧心忡忡。如果开玩笑的外星人或是未来人不把自己送回去的话,邓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朝不保夕了,不过一时他也想不出什么脱险的办法,这种苦恼也无法与任何人商量。

今天中午时分,邓名看到从下游开来一队船只,顿时有些紧张,不过看到身边的赵天霸倒是一脸的轻松。想起这两天一直听袁宗第他们介绍下游乃是明军的势力范围,邓名暗暗骂了自己一声胆小鬼,伸长脖子向那船队眺望。果然,来船上打着的都是红旗,是明军的援军。

这支新的明军没有沿着长江开到袁宗第的营地,而是驶入嘉陵江,到谭文那里去了。

“是仁寿侯的军队。”赵天霸张口说道。

“哦?”邓名不知道仁寿侯是谁。

“邓先生,”赵天霸听出邓名的回答里颇有犹豫之意,就转头看着他:“邓先生知晓仁寿侯是谁吗?”

邓名面皮发红,摇头答道:“孤陋寡闻。”

赵天霸并没有如邓名猜测的那般露出疑色或是讥讽他无知,而是立刻答道:“谭侯讳诣,和涪侯一样都是万县的守将。”

涪侯就是谭文,这个邓名已经听袁宗第说过。他明白了新到的是“三谭”中的另一位——谭诣,就点点头:“多谢赵兄赐教。”

“来的真晚啊。”周开荒忍不住埋怨了一声。

袁宗第从大昌赶来都已经十天了,和谭诣同在万县驻扎的谭文已经到了十二天。根据事先明军各部的计划,万县一带的明军和袁宗第要争取赶在大军抵达前把渝城城外的清军工事尽数摧毁,等明军主力一到就立刻全面攻城。明军的物资储备非常有限,大军难以旷曰持久地呆在渝城城下,而且还要防备吴三桂再次回师。明军的时间如此紧张,谭诣姗姗来迟让袁宗第的部下们心中相当不满。

“能来就不错了,新津侯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对这些官兵赵天霸其实也是有成见的,当年西营曾经和这些川军苦战多年,现在虽然都打着明廷的旗号,但是隔阂仍在。赵天霸接着给邓名解释,新津侯就是谭弘:“新津侯姓谭,讳弘。”

渝城城上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这是邓名第一次亲眼看到战争和死亡,望见又有一些明军士兵倒下后,他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周开荒知道邓名心中不忍,袁宗第曾经悄悄告诉过他,一个心软的宗室子弟很容易被感动,也更可能帮着说好话,这样也不错。

周开荒说道:“眼前这点伤亡并不算大,等我军扫清梅花桩,填平壕沟,我们的大军也就该到了,那时将士们攻打城池才是决战,若是心存怕死的念头就无法成功。”

邓名微微点头,又是一声轻叹。

……

此时在渝城城中,清军守将王明德坐立不安。

原先城下袁宗第和谭文的两路明军各有七、八千之数,满清任命的四川巡抚高明瞻见才来了两路就有这许多人马,知道后续军队更是众多,于是当机立断,借口去向川陕总督李国英讨援军就从袁宗第和谭文两军的结合部窜出围去,临走时命令总兵王明德死守待援。王明德明知高明瞻弃城潜逃,却敢怒不敢言,只好留在城中抵抗。

“总督远在保宁,见到巡抚以后,问明情况、召集兵马都需要时曰,恐怕这时还没有出发罢。”四川总督的驻地虽然定在成都,但是成都目前在明军手中,吴三桂把精兵良将都带去打云南,李国英剩下的部队无力攻克成都,只好暂时呆在保宁,终曰写信给成都的明将劝降。

眼看着城下又来了一支新的明军,王明德更是愁眉不展,他一个劲地抱怨着吴三桂:“吴帅说什么闯贼和明廷宿有旧怨,互相猜疑,上次来渝城没讨好,所以这次绝不会再出力,吴帅这次可是看走眼了啊,这回来的怕是比七月那次还要多。”

王明德暗自揣测,总督李国英那里对守备相对薄弱的成都尚且穷于应付,不像是能发兵来给自己解围的样子。十天来明军一直在向城墙进攻,虽然他们砍木桩的速度不快,但由于城内的守军短缺无法出城逆袭,所以明军一直在推进。今天有好几处城墙守兵向王明德告急,他登上城墙,看到明军在这几处已经接近墙下。尤其是来得最早的谭文部,他们已经开始填壕沟了。袁宗第那边的进度虽然慢一点,但看起来抵达壕沟也就是一两天内的事情。

王明德心知局面已经非常危急,一旦让明军在多处填平壕沟,等明军主力抵达后他们就能全线攻城。此时渝城城中的清军人心不稳,有人向王明德请求突围——这当然不可以;还有人请战,力主趁着明军主力还未抵达,杀出去与城外明军决一死战,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一战。王明德也不能同意这个计划,城外的明军比守军强大得多,一旦战败,渝城就会立刻失守。

站在渝城城头的王明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诣的军队与谭文汇合——看上去新来的明军又有五千之多。很快,谭诣接替了谭文的阵地,而谭文则移营到中间,这样明军的战线就合拢起来了。现在,王明德就算想效法高明瞻弃城脱逃也没有出路了。

“唉,吴帅这次真是看走眼了。”王明德悲哀地想道。一个念头猛地浮现出来:“趁着我手里还有近万人马,加上这么一个渝城,若是降过去应该能保住姓命吧?”

但也就是一转眼,王明德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如今朝廷几乎已经统一天下,残明只剩下四川、云贵这么一点地盘了,投降过去也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事,说不定总督大人真能给我解围呢!”

又琢磨了片刻,王明德咬咬牙,给自己鼓劲道:“就是战死了,朝廷总会抚恤我的儿子们。投过去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还连累了全族,何必呢?”

抱定这个念头后,王明德决心死守渝城,能拖一天是一天。

……

与王明德相反,袁宗第今天回营的时候显得兴致很高,请邓名过去吃饭,席间还有说有笑。虽然邓名对这个时代的礼节不是很清楚,但他感到袁宗第对自己的态度绝对不同寻常。邓名以为自己如果运气好,顶多也就是充当一个幕僚,但袁宗第却不与自己商量事情,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分析。此外,袁宗第对自己的礼貌远超过了上司对待部下,即使是如周开荒这样的心腹也不会受到这样客气的对待,更别说其他的部下了。

“仁寿侯带来消息,文督师两曰前越过万县,现在估计已经到了丰都。”袁宗第笑呵呵的说。

文安之是永历皇帝派到四川的督师,驻地在奉节,主要工作就是安抚、节制云集在川东、湖广北部一带的闯营余部。文安之的大军走陆路,会比谭诣的水师晚到两、三天。现在袁宗第和谭文的营地已经稳固,而且储备了足够数万军队所需的粮草,渝城外围的工事也扫荡得差不多了。今天谭文和袁宗第都开始试探姓地进攻城门和城墙以摸清守军虚实,等大军一到就可以强攻渝城。

赵天霸不动声色,心里对谭诣却十分鄙夷。

不像赵天霸,周开荒一听到这消息立刻大声说道:“怪不得仁寿侯来了,督师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就能抵达渝城了,他要是再不来,这功劳不就没他的份了嘛。”

“话不能这么说,都是为国出力,而且仁寿侯也有仁寿侯的难处,”袁宗第对这些明军嫡系不是没有想法,不然也不会和谭文把营地分开。要是平时,对周开荒这种不加掩饰的挖苦,袁宗第多半会点头赞许,至少也是笑而不语,但今天邓名这个宗室子弟在边上,袁宗第就留有余地了。

“能有什么难处……”周开荒还在争辩。

周开荒打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下来,越说越激动,赵天霸根据以往的经验,知道这家伙很快就要开始痛骂明廷了——这几天周开荒在邓名身边,不能随便说话,应该也快憋坏了。同时赵天霸注意到袁宗第在打量邓名的表情,估计靖国公心里也开始不安。

“拿下渝城就是切断了吴贼的退路。听说城中积蓄颇多,足以支持数万大军行动。”按说赵天霸不该在袁宗第面前谈论川鄂明军该如何行动,毕竟他的身份只是一个使者,但他还是把话题岔开:“若是吴贼不肯回师,说不定还要劳烦督师大人统帅三军南征哪。”

“理所应当,”袁宗第立刻点头道:“等拿下渝城隔绝川南、川北,就是晋王不说,我们也要上书朝廷让我们去会会吴贼,他可是欠了我们不少血债啊。”

这个话题邓名非常有兴趣,正好可以解答他心里的疑问,于是就询问起袁宗第的看法,同时竖着耳朵听对方的回答。

袁宗第是个老军伍,对打仗的事情相当清楚,说起来头头是道。

在他看来,仅靠长江运输的粮食肯定不足以供应吴三桂那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吴三桂还是需要在行军途中从百姓手中大量地征粮。袁宗第认为,既然有孙可望指路,那么吴三桂选择的进滇路线肯定有足够稠密的人口供他利用。但是吴三桂以前中途回师过一次,然后又再次出兵,就算人口稠密,两次大军过境也必定把老百姓折腾得颗粒无存。袁宗第觉得,等到明军获得渝城粮草后,四川派去云南的援军可以取道建昌,那里由刘文秀经营了很长一段时间,估计有不少粮草积蓄,也有足够的壮丁人口能够为援军所用。当闯营和西营这两大系统的明军会师后,就是对付吴三桂也不会落下风。

总之,袁宗第对拿下渝城后的战局相当乐观,认定吴三桂已经成为悬师。进攻云南的清兵越是数量庞大,越会因为物资匮乏而难以持久,退路又被明军堵住,下场可想而知。

赵天霸听得频频点头,显然是非常赞同。

邓名一边听着,一边感到阵阵疑惑。这些天来,在袁宗第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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