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枉啊,保国公。”林启龙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老夫几时攻打过贵军啊。”
“你妄图攻打我军,只是被我军识破了才没成功,如果不是我的部下警惕,说不定就被你得逞了。”邓名的口气依旧严厉。
“老夫岂敢?明明是你来攻打我的啊。”林启龙在心中狂呼,但哪里敢把这声抱怨说出口!只能拼命地辩解:“苍天在上,厚土在下,老夫要是动过毁盟背约的念头,天打雷劈啊。”
“既然你不想攻打我军,那为什么要跑?”邓名依旧不信:“要不是你心里有鬼,你跑什么?”
林启龙长叹一声。
明军夜间攻打瓜州,天明后还登陆把漕船尽数夺去。当林启龙派使者去求见时,邓名拒而不见,反而勒令清军立刻投降。以往邓名的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林启龙就怀疑对方是不怀好意。本来瓜州在邓名的要求下只驻扎了少量河道官兵,城外的漕运官兵没有什么战斗力,还尽数被打得溃败,林启龙就是想负隅顽抗也没有机会。
惊慌失措之下,林启龙就想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合拢逃回扬州再做打算。但老头子骑术不怎么样,根本没法和邓名的近卫相比,被老鹰捉小鸡一般地擒拿了回来。还算是林启龙识相,看见逃不掉,就命令卫士赶紧扔下武器投降,没有抗拒的行动,所以游骑兵也没有把他的卫士如何。至于林启龙本人只是随便捆了一下双手,还是绑在身前。
若是实话实说,林启龙担心又有指责邓名之嫌,于是他决定从头说起。从昨天晚上江西漕运押送官员来找他开始,直到刚才他突围前派使者去找邓名沟通,林启龙不厌其烦地把每一个细节都叙述给邓名听,正如他期望的那样,邓名脸上的怀疑之色越来越浅,最后只剩下一丝丝的不满。
“……老夫的使者回来说国公不肯相见,因为老夫一夜没睡脑子不好使了,就对国公的宽宏大量产生了那么一点点怀疑,老夫真是罪该万死。”林启龙终于完成了铺垫,能够尝试解释自己为何要逃跑了:“可是刚才看到国公派亲卫来请的时候,老夫恍然大悟,国公乃是天下英雄,老夫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启龙抬了抬被捆住的手腕,既然都奉承邓名是君子了,那这根绳索自然也不能是宽宏大量的保国公的手下捆的:“所以老夫就自缚双手,前来向国公负荆请罪。”
“哎呀,林总督言重了,”不出林启龙所料,邓名最后那点不满也随着他的请罪而烟消云散,邓名笑吟吟地说道:“虽然这次几乎酿成大祸,但林总督毕竟是无心之过嘛。圣人有云,无心为恶,虽恶不罚。”
说完邓名又召唤左右:“帮林总督把绳子解开。”
“多谢国公不杀之恩。”林启龙忙不迭地道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后林总督要是再劫漕粮的话,一定要事先沟通,再不济也要事后通报,如果酿成了毁约背盟的大错,那可如何是好?”邓名语重心长地说道。
林启龙很想说他虽然事先忘了通报——谁会知道偷清廷的东西还需要向明军通报呢?但事后还是注意沟通的,可是邓名却不肯见他的使者。不过手刚刚松开,林启龙知道就算想为自己辩解也要用柔和、委婉的口气,他揉着手腕在心里斟酌着词语。
“关键还是事先通报,”邓名见林启龙沉吟不语,猜到了对方大概在想什么:“林总督夜里放火烧船,还指示人装扮成我军,我怎么知道林总督是真心要毁约背盟,还是无心之中正在做出毁约背盟的事来?林总督只派来一个使者,我又怎么敢相信这不是林总督的缓兵之计?”
邓名指出,既然两军兵戎相见的局面是林启龙一手造成的,那他当然应该亲自来明军这边澄清误会。
“国公说得太对了,所以老夫这不是自缚请罪来了吗?”林启龙也算是一点就透,诚恳地接受了批评,并自告奋勇地要去为邓名劝降瓜州的清军。
林启龙逃走后,瓜州城内人心惶惶,看到明军围上来后,有人要投降,也也有人因为担心没有活路所以想负隅顽抗。正在争论不休的时候,漕运总督又回来了,向他们亲口宣布邓名宽大为怀,已经宽恕了昨天清军的攻击行动。
既然如此,瓜州城内马上就形成了统一意见,打开城门,只留衙役在城中,河道官兵一律开出城外,把武器放在指定地点,然后在明军的监视下扎营——从严格意义上讲,这不是向明军投降,因为明军没有开入城池,清军也没有把武器直接交给明军而是放在一个无人处,而他们设立的营寨上依旧飘扬着绿旗,营门的哨兵也是绿营士兵而不是明军,说明他们并不是俘虏——这只是和明军暂时议和而已。只要保持这种状态,等明军退兵后可以被视为缓兵之计。
在看到瓜州城和明军“议和”后,毗邻的瓜州大营也派出使者,要求和明军议和,而议和的条件和瓜州城并无区别。
瓜州大营是用来安置漕运押送官兵的,这些湖广和两江人马本来面对川军时就没有什么斗志,要不是看到夔东军的旗号,估计抢在林启龙之前就出来和明军议和了。昨天晚上一场混战后,大部分民夫和超过半数的押送官兵已经被明军抓住了,所以现在出来缴枪的都是各位将领和他们的军官、亲兵。
邓名痛快地答应了清军的要求,既然能不流血,那当然没有必要让部下去牺牲。邓名中缓兵计的次数之多已经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今天在瓜州城又中了一次,那瓜州大营也就一起来吧,正所谓债多了不愁。
在清军官兵中绝大多数人都很识趣,只有一个江西将领例外,他顽固地要抵抗到底,即使在看到瓜州城已经议和后,在明知抵抗就是送死的情况下依旧拒绝议和。这个家伙被大伙儿齐心合力地捆了起来,送到了邓名跟前。
“我不服,不服!”被拖到明军的军营中时,江西人王晗仍在愤懑不平地高声喊叫:“我死也不服!”
五花大绑的将领被两个黑衣明军夹进帐篷时,邓名周围除了明军的将帅,还有刚刚达成议和协议的清军高官,包括漕运总督林启龙以及各省的押送指挥官,此时他们都变成了邓名的座上客——清军虽然交出了武器,开出了城池和营地,不过邓名还是要求所有的将领都在明军营中休息,以证明他们确实没有隐藏的计划。
“国公,这就是个粗人。”首先替顽固分子求情的是江西漕运副将,正是他把王晗绑起来的,因为王晗闹得实在太凶了,如果不把他五花大绑着交给邓名,清军担心明军会怀疑他们议和的诚意;但毕竟不是人人都像祖大寿那样以杀同僚来表示诚意,又知道邓名不是什么残忍的人,王晗的上司就开口替他这个下属说情。
其他人也都希望江西副将能够说情成功,因为要是杀人了,那事情就不好掩盖了。只要不报告朝廷自己出城缴械,那到底是缓兵之计还是浴血奋战就随便编了,但如果王晗被邓名处死了,事情就不容易掩盖了,遗族也说不定会闹事。
但王晗并没有领情的意思,押着他的明军并没有强迫他跪下,王晗见总督大人、上司和同僚们都坐着,也就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盘着腿,扬着下巴,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服!”
“你不服什么?”邓名问道。对方不是说不投降,也不是说忠君报国,而是一口咬定心里不服。
“你凭什么来打我们?”王晗大叫大嚷起来:“凭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打你?”邓名笑着反问道,两国相争,明军打清军还需要理由么?
但在王晗看来,还真就需要理由。他气愤地问道:“昨天晚上是我第一个要劫漕银的,为什么我要劫漕银?因为你一次一次来江西,还强卖给我们债券!现在不但欠饷,还把你的债券当成饷银发给我们。要不是这些债券没法糊口,兄弟们怎么会动了念头去劫朝廷的漕银呢?”
王晗越喊嗓门越大,脸上全是激愤之色:“你是大明的保国公,我们是清军,要是你来劫朝廷的漕运,我们拼死抵抗,被你杀了我也无话可说,那是我技不如人。可现在不是啊,我们被你的债券逼得要卖儿卖女了,我们自个劫自个朝廷的漕银,跟你有什么相干?”
王晗的质问一声接着一声:“你凭什么来打我们?我们劫了漕银来买你的债券都不行吗?这你也要管,还有天理吗?我们反清扶明不行吗?你到底是不是大明的保国公?”
第十节 负责(下)
听完王晗的抱怨后,邓名不假思索地说道:“快给王将军松绑。”
这句话然让党守素楞了一下,出征以来的各种见闻已经让他对战争的理解完全扭曲了,其中昨晚的混战是效果最明显的一次。现在邓名居然又因为敌将的一番话而下令松绑……党守素听任说评书的时候,倒是长听说书先生说什么宁死不屈,结果敌人反而爱才、惜才——不过每次听到这段子的时候党守素都嗤之以鼻,就他所知拼命求饶都未必能活命,宁死不屈的肯定都只有死路一条。
想不到传说中的张飞义释严颜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党守素又是惊讶,又是不解,偷偷询问身旁的李来亨:“这家伙哪点比得上严颜?”
严颜在蜀中德高望重,旧部众多,而且张飞极力要宣扬左将军的仁德,有这么特殊原因在,党守素也能勉强理解了——再说那也是公开宣扬的说法,说不定私下里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党守素怎么看,这个王晗都没有什么需要收买之处,昨晚的的仗没有打过瘾,对方也都很识相一窝蜂地停止抵抗,刚才王晗被捆进来后,党守素还想着总算还能看杀人头。
“严颜?”李来亨轻声反问了一句,现在邓名每次扎营的时候都会拼出来这么一个大椭圆桌子,同盟议事或是吃饭都在这张桌子上平起平坐。党守素虽然好奇,但李来亨已经比较熟悉了,出于对邓名的了解,李来亨立刻做了出判断:“邓提督这不是义释,根本不是为了那厮几句豪言壮语就把他放了。”
“那是为何?”党守素更加奇怪,他又回头去打量了王晗一番,这时明军士兵已经解开了两条绳索。党守素并不觉得这个武将有什么特别之处,看上去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猛将,他再次凑过去向李来亨低声请教:“那提督为何如此看重他?”
“大概是因为听到那句债券了吧。”李来亨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正磕着瓜子,现在邓名开会的时候,都会给椭圆桌上的与会者摆上茶碗和瓜子、花生之类的小吃。李来亨很喜欢这种模式,他瞥了党守素一眼,后者还不太习惯这种气氛,所以吃得很慢,李来亨有意在吃完自己那一份后去分党守素的——不过权衡了一下后,李来亨觉得还是去把对面的漕运清将的东西拿过来为好,今天明军坐在一侧,清军坐在另一侧,就像是谈判的架势一样,不过对面的人一个个战战兢兢,没人敢动他们眼前小碟里的东西——除了林启龙,在椭圆桌的另一侧,摇头晃脑的喝茶,嗑瓜子,显得相当轻松自在。
在士兵给王晗松绑的时候,邓名询问了一圈,发现与会的清军将领或多或少都有四川的大明战争债券,等王晗莫名其妙地获得自由后,邓名就揭开了谜底:“王将军我不是因为你清军将领的身份而释放你的,你对抗王师,按说只有死路一条,不过你购买了大明战争债券,所以在我眼力你除了是敌将外,还有一个身份是帝国政斧的支持者,因此你会得到帝'***'队的礼遇……”
党守素抬着头认真地听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心中的不解一点儿不少于王晗,而李来亨还在低头品着茶,听到这里他平静地对党守素炫耀了一声:“我早就告诉你了。”
“昨晚贵军的擅自行动,是帝'***'队说不能接受的,为什么你们劫清廷的漕粮、漕银不能得到我们的许可呢?因为你们违反了我们的利益!”王晗已经落座,而邓名走到长桌的一段,大声地给清军将领解释起来,他伸出了第一根指头:“首先,如果没有明军,也就是帝'***'队和夔东军的东征,清廷在东南的控制非常稳固,清军没有劫夺漕运的机会;清军并也不打算和我们的分享好处,而帝'***'队和夔东军在其中是出了很大力气的,因此清军这种行为是不能接受的。”
“为什么我们不是帝'***'队?”党守素再次小声问李来亨,虽然他很讨厌被别人称呼为闯贼或是流寇,不过党守素早就听说过,帝国二字就相当于强盗。如果这个解释没错的话,其他夔东军不好说,但是党守素认为自己还是当得起帝国二字的。
“你以为帝国和强盗是一个意思吗?我以前也曾这么想过,但其实不对,帝国是贼爷爷,不对,比贼爷爷还要高。”李来亨的意思就是帝国是毛贼、强盗这条进化路线上的终极形态,虽然他没有能够说得很清楚,当党守素也若有所悟。
当然这也不全是李来亨自己的理解,这次东征的时候,邓名和李来亨多次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不过给李来亨最大启发的还不是邓名,而是最早意识到帝国其实和强盗有着很近的血缘关系的任堂。在船上闲聊时,任堂很仔细地给李来亨普及过四川现有的政治体系,尤其是以前任堂完全不能理解的院会,现在他也有了全新的理解。
这个分赃会,被任堂理解为把更多人拉上贼船的工具,而且任堂还发现这是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法下贼船的保险。因为越来越多人从强盗行为中收益,所以山大王想洗白都做不到,在梁山伯接收招安或许是几个头领的事,宋江甚至能够力排众议改行当好人,但如果院会成熟了那帝国的政策就不是邓名一个人说了算了。
其实任堂的理解也没有什么错,邓名听后甚至有知己之感,在他前世帝国这两个字不能理解成有皇帝的国家,而是一种国家对内、对外的思维和行动模式。很多有皇帝的国家和帝国完全无关,比如中国人都很熟悉的每年发好几份岁赐的宋朝;反过来最典型的纳粹第三帝国,没有皇帝却是货真价实的帝国主义者。而分赃会就是维持帝国思维的保证,没有人能因为个人好恶而改变国策:外交官不够强硬就撤换他,首相软弱就罢免他,国王不符合需要就推翻他,在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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