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战斗让邓名的卫士们感到十分沉闷,不过扶清军的军官们却渐渐进入状态,在栅栏前吆喝着,指挥着士兵们奋勇作战——自从邓名提出这个战法后,就得到了缙绅议院发自内心的喜爱,他们拥有最多的粮食和农民,这种战斗虽然节奏缓慢而且迟迟难以分出胜负,但却容易演变成缙绅最喜欢的平稳消耗战——没有大起大落,不是一夜之间暴穷暴富的赌博游戏,而是实打实地拼家底。
在栅栏后负伤的士兵被拖到阵中得到照料,此时那些好汉都开始羡慕佃户,因为他们都有族人在侧,负伤后也能得到同族人的悉心照料,而且一两个表现勇敢的负伤壮丁,还得到了同村读书郎的亲口保证,说回去后就跟族长说,给他们在族录上记上一功。
战局不断向着有利于扶清军的方面发展,而关键是几台简易抛石车终于被拼起来了。搭好抛石车后,扶清军就开始轰击清军的阵地,让对方的伤亡速度进一步加快,同时沉重地打击了对方的士气。
看到清军开始有人借着躲避石头而脱离阵地后,扶清军军官终于看到了野战胜利的曙光,更加卖力地向对方阵地抛过去石头,而清军统帅也必须做出抉择:到底是暂且后退撤出敌人的投石车距离呢,还是主动去攻打对方的木栅栏,把敌军驱逐出战场?
前者可能会导致大批士兵把撤退误认为败退而开始逃跑,而攻打木栅栏也有危险,毕竟扶清军人数更多,而且还有防守的优势。
第三十一节 呆仗(上)
清军的统帅林峰林总兵注意到,虽然对面的敌人看起来很多,不过完全没有展开进攻的队形。扶清灭明军似乎有些骑兵,不过这些骑兵没有在两翼排开,而是缩到步兵阵地的中间去了。因此林峰怀疑对方是没有经验的将领,从对方士兵的动作看,好像也不是什么强军。
因此林峰最终还是下令进攻,再这么被投石车砸下去,那军队的士气真要散尽了。考虑到对方似乎没有进攻的意图,林峰犹豫了一下,决定采用炮灰在前的进攻方式,让自己的镇标督战,让营兵们先上。半年来绿营在胶东大地所向无敌,仗着这个锐气,绿营士兵响应了将领的号召,呐喊着向扶清灭明军发起了冲锋。
在扶清军的第一道木栅栏后,密密麻麻地站着手持长枪的扶清军士兵。
曹新木是一个本分老实的佃户,祖父在明末大乱的时候带着全家从河南逃到山东,被一家姓瞿的官宦人家收留,成为了瞿老爷家的佃户。后来满清入关后,瞿老爷趁乱塞了点钱给胥吏,给曹新木的祖父办了户籍文书,让他们成为名正言顺的山东人。
无论是去世的祖父还是中年的父亲,都告诉曹新木要感恩,要知道很多一起逃荒的河南老乡都饿死在乱世中了。听说周围发生乱事后,瞿家就把佃户聚拢到庄园里,挑选精壮的青年守卫坞堡。曹新木被选中了,他的父亲、母亲和兄弟都在坞堡里,如果真有贼人攻来了,他也决心死守在坞壁上。
不过后来风声突然转变,老恩公去潍县转悠了一圈回来以后,宣布要大家出击剿贼,虽然离开坞堡让人有些心里不安,不过作为一个佃户曹新木也没有什么选择权,就跟着瞿秀才——瞿木山,他们老曹家恩公的孙子一起出发了。
因为曹新木的名字里也有个木字,所以五行缺木的孙少爷认为他会给自己带来福气,就把曹新木任命为贴身护卫。到了潍县城外后,瞿秀才宣布城外的人不是贼,是讨贼的盟友,而守在城内的人才是贼。盟友炸开了城墙,曹新木就跟着进去了。讨贼的行动很顺利,他们把化妆成县太爷和衙役的贼人都打垮抓起来了。瞿秀才既然这么说,那就一定没错。
接下来又跟着队伍一路南征北战,曹新木护着瞿秀才进了莱州府城,一路上虽然节节胜利,但曹新木却是越来越糊涂。明明他们说的是报效朝廷,是大清,可一路上却是和清军在打——后来瞿秀才也不说知府衙门里的人都是贼人化妆的了,但是说这些官员都从了贼,他们通邓!所以要讨伐他们。与此同时,邓名却大模大样地在中军帐呆着,瞿秀才还每天去接受邓名的培训,从邓名那里分得战利品和装备。不过既然是瞿秀才交代的,那就照着做就是了。
莱州府城对曹新木来说无疑是大开眼界,毕竟以前他连邻居村都没有去过,光是潍县就让他看得兴奋了好几天,更不用说府城了。离开莱州向登州进发的时候,即使是如同曹新木这样老实巴交、之前从未离开过出生地周围二十里地的的农民,也觉得扶清军干的事和他们嘴上说的正好相反。实在忍不住去问瞿秀才的时候,对方还长叹一声:“老曹啊,我是怕你糊涂,所以才没有和你仔细说……”瞿秀才解释了一会儿后,曹新木更加糊涂了,不过反正瞿秀才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办就是了。
敌人冲过来的时候,曹新木挺身站在瞿木山的身前:在进入登州前,几十个跟着瞿秀才的壮小伙都有些抵触情绪,因为他们觉得离家太远了,平生第一次出门,总惦念着赶快回家看看。不过瞿秀才说这是潍县有名的夏老爷的军令,大家还是要继续前进,而每个人的功劳瞿家都是记得的。
瞿秀才写了一封信送回老家去,封口前还读给这些佃户听,信里把他们好好地夸奖了一番,让瞿老爷免去这些人家的一部分租子;几个表现出色的,瞿秀才还让他爷爷吩咐管家给他们换块肥田;至于特别出色的保镖曹新木,瞿秀才让家里给他说门亲事,不要找什么佃户的女孩,要给他找个富农家的姑娘,将来等回家了,还要让他去领份收租分田的差事。
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谁想伤了瞿秀才一根寒毛,就除非从曹新木的尸体上踏过去。即使不幸战败了,曹新木也绝不会丢下瞿秀才逃走——其他同来的人应该也不会,他们就算感激程度不如曹新木这么高,但如果瞿秀才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就是逃回家也会被爹妈打死,然后去老爷那里领受严惩。
看到清军冲过来的时候,曹新木背后的瞿木山也是神情严肃,虽然出身缙绅家庭,很早就考得了功名,不过本质上瞿木山也是个乡下孩子。离开莱州的时候,瞿木山心里也十分不情愿,觉得于七的死活和自己的家族没什么关系。不过夏捷夏老爷是潍县最有见识的长辈,在济南都住过好几年。既然夏老爷说这是唇亡齿寒,要出兵拯救于七,那瞿木山这些跟着夏捷一起离开潍县的年轻书生当然服从命令——在离开家的时候,祖父就反复叮嘱过,不许不听夏大伯的话,否则回去后家法伺候。要是做出什么欺心的事,莫怨族谱除名。而且瞿木山的妻兄、妹夫也都跟着一起来了,要是他丢下亲戚跑回家,那肯定会连累得祖父、全族都在家乡抬不起头来。
保国公的川军虽然不多,但都是了不得的精兵,在初次见到保国公后,他的卫队就表演过队列变换,当时把瞿木山和亲戚们都看得目瞪口呆。不过保国公说那些东西扶清灭明军一时学不来,不用说骑兵队列,就是步兵的左右旋转,没有小半年都教不会他们手下的兵。事实证明保国公并不是蔑视他们,到现在别说队形变换,就是旗号,瞿木山都还经常看错,稍微生僻一点的旗号他还会忘记其中的含义——远远不如三眼铳的信号简单易懂。
当然,简单易懂的代价就是别想施展什么复杂战术动作。以瞿秀才他们的水平,也根本不可能执行的了。如果野战时需要不停地旋转以面对包抄的敌军,那扶清军自己就会陷入一片大乱。现在就方便多了,大家把邓名围在中间,缓缓地向前挪,不管敌人在哪个方向,立下栅栏后大家就都朝着外面看,守住自己眼前的那道栅栏就行——太容易了,简直和防守自家坞堡一样地简单。
清军猛冲到了扶清军的阵地前,曹新木看着对面那些张狰狞的面孔,也发出一声声怒吼,把手中的长枪越过齐胸高的栅栏向敌人扎去。
接下来两军就陷入了长久的对扎阶段。由于栅栏的格挡,双方始终无法短兵相接,还常常因为障碍的存在而影响击刺的准头和速度。当有扶清军士兵在漫长的对扎过程中被捅倒时,他就会被后面的同伴拖到圆阵中间去,换上来一个人,继续和栅栏另一边的清军士兵对扎。
一线士兵对扎的时候,两军还在继续用远程武器互相攻击,由于战线近乎是静止的,所以双方的准头也越来越高,后来扶清军的投石机也能把石头准确地扔到栅栏外围的敌兵头上。
对扎进行了半个时辰后,林峰确定继续这样打下去他肯定要输,对面的敌兵虽然确实不是精兵,但士气相当高,扎了这么久一点也不见畏缩。而且在这种机械的对扎运动中,绿营纵然有更灵活的指挥,也丝毫发挥不出来,再加上投石器的威胁,清军的损失要比敌人大得多。
不过对林峰有利的是,敌人其他方向上的部队都按兵不动。东线已经扎了半天了,另外几面的敌人依旧目视前方,好像完全不知道另外一侧正在激战一样。
对扎了一个时辰后,林峰终于忍无可忍,清脆的金声响起,久攻不下的清军退潮般地远离了木栅栏。曹新木瞪着眼看敌人离开,因为有木栅栏的阻隔,扶清军也休想追击正在撤退的清军——有些受伤的清兵,被熟识的同伴从曹新木的眼前拖回阵地,但栅栏里面的人也毫无翻出去阻止的意图——邓名不肯冒这个险,对面的山东绿营虽然不是什么强军,但扶清军根本没有在野战中变换阵型的能力,一个不小心就能被对方击溃,那样就又得川军去救场了,完不成锻炼部队的设想。
退回出发阵地重整本来是件很不容易的事,但清军没有受到任何干扰所以从容地完成了,只是石头依然不停地被从对面的阵中抛出来,继续砸到清军这边来。
林峰思考了一下,决定再尝试一次,设法击溃这支敌军。他觉得传说中的魔头邓名也许会带着精兵赶到,林峰要在那之前夺得返回登州的道路。
鼓声又一次响起,这次是林峰的镇标带头冲锋,呐喊着向扶清军的阵地猛扑过来。
第三十一节 呆仗(下)
总兵的标营确实比营兵强一些,不过扶清军的战线依旧坚不可摧,成排的扶清军士兵肩并肩地站着,他们的激情虽然散去了大半,不再发出猛烈的呐喊声,不过依旧沉默地重复着刺击的动作。不时有扶清军士兵被流矢击中,或是负伤到地,他们并没有发出惨叫,而是咬紧牙关强忍着,直到被同乡从前线上拖下去,这种惊人的凝聚力就是林峰的标营也是绝对做不到的。
刚才作战的时候,瞿秀才的人一度被其他书生的人替下去,曹新木也有机会到圆阵后歇息一下,喝一口水。刚才阵型调整的时候,瞿家又被派向了前方,换做其他大侠的部队,可能就会因为出力多少、任务分配是否公平而争吵。所以一般大侠的阵容不调整,各凭天命,挨打就一路挨打到底,没事就清闲整场,以免在轮换中发生纠纷,或是让那些油滑之徒趁机躲避。
不过缙绅的部队倒没有这样的顾虑,既然是夏举人的吩咐,瞿秀才这样的晚辈、后学毫不犹豫地执行,甚至没有动过讨价还价的念头;再说瞿秀才奉命替换的,或是来替换他的都是他的同乡同学,还都沾亲带故;不会有什么可计较的,也不会有人会特意欺负他。
对曹新木来说,这是他离开家乡后最艰苦的一仗,战斗已经持续了一个时辰以上,而清军还没有发生溃败和大面积逃亡。现在曹新木和他的朋友们也没有了呐喊的气力,他们一遍遍重复着突刺动作,这套动作他们抢水打群架时也用过,不过那时拿着的是竹子和木杆,而现在则是明晃晃的长枪,还经过教导队的训练改良。
任凭对面的敌人矫健如虎,也没有一边跨越栅栏,一边把密密麻麻的长枪都驱散的本事,刚才有一个特别勇猛的敌兵,看上去好像是个军官的模样。这个人不但成功地翻过了栅栏,还折腾了半天没有被长枪捅死,并试图掩护他的手下也翻过来,协助他把枪兵逐退。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个敌人这样勇猛,他的手下大多在翻栅栏的时候被捅回去了——未必受多重的伤,但就是翻不过来。那些手持三眼铳的士兵,此时也不仅仅把手里的家伙当信号枪使用,他们不时端着火铳走上前排,把火铳一直伸到正在爬墙的敌人的鼻子底下开火。有了栅栏和长枪同伴的掩护,三眼铳的射手有了从容瞄准的时间,而且这时三眼铳的长柄也发挥除了优势——射手一般都是先点燃导火索,然后双手持着长柄的末端,慢悠悠地向着栅栏对面的敌人的脸上捅过去,然后稳稳地指在对方的两眼之间、鼻梁的位置上,等着导火索烧到头——如果你拨打火铳就别想爬墙、对扎,如果你坚持要翻栅栏那就莫怪被喷个满脸花,炸个双耳失聪——被导火索嗤嗤作响的三眼指着还能继续翻栅栏需要极大的勇气,反正曹新木没见到能有谁做到。
不过这些三眼也给守军造成了一些困扰,那就是它们射出大量的白雾,让这队的指挥官夏举人以及他手下的瞿秀才等军官都看不清敌人的情况了。不过即使面前白茫茫的一片,对曹新木他们影响也不大,这些士兵依旧向着可能空无一人的栅栏方向全力刺击,既然东家没让停,那大伙儿就不会偷懒。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周围的气氛好像变得有些异常,半天没有三眼铳上来放枪了,背后那些开战以来一刻不停抛石的机械好像也放缓了速度,曹新木等人也不再向空气扎去,东家给了休息的命令。
清军又一次退回了出发阵地,这次进攻又让林峰付出了上百人的代价,加上上一次冲锋的损失,五千绿营的伤亡已经超过一成,还有数百人趁着混乱逃离战场。知道事不可为后,林峰终于下令撤退,向东寻找可供托庇的县城。
当撤退令下达后,清军变得更加混乱,大批伤兵在地上伸出手发出哀嚎,请求同伴带他们一起离去,而更多的士兵开始脱离队伍。幸好扶清军没有立刻发起追击,这让半数的清军可以从容地展开敌前撤退。
一直到部分清军已经建制退出战场后,扶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