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手起杖落,杖头在地背心轻轻一点,毒针已入他的肌肤。那姓云的只觉背上被蜂刺了一下,大叫一声,就此僵毙。那姓全的紧随在后,见他又中毒针而死,只道是华辉手发毒针,只吓得魂飞天外,不及转身逃命,倒退着手脚齐施的爬了出去。 华辉叹道:“倘若我武功不失,区区五个毛贼,何足道哉!”李文秀心想他外号叫作“一指震天南”,自是武功极强,怎地见了五个强人竟是亡命而逃,於是说道:“华伯伯,你因为生病,所以武功施展不出,是么?”华辉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我立过重誓,倘若不到生死关头,不轻易施展武功。”李文秀,“嗯”的一声,觉得他些言不由衷,明明自己说“武功已失,”却又支吾掩饰,但他既不肯道明,自也不便追问。 华辉似乎也察觉自己言语中有了破绽,当即岔开话头,说道:“我叫你刺他后心,你明白了其中道理么?他攻进洞来,全神防备的是前面敌人,你不会什么武功,袭击他正面是不能得手的。你引他凝神瞧着我,你在他背心一刺,自是应手而中。”李文秀点头道:“伯伯的计策很好。”须知华辉的江湖阅历何等丰富,要摆布这样一个小毛贼,自是游刃有馀。 华辉从怀中取出一包蜜瓜的瓜干,递了给李文秀,道:“你先吃一些。那两个毛贼再也不敢进来,可是咱们也不能出去。待我慢慢想个计较,一举将两人一齐杀了。要是只杀一人,馀下那人必定逃去报讯,大队人马跟着赶来,可就棘手得很。”李文秀见一切全在他的意料中,自己纵然费心,也决计想不出比他更高明的法子,於是饱餐了一顿瓜干,靠在石壁上养神。 过了两个时辰,李文秀突然闻到一阵焦臭,跟着便咳嗽起来。华辉道:“不好!毛贼用烟来熏咱们!快堵住洞口!”李文秀捧起地下的沙土石块,堵塞进口之处,好在洞口甚小,一堵之下,吹进来的烟雾便大为减少。
第四回 星月争辉
而且内洞甚大,烟雾吹进来之后,又从洞后散出,看来山洞之后另有通道。如此又相持了一个多时辰,从后洞映进来的日光越来越高,似乎已是正午。突然间华辉“啊”的一声叫,摔倒在地,又是全身抽动起来。 但这时比上次似乎更加痛楚,手足狂舞,竟是不可抑制。李文秀心中惊慌,忙又走近去 给他推拿拍打。过了良久,华辉痛楚稍减,喘息道:“姑……姑娘,这一次我只怕是好不了啦。”李文秀安慰他道:“伯伯快别这般想,今日遇到强人,不免劳顿,休息一会便好了。”华辉摇头道:“不成,不成,我反正要死了。我老实跟你说,我是后心的穴道上中了……中了一枚毒针。” 李文秀道:“啊,你中了毒针,几时中的?是今天么?”华辉道:“不是,中了十二年啦!”李文秀骇道:“也是这么厉害的毒针么?”华辉道:“一般无异。只是我功力深厚,毒性发作较慢,后来又偷偷服了解药才挨了一十二年,但到今天,那是再也挨不下去了。唉!身上留着这枚针,这一十二年中,每天午时要大痛一场,早知如此,倒是当日不服解药的好,多痛这一十二年,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李文秀胸口一震,一句话勾起了她的心事。十年前倘跟着爹爹妈妈一起死在强人手中,后来也可少受许多苦楚,多活这十年,到头来又有什么好处?” 只见华辉咬紧牙关,竭力抵御全身的疼痛,李文秀道:“伯伯,你将毒针设法拔了出来,说不定会好些。华辉斥道:“废话,这句话谁不会说?可是我独个儿在这荒山之中,有谁来跟我拔针?进山来的没有一个安着好心,哼,哼……”李文秀满腹疑团:“他为什么不到外面去求人医治,一个人在这荒山中一住便是十年,有什么意思?为什么服解毒药又要偷偷的服?”虽他对自己还是存着极大的猜疑提防之心,但眼看他痛得可怜,说道:“伯伯,我来试试看。你放心,我决不会害你。” 华辉凝视着她,双眉紧锁,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似乎始终打不定主意。李文秀拔下杖头上的毒针,递了给他,道:“让我瞧瞧你背上的伤痕。若是你见我心存不良,你便用毒针刺我吧!”华辉道:“好!”解开衣衫,露出背心。李文秀一看之下,忍不住低声惊呼,但见他背上点点斑斑,不知有几千百处伤痕。华辉道:“我千方百计要挖毒针出来,总是取不出。” 这些伤疤有的是在尖石上撞破的,有的是用指尖硬生生地剜破的,李文秀瞧着这些伤疤,想起这十二年来,他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心下大是怃然,问道:“那毒针刺在何处?”华辉道:“一共有三枚,一在『魄户穴』一在『志室穴』一在『至阳穴』。”一面说一面反手指点毒针刺入的部位,只因时日相隔已久,又是满背伤疤,早已瞧不出针孔的所在。 李文秀惊道:“共有三枚么?你说是中了一枚?”华辉怒道:“先前你又没说要给我拔针,我何必跟你说实话?”李文秀知他猜忌之心极重,实则是中了三枚毒针后武功全失,生怕自己加害於他,故意说曾经发下重誓,不得轻易动武,便是所中毒针之数,也是少说了两枚,那么自己如有害他之意,也可多一些顾忌。她实在不喜他这些机诈讥忌的用心,但想救人救彻,一时也理会不得这许多,心中沉吟,盘算如何替他找出深入肌肉中的毒针。 华辉问道:“你瞧清楚了吧?”李文秀道:“我瞧不见针尾,伯伯,你说该当怎样拔才好?”华辉道:“须得用利器剖开肌肉,方能见到。这些毒针深入数寸,不易寻着。说到这里,声音已是发颤。李文秀道:“嗯,可惜我没带着小刀。”华辉道:“我也没刀子。”忽然指着地下摔着的那柄长刀说道:“就用这柄刀好了!”那长刀青光闪闪,甚是锋锐,横在那姓云的强人身旁,此时人亡刀在,但仍隐然生威。 李文秀见要用这样一柄长刀剖割他的背心,实是大有迟疑,华辉猜知了她的心意,语转温和,说道:“李姑娘,你只须助我找出毒针,我要给你许许多多珍宝。我不骗你,真的是许许多多珍宝。”李文秀道:“我不要珍宝,我也不要你谢我。只要你身上不痛,那就好了。”华辉道:“好吧,那你快些动手。” 华辉道:“天快晚啦,你用流星槌开路,冲将出去,到了宽敞的所在,便收拾了这两个贼子。”李文秀颇有点畏怯。华辉怒道:“你既信不过我的武功,何必拜我为师?当年闽北双雄便双双丧生在这一招『星月争辉』之下,这两个小毛贼的本事,比起闽北双雄却又如何?”李文秀那知道闽北双雄的武功如何,见他发怒,只得硬了头皮,搬开堵在洞口的石块,右手拿了那对葫芦流星槌,左手从地下拾起一枚毒针,喝道:“该死的恶贼,毒针来了!”
那姓宋和姓全的两个强人守在洞口,听到“毒针来了”四字,只吓得魂飞魄散,急急退出。那姓宋的原本想到,她若要施放毒针,决无先行提醒一句之理,既然这般呼喝,那便是不放毒针,可是三个同伴接连的命丧毒针之下,却教他们如何不胆战心惊? 李文秀流星槌荡出,过了那十馀丈狭窄的通道。那姓全的一回头,李文秀左手便是一扬,姓全的心慌,脚下一个踉跄,竟是摔了个筋斗。那姓宋的还道他中了毒针,脚下加快,直冲出洞。姓全的跟着也奔到了洞外。两人长刀护身,一个道:“还是在这里对付那丫头!”一个道:“不错,她发毒针时也好瞧得清楚些。” 这时夕阳在山,闪闪金光正照在宋全二人的脸上,两人微微侧首,不令日光射进眼里,猛听得山洞中一声娇喝:“毒针来啦!”两人急忙向旁一闪,只见山洞中飞出两个葫芦,李文秀跟着跳了出来。两人先是一惊,待见她手中提着的竟是两个枯槁的葫芦,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文秀心中怦怦而跳,她只学了一招武功,可不知这一招是否当真管用,幼时虽跟父母学过一些武艺,但父母死后就抛荒了,早已忘记干净。她对这两个面貌凶恶的强人实是颇为害怕,如果能够不斗,能够虚张声势的将他们吓跑,那是最妙不过,於是大声喝道:“你们再不逃走,我师父独指震天南便出来啦!他老人家毒针杀人犹如采囊取物,你们胆敢和他作对,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那姓宋和姓全的都是武林中的寻常脚色,也不知华辉的名头,相互使个眼色,心中都想:“乘早抓了这丫头去见霍大爷、陈二爷,便是一件奇功,管他什么震天南、震天北。”齐声呼叱,分从左右扑了上来。李文秀大吃一惊:“这二人一齐上来,这一招『星月争辉』却如何用法?”也是华辉一心一意的教她如何出招打穴,竟忘了教她怎地对付两人齐上,要知对敌过招之际,局势千变万化,两个时辰之中,又教得了多少? 李文秀手忙脚乱,向右跳开三步。那姓全的站在右首,抢先奔近,李文秀不管三七二十一,两枚葫芦挥出,惶急之下,这招“星月争辉”只使对了一半,左槌倒是打中了他胸口的“商曲穴”右槌却碰正在他的长刀口上,刷的一响,葫芦被刀锋割开,黄沙飞溅。 那姓宋正抢步奔到,没料到葫芦腹中竟会有大批黄沙飞出,十数粒沙子都钻入了眼中,忙伸手揉眼。李文秀又是一槌击出,只因右槌破裂,少了借助之势,只打中了他的背心,却没中“灵台穴”。但这一下七八斤重的飞槌击在身上,那姓宋的也是站不住脚,向前一扑,眼也睁不开来,便抱住了李文秀的肩头。李文秀叫声:“啊哟!”左手伸出去推他,慌乱中忘了手中还持着一枚毒针,这一推,却是将毒针刺入他的肚腹。那姓宋的双臂一紧,便此死去。 这强人虽死,手臂却是抱得极紧,李文秀猛力挣扎,竟是摆脱不了。只听华辉叹道:“蠢丫头,蠢丫头,学的时候头头是道,使将起来,乱七八糟!”提脚在那姓宋的“尾闾骨”上踢了一脚。那死尸松开双臂,往后便倒。 李文秀惊魂未定,转头看那姓全的强人时,只见他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双目圆睁,一动他不动,却是被她以灌沙葫芦击中“商曲穴”要穴而死。李文秀生性良善,一日之中连杀五人,虽说是报父母之仇,又是抵御强暴,心心中总是甚感不安,怔怔的望着全宋二人的尸身,脸现凄惨之色。 华辉华微笑道:“怎么?师父教你的这一招『星月争辉』管用么?”李文秀道:“就可惜徒弟使得不好。”华辉道:“待我武功回复之后,将我一身功夫都传了你,待此间大事一了,咱们回归中原,师徒两纵横天下,有谁能当?来来来,到我屋里去歇歇,喝两杯热茶。”说着引导李文秀走去左首丛林之后,经过一排扬柳,露出一间茅屋来。 李文秀跟着他进屋,只见屋内陈设虽然简陋,却颇雅洁,堂中悬着一副木板对联,每一块木板上刻着七个字,上联道:“白首相知犹接剑”;下联道:“朱门早达笑弹冠”。李文秀自来回疆之后,从未见过对联,也从来没人教过她读书,好在这十四个字均非艰深,她都还识得,下联文义全然不懂,看着上联却惕然而惊,口中喃喃的道:“白首相知犹按剑,白首相知犹按剑。”华辉道:,“你读过这首诗么?”李文秀道:“没有。师父,这十四字写的是什么啊?”
华辉僻处回疆一十二年,他本是学文不就,转而学武,对词章之学向来甚感兴味!虽在荒漠,仍作书生打扮,听李文秀问起,便道:“这是王维的两句诗。上联说的是,你即使有个知已朋友,跟他相交了一生,两个人头发都白了,可是你还是别太相信他, 他暗地里仍会加害你的,他走到你前面,你还是按着剑柄的好。这两句诗的上一句,叫做『人情翻覆似波澜』。至於『朱门早达笑弹冠』,那是说你的好朋友得意了,青云直上。如果你盼望他来提拔你、帮助你,只不过惹得他一番耻笑罢了。 李文秀自跟他相见以来,见他处处对自己猜疑提防,直至给他拔去体内毒针,他才相信自己对他没有相害之意,再看了这副对联,想是他一生之中,曾受到旁人极大的损害,而且这人恐怕还是他的知交好友,因此他才如此愤激。这时也不便多问,当下自去烹水泡茶。 两人各自喝了两杯热茶,精神一振。李文秀道:“师父,我得回去啦。”华辉一怔,脸上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道:“你要走了?你不跟我学武艺了?” 李文秀道:“不!我昨晚整夜不归,计爷爷一定很牢记我。待我跟他说过之后,再来跟师父学艺。”华辉突然发怒,大声道:“你若是跟他说了,那就永远别来见我。”李文秀吓了一跳,低声道:“不能跟计爷爷说么?他……他是很疼我的啊。”华辉道:“跟谁也不能说。你立下一个重誓,今日之事,对谁也不许说起,否则我不许你离开此山……。”他一怒之下,背上伤口突然剧痛,“啊”的一声,晕了过去。
李文秀急忙将他扶起,在他额头泼了些清水。华辉悠悠醒时,奇道:“你还没走么?”李文秀却问:“师父,背上很痛么?”华辉道:“好一些啦。你说要回去,怎么还不走?”李文秀心想:“计爷爷最多不过心中记挂,但师父重创之后,若是我不留着照料,说不定会有严重的变故。”便道:“师父没大好,让我留着服侍你几日。” 华辉大喜。当晚两人便在茅屋中歇宿。李文秀找些枯草,在厅上做了个睡铺,睡梦之中接连惊醒了几次,不是梦到突然被强人捉住,便是见到血淋淋的恶魔来向自己索命。 次晨起身,见华辉休息了一晚,精神已大是健旺,早饭后,华辉便指点她修习武功,从扎根基内功教起,说道:“你年纪已大,这时起始练上乘武功,原是迟了一些。但一来徒儿资质聪明,二来师父不是寻常泛泛之辈,明师得遇高徒,还怕些什么?五年之后,叫你武林中罕遇敌手。” 如此练了七八日,李文秀练功的进境很快,华辉背上的创口也逐渐平复,她这才拜别师父,骑着白马回去。这一次华辉没逼着她立誓,她回去之后,却也没有跟计爷爷说起,只说在大漠中迷了路,越走越远,幸好遇到一队骆驼队,才不致渴死在沙漠之中。 自此每过十天半月,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