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澄立刻笑道:“师妹乃因方才阻止了瑛妹,是以觉得如任我过去,便分厚薄之嫌。但请勿放在心上,我过去不过是探头瞧一瞧而已,毫无危险可言!”
施雪影道:“琼妹,不要阻他,纵然那石洞中有什么古怪事物,陶师兄自会及早避开,瑛妹妹可就不同了!”
陶澄一面相度形势,一面道:“可惜我大哥的铁甲不在身上,否则什么毒物都不用惧怕。各位请看,我们这边崖外一丈之远,尚有一石,端尖如笔,想是年深日久,被瀑布边缘水力不时冲压,因此越磨越尖。假如我们自信能穿过这道飞瀑而不致坠落深潭,那块石尖正是纵去时换力的上佳地位……好了,现在我得纵下潭边,才能绕过去那边的石蹬道。”
李琼柔声叮嘱道:“陶师兄千万要小心啊——”
口口口
大家一齐走到崖边,任得飞瀑溅出来的水珠沾满一身,只见陶澄身形又稳又快,跃下潭边,然后纵过那道宽才两丈的急流,这才攀纵上六七丈高处的石蹬道。
那条石蹬道只有一尺宽,石上满生青苔,又湿又滑,加上石崖间中有数处向外隆突,使人无法直立走过。底下是吼啸奔腾的深潭,潭边尽是嶙峋岩石,看去便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要是寻常之人,处在这等险恶境地中,先已骇个半死,哪还能沿着蹬道向前走?
陶澄毕竟有一身峨嵋正宗内家功夫,只见他提气轻身,嗖嗖贴壁疾奔,碰到崖壁隆突出来之处,上身便向外斜倾,双足点着石蹬道疾移数尺,然后一振臂,身形又回复正常垂直的角度。这一手功夫乃从“铁板桥”身形中化出来,练时不难,但像他在这等境地,胆气最是要紧,其次地位要相度得准,若然石壁隆突之处长达一丈,则他非摔下深潭不可!
晃眼工夫,他已到了瀑布左侧,一块巨岩截断了石蹬道去路,巨岩的一半乃在瀑布水帘之内,是以激溅起满天水珠,白气蒙蒙,陶澄止步换口真气,运力掌上,蓄势待发,然后低头去瞧那个洞穴。
这时王坤已从枫林中纵出来,从右侧绕到崖角,露出半边面孔,窥看陶澄举动。
只见陶澄把手掌撤回,双手支地,整个头颅都伸入洞中瞧着。李琼为他捏一把汗,对施雪影道:“雪影,假如洞中突然出现一条毒蛇之类,陶师兄哪还能躲得了?”
陆云大声道:“琼妹别担心,他如果不看清楚不会有事,怎肯把头颅送进去……”
正在说时,只见陶澄突然缩首出洞,动作太快,以致身形不稳,直向悬空处欹侧倾去。
李琼首先惊得尖叫一声,其余四人也都骇得心头突突大跳!
幸好陶澄记得地势,猿臂一探,刚好扣住一块石角,这才化险为夷。
赵远秋大声叫道:“你怎么啦?可把我们都骇坏了!”
陶澄并不作答,只向他们作个手势,表示没有关系的意思,然后再次探头人洞。
大家都紧张地看着他,俱是满腹疑云。那琴声一直继续弹奏,从未中歇,冷冷清音,在山摇地动的飞瀑声中,益发悦耳,陶澄这回缓缓缩回头颅,然后向大家作个笑容,循原路回到这边崖上。
这时几乎没有人忍得住,都要开口问他洞中的情形。陶澄一身都湿透了,首先抹抹面上的水,然后朗声笑道:“好得很,这个洞穴居然能够通行瀑后,不过因为弯曲不直,故以我只能查出瀑后竟然另有洞天,却看不到内中情形。”
李琼问道:“陶师兄,你早先何以突然缩退,几乎坠跌潭中,我们那时都骇得要死……”
“咳,我们都是自己人,说也无妨,这一幕其实是我自己心里紧张,刚刚探头进洞,但觉琴音越发清晰,如在耳边呜奏,这时忽然一阵冷风迎面扑到,我在凛骇之下,忙忙缩避,但那阵冷风已扑上面,水气极重,生像被人兜头浇一盆水似的。我稳住身形之后,这才想起瀑布后既有地方,那瀑布冲力何等强大,偶因水流不匀,空气便会旋激乱卷。这阵冷风挟有如此浓厚的水气,必是此故无疑!因此我二次探首人洞,果然没有别的事……”
大家听完他的叙述,都默然寻思,李琼发现他们都不时有意无意地瞥李瑛一眼,便明白大家都急于知道瀑布后面的情形,但可惜都没有练成缩骨法,故此钻不进去,只有李瑛身躯娇小玲珑,可以钻人。不过这到底是冒险之事,故此没有人敢出口叫李瑛钻进去瞧瞧。
李瑛好奇之心大起,她自负有一身武功,胆子一向甚大,此时摇摇姊姊的手,道:
“姊姊,我去看看吧——”
李琼毅然道:“好的,不过要小心些,那位奏琴的高人,见你是个小孩,相信决不会出手加害,但你却要有礼貌,纵然被她责骂,也不准顶撞。”
李瑛喜道:“我知道了!”倏然便向崖左跃下。王坤见她出动,大吃一惊,便沿着崖脚悄悄跃走,片刻间已隐没不见。
口口口
李瑛跃到对崖,纵上石蹬道,然后沿着蹬道疾奔。她的轻功甚为佳妙,只见一条细小人影,贴着石壁疾驶,转眼间已到达石壁突出之处。刚才以陶澄一身武功,大家尚为他捏一把冷汗,李瑛能为再高,但怎比得上陶澄,自然更加难越险关。然而此时大家都毫不紧张,只见李瑛身形一挫,本来就够矮小的身躯,更加矮些,宛如一团影子,贴地疾卷而过。
原来那处突出的崖壁,底下内陷,尚有尺许空隙可过。陶澄一个大男人,别说缩不过去,即使能够,他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如此丑相,李瑛可就不同了,这也是李琼何以放心让她独自从石蹬道飞越之故。
晃眼间,她已到达那块突出的巨岩边,水珠白雾,漫天弥罩,她只停了一下,身上便湿了大半。对崖的李琼终是姐姐,娇呼道:“妹妹小心点,不必着急……”
李瑛向对崖笑一下,挥挥手,便蹲低身子,眼光望人洞穴中,心头突然一阵鹿撞,泛起怯意。可是此刻已是骑虎难下的局面,纵然害怕,也不能退回去。须知每一个人都不免会有过这种经验,尽管在事前想好,拼着舍弃一条性命,但一旦面临那不可知的事物,便禁不住会生出惧怯之意。但这不算是怯懦,却是人类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如果没有“惧怕”这种感觉,则人人都盲目地胡冲乱撞,这样人类不为之绝种者难矣!
李瑛暗中咬一下牙,便向洞穴中钻进去。也亏得她骨软身小,总算钻人洞中,像条蛇般蜿蜒爬行,转个弯,眼前豁然明亮。
她定睛一看,洞口外一片山石,刚好把月光挡住大部份,可是仍然看得出内里另有洞天!这时,她已忘掉害怕之念,赶快爬出洞外,站起身倚石探头一看,目光到处,不由得目骇神眩。敢情在她右手边,便是那条挂天长虹般的飞瀑,此刻仿佛是一道水晶帘,把天空完全封盖住。
左边是个宽大已极的山洞,近出口处的岩壁上,尽是绿油油的厚苔,地上甚是平坦,直通山腹。洞内尽是石钟乳,晶光映眼,千奇百怪,或如飞鸟,或如怪兽。
李瑛几曾见过此等奇景,不由得目瞪口呆,竞看出了神!
倏然“仙翁”一响,清越异常,李瑛骇了一惊,但觉这声琴韵,生似有形之物,猛可击在心头,震得百脉责张,真气浮动。忙忙收摄心神,回眸向琴声起处看去,这一看又把她骇了一大跳,原来在洞内不及一丈之处,有块形如屏风的白石,高约五尺。石屏之前,一个老人盘膝而坐,在这老人面前,还有一块尺许高的平坦白石,上面摆着一张古琴。
那老人形相甚怪,头发甚长,直拖到地上,近头皮处仍然漆黑乌亮,但越往下去颜色越浅,由灰而白,末端委垂地上,竟已枯槁如乱草。他身上的衣服完全破碎不堪,那两只瘦如鸟爪的手上,指甲长达一尺有余。此时一只手尚自悬在半空,似是刚刚弹了一下,便抬起手,现在缓缓下降,意欲再弹。
李瑛乃是高人之后,家学渊源,年纪虽轻,但眼力却极好,心中想到陶澄早先曾经说过,以前拥有这面“星郎琴”的冷云仙子沈寒,能以琴音变换季节,杀生役兽,证诸刚才那一响琴音,震得自己心脉欲断,可见得此老在琴上必有惊人的功夫,连忙叫道:
“老前辈啊,你可别弹那琴,我知道一定受不住……”
那老人倏一愣,下降之手墓地停住,但仍然面对着瀑布,毫不转面来瞧。歇了一下,他道:“你今年可是十三岁7’声音嘶哑难听,宛如枭鸣。
李瑛心想怪事,自己十三岁怎会被他知道?便想看看他的相貌,于是从石后直跳出去,一面大声道:“对了,老人家你怎么知道呢?莫非你有神眼么……”
她一跳已到老人面前,目光到处,忍不住惊叫一声,蹬蹬蹬直退开去,原来那老人面目枯干如骷髅头,两目无睛,只剩下两个深洞。她这一退已退到洞外,贴近瀑布。
那老人来声怪笑,道:“果真是十三岁,但老夫偏不信邪两只鸟爪突然一落,十只指甲,俱抓人身边石地中。
口口口
李瑛但觉这怪老人形相声音都可怖之极,又见他十只长逾一尺的指甲,插入石中,宛如插人豆腐那般容易。这等功夫,真是听也未曾听到,更加惊惧,不觉又退了两步。猛党风力如山,卷人欲飞,原来是瀑布下坠时所激起的风力,连忙一沉真气,身躯钉牢在地上。
只见那长发破衣瞎眼的怪老人,双爪一起,十只指甲中已各各抓了一块石头。更不打话,左臂扬处,那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飞上半空L李瑛不知他这一下有什么意思,定睛看时,只见那块石头从空中坠下来,离她站处尚有寻丈之远,就在下坠之际,那怪老人右臂一动,另一块石头便闪电般飞出。石头一离手,激起锐烈刺耳的啸风之声。
李瑛此时恍然大悟,骇得尖叫一声,不觉又向后暴退。
两石相触,“轰”的一声,第一块石头已被第二块巧妙地撞碎,化为一片方圆丈许的碎石网,罩向李瑛立足之处。这一手功夫本已够奇,谁知那第二块石头,经此一撞之后,去势更加激疾,啸风之声更为刺耳,比那片碎石网去得更快。
怪老人出手之后,便侧耳凝神而听,脸上忽然露出微讶之色,原来他已听出那块石头挟着锐烈风声,投人飞瀑之中,跟着那大片碎石,也电射到瀑布中去,竟没有把那小女孩打中。在瀑布对崖的人,见李瑛钻人去好一会儿,仍没有出来报讯,不知不觉都焦虑起来。李琼骨肉情深,自然更为焦灼。正在此时,忽见瀑布中飞出一物,直射到这边崖上。
陶澄首先惊道:“噫,是块石头,谁的手劲这么大,居然能射穿飞瀑?”
一言未毕,只见飞瀑中突有人影一闪,随即便和瀑布一同飞坠潭下。
瀑中人影虽看不出面貌,但身上绿衣却极映眼,李瑛今天正是穿着绿色衣裳。李琼惨叫一声,直扑到崖边,施雪影也面色大变,但一下子纵到李琼身后,玉臂一圈,便把李琼抱住。大声道:“琼,且别慌乱,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
云梦派的赵远秋目毗尽裂,厉声大叫道:
“那里面如若有人,我非把他碎尸万段,难解心头之恨!”
李琼听了,脑中“轰”的一声,眼前一片迷蒙,心中连连哀叫“妹妹”原来赵远秋这么一叫,她已明白大家都看清楚那条人影,必是李瑛无疑!
陶澄大声道:“雪影,好生把琼妹看着,我们去查查看——”
说罢,便和陆云赵远秋一道跃下石崖,沿着那道急流,绕到崖后。这道急流一转到后面,立即缓慢平静地流过那极是宽阔的河床。
赵远秋裂帛般大叫一声,道:“那是什么?”但见在河边一块平坦的大石上,仰卧着一个身裹绿衣的人,三人直奔过去,相距寻丈,便一齐停步。
陆云沉重地道:“当真是瑛妹妹,只不知是死是活……”
陶澄咬牙切齿道:“这一次我罪大如山,不论瑛妹妹是生是死,我已和瀑后那厮没个完结……天啊,本来是多么活泼的小姑娘,如今却毫不动弹……”
要知他们俱是侠义之士,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在这一刹那间,竟没有一个敢先过去揭开李瑛生死之谜。
口口口
赵远秋突然大吼一声,道:“我看见瑛妹妹胸前似乎微微起伏呢!”
此言一出,三人都一齐扑过去,陶澄伸手一探鼻息,登时掉下两点英雄泪,道:“谢天谢地,瑛妹妹还有一丝气息……陆云,快去告知琼妹!远秋,你助我一臂之力!”
陆云应声飞跃而去,赵远秋蹲下来,把李瑛湿淋淋冰凉的身躯扶起来。陶澄取出一颗灵丹,两指一捏,李瑛小嘴便自张开。他把灵丹放人她口中,忽然惊道:
“奇怪,她口中还有半颗未化的丹药呢!”
赵远秋道:“不是毒药吧……”
陶澄唤了一下,摇头道:“不是,这味道好像少林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呢……”
陶澄说及“桫椤神丹”的名字,使得帮忙扶着李瑛身躯的赵远秋愕然而顾,道:
“真的?那么瑛妹只要生机未绝,便死不了……”
陶澄道:“但愿如此——”跟着便调元运息,凝练真气,然后将嘴贴在李瑛小嘴上,以本身纯阳之体那股真元之气,度人李瑛腹中。
李琼等人闻报如飞赶到,她眼含痛泪,哀叫一声“妹妹”,便往李瑛身上扑去。幸而施雪影眼明手快,及时拦腰抱住,柔声道:
“陶师兄正施展峨嵋秘传的‘引本归元’救命大法,不惜耗费本身真元。你扑过去,使他心神散乱,不但他本人,连瑛妹也要蒙受其害……”
陆云也在一旁劝道:“琼妹勿急,看来瑛妹已脱离险境了!”
赵远秋忙道:“陶澄刚才说,瑛妹口中尚有半颗未化的丹药,似是少林寺五宝之一的桫椤神丹……啊,你看瑛妹面色已转回红润,定必可以无恙了!”
顷刻工夫,陶澄已退开数步,话也不说,管自跌坐草地上,盘膝闭目,调息运功。大家都不敢作声,以免扰乱他的心神。李琼过去把李瑛抱在怀中,隔了片刻,李瑛缓缓张开眼睛,轻轻道:“姊姊,你哭什么?哎,那怪人好生怕人……”众人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