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鳞……”就在他要直起身子的时候,一把被拉住了前襟。
他看进了那双依旧朦胧的眼睛。
还没有清醒吗?
“青鳞……你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苍喃喃地问:“你怎么是这样的呢?”
“你希望我是怎么样的?”青鳞坐在床头,俯视着他:“是当年那个说爱上了你的解青鳞吗?”
“我还记得的,我还记得你说过你爱我的,可是一转身,你就变了……”那双眼睛里有着沉痛的悲哀:“我生来有病,是活不长的。到了最后,我也没有希望能和你白头到老,我只想着,要是有你在身边,哪怕只能再活几年,我也甘愿了。所以我和你走了……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走,是赌上了所有的东西来信你……可是你却说……”
这是个玩笑,最多也只能说是一个游戏。我赢了,而你,输得一败涂地。
手指一根根地从青鳞被紧抓住的前襟松开。
“我输了……虽然我以为这种事不能说输赢,可是你说我输了,我就输了。”他像是就要哭了,却没有流出眼泪来:“青鳞,我希望自己就算有一天要死,也是安安静静,没有遗憾牵挂地死了。可是,是你让我那么不甘心,变成了游荡在世上的孤魂。连死了……你都不放过我……”
“是你不对……”
“我做错了什么呢?是我杀了那个妖怪,可那是因为她先要来杀我的!我保护自己有什么不对?”苍连声追问:“还是你觉得,我以命偿还了还不够?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你说啊!你说了,我就去做,哪怕魂飞魄散了也好。往后,我们再不要这么牵扯了好不好?”
青鳞没有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
“我这里一直痛……一直痛……”苍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我真想让你也痛一痛,也许你就会知道了,你对我做了多么残忍多么残忍的事情,比你杀了我还要残忍那么多……”
他当然清楚这有多残忍,就是因为知道,才会那么做的。
爱情,只是可以利用的筹码!
只有痴傻的凡人,才会为被这些无用的情感迷惑。
说什么只要能再活几年……想要无牵无挂地走了……果然只是自私……
“你后悔遇上了我吗?如果是那个无名,是不是就会好好珍惜,好好呵护你了?所以你爱上他了,是吗?”明明是想着要好好嘲笑一番,可到了嘴边居然变成了这样的话:“他很温柔,绝不会伤你的心,所以你就把心给了他吗?”
“无名……要是无名,该有多好……”苍淡淡地笑了:“若是爱上了他,该是多好……”
青鳞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门外走去。
“可我偏偏却是爱上了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我的人……我的心只有一颗,给了一个只折了一枝梅花给我的人。”苍的目光朦朦胧胧,像是根本没有发现青鳞已经离去,只是一径说着:“那个人……连一握月光也不肯送我……”
青鳞直冲冲地出了逐云宫的大门,差点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霞衣。
“做什么!”青鳞衣袖一挥,怒气横生地说。
“山主恕罪!”霞衣吓了一跳,连忙跪到了地上:“我只是来看看有什么需要……”
“给我滚!”他大声地斥责:“不知所谓!”
“是……是!”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霞衣吓得声音都发了抖。
青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冷哼,拂袖而去了。
“来人!”远远听到他在吩咐:“给我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出,要有闪失,要你们的命!”
霞衣在地上跪了许久都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
“夫人。”她身后的丫鬟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您没事吧!”
“是他……”霞衣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殿门里面:“是因为他,山主才把蝶妖赶走的……”
“您说什么呢!山主是知道了夫人的好,决定要专宠夫人,才把瑛……蝶妖赶出宫去的。”丫鬟连忙说:“夫人你可别胡思乱想的,山主心中再没有女人能和夫人相提并论了。”
“是这样的吗?”霞衣不安地说:“可是……山主最近好奇怪,我从来没有见他这么生气……还把蝶妖也赶走了,我总觉得……”
“山主只是心情不好,过一阵就好了!”想到山主最近的脾气,丫鬟咽了口口水:“夫人,也许等山主心情好些了,就不会这样了。”
“是吗?”霞衣觉得脚还是有些发软,顺手扶住了身边的门柱。
“嗤”的一声轻响。
“啊!”她抱着自己的手掌,往一旁倒去。
“夫人!”丫鬟赶忙扶住了她。
她抬起自己的手,目瞪口呆地看着像被什么东西蚀去一小块皮肉的掌心。
这是……山主的禁制……
为什么?
山主不但让人严密看守这里,还在宫门上下了禁制……
那个男人到底是……
***
大殿里,大家你瞧瞧我,我看看你的,没有人敢出声。
不是没什么事要禀告,而是坐在上位的山主今天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没有人敢第一个跳出来当炮灰。
山主脸色变幻不定,所有人跟着胆战心惊。
“卡!”
众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冷气。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青鳞甩手丢开了从扶手上捏断的那块玉雕。
玉雕敲击白玉地面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大家连忙低头行礼,一个个鱼贯而出。
不过多久,阶下从济济满堂变成了没有一个人影。
“他……还是不说不动?”青鳞斜靠到了一边的扶手上。
“是。”他身边站着的随侍谨慎地答道。
“该死的!”他竟是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挤出字句:“他以为自己是在和谁作对啊?”
“山主……”随侍犹豫了一下:“最近都在传言……”
“说下去。”他抬起了眼睛。
“宫里传言说山主近日是为了住在逐云宫里的那人,所以才会一夜之间就灭了玉莲山的狐妖族……这事已经传扬了出去,分属四方的下臣们都有些骚动。”
“我做什么事,什么时候需要看他们的脸色了?”他听了,语气却温和起来。
随侍低着头不敢回话,心里却不以为然。
想那玉莲山的狐妖族仗着族人众多,宁愿岁岁献贡也不愿向山主归附,山主从没有当成回事,只是一笑置之,说声有骨气之类半真半假的话。
可前两日那狐妖族的少主来宫里,经过时见到了逐云宫里关着的那人,说了声:“这样美丽的人,见了就赏心悦目。”
山主在他身边听了,只是笑笑。
偏偏那狐妖少主不知收敛,接着说了句:“我的那些侍妾们可差得远了,要是个个这般,我不快活死啊!”
当时山主就变了脸色。
那一夜,山主独自外出,次日,玉莲山狐妖一族千余性命,再没有一个活口。
传言,那不知轻重的少主,被山主扒了皮毛,当作门前踏脚,铺在了逐云宫里……
两句调笑轻浮的话和灭族之祸不过相隔半日,实在太容易让人联想到一起……
***
“夫人,梳好了,您瞧瞧可还满意?”丫鬟在霞衣身后捧起铜镜,为她照出梳好的发髻。
她依旧瞧着镜子发呆,像是半点没有注意。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丫鬟问:“是不是这头发梳得……”
“你说,山主是为了什么才灭了狐妖一族的?”
“这……”丫鬟陪笑着说:“山主的心思,我一个奴婢,哪里猜得到啊?”
“他们说山主是因为那狐妖少主对那人说了两句轻佻的话,就发了火。”她疑惑地抬起头问:“山主怎么可能为这种事生气,我不信,你信吗?”
“当然是不可能的!”丫鬟急忙回答:“夫人你可别乱想。”
她当然知道霞夫人是在意什么,霞夫人到山主身边不久,也是那狐妖少主在山主夸了霞夫人几句,山主当时竟问霞夫人可愿意跟那少主回玉莲山去。霞夫人要死要活才让山主说声算了的,要真是像传言的说的那样,霞夫人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山主现在身边只有夫人一个,对夫人恩宠渐深,最近不也是一直住在这彩霞宫里?您可别信那些闲言碎语,不定是那个妒忌夫人的在瞎说。”丫鬟接着安抚她:“说不准山主是想起当年那狐妖对夫人不敬,所以才会有这种举动的。”
“要是这样那就好了!”霞衣笑了笑,却笑得不怎么自然。
怎么好叫人知道,虽然山主最近夜夜留宿,却从没有和自己亲近。
别说是最近,就是近百年以来……
“你说……山主究竟为了什么把那个人关在逐云宫里?纵然那人触怒了山主,也不见有受罚,好像只是关着吧!”她又问:“山主真的一次也没有去过逐云宫?”
“是!不过……”那丫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
“不过什么?”她皱起了眉头,预感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会喜欢听到。
“山主虽然没有去过逐云宫,不过我听说,山主最近倒是常在宫里散步,偶尔经过那里……”丫鬟婉转地回答:“有时也会问问那人的情况,像是怕那人跑了。”
“经过?逐云宫独立而成,去哪里散步会需要经过……”说到这里,霞衣住了嘴,露出深思的表情来:“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没什么了,只是有些小事……”那丫鬟有些紧张地说。
“你说吧!是我让你去打探的,不会怪你!”霞衣咬了咬嘴唇:“要不是这宫里规矩太多,我早就……你还不说?”
“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还听说……”丫鬟附到她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句话。
“什么?梅花?”她讶然地重复:“山主不是最讨厌梅花了,怎么在逐云宫的内庭会有梅花的?”
“好像……是因为那个人……说了一句……是春天了,梅花也该谢了之类的话……第二天山主就让人移了一园的梅树……”丫鬟犹犹豫豫地说:“山主对那人说了,你说梅花谢了,我就偏要这满园梅花四季不败,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山主真这么说了?”她猛然站了起来,打翻了妆台上的花钿胭脂。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丫鬟跪到了地上,一脸无辜:“奴婢只是转述听来的话,绝没有添加半点不实。”
“这是怎么回事?山主他……怎么要说这样的话呢?”霞衣在原地转来转去,满脸不安。
“夫人你别急,山主顶多是和那人斗气呢!”
“斗气?你什么时候见过山主和人斗气了?”霞衣瞪了她一眼:“山主最恨对他不敬的人,你见过哪一个人言语得罪了他,还能活到第二天的?”
山主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什么叫“我要让你知道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听起来,好奇怪……
“不行!我要好好想想!”霞衣用力咬着自己的手指,慌乱地说:“我要想个办法,一定要……”
那丫鬟从霞夫人房里出来,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里,反倒往宫门外走去。
她走了很远,翻过了几处山头,走到了一处看似荒废的院落,穿过人高的野草,直直地走了进去。
院里有一座池塘,因为无人照料,早就干涸了许久,像一个长满了野草的大坑。
丫鬟穿过架在池塘上的廊桥,直走到了院里唯一的一座屋舍前停了下来。
“过来。”
就在她左右张望的时候,传来了招呼她的声音。
她往声音来处寻去,才转了个弯,就发现要找的人其实就在眼前,不过是被茂盛的荒草遮住了而已。
那人一身天青色的衣服,坐在一块大石上,手里竟然拿着一根钓竿。
“属下参见城主。”丫鬟立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那人一笑,手一抖,泛着银光的钓钩笔直地落进了干涸池塘的杂草丛里。
“谢城主!”那丫鬟站起来,垂手站到一边,像是他不问,就不敢开口似的。
“怎么样了?”他漫不经心地问。
“回城主,我已经照着城主的吩咐,说了那些话。”丫鬟低头禀告着:“一如城主预料,她心情大乱,应该不久就会有所行动了。”
“这种方法,不论用了多少次,还是一样有效的。”青衣男人心情像是很好,笑得格外开心:“你做得很好!等回了千水,我一定会好好嘉奖你的。”
“多谢城主!”那丫鬟面露喜色,又跪到地上行了个礼:“属下一定会完成城主的交待。”
他挥了挥手,丫鬟行礼告退,离开了这座院落。
他继续拿着无饵的钓竿在无水的池塘边,像是悠闲地在钓鱼。
“你以为你施了界阵挡我,我就真的没办法靠近了?”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大坑,像那里真是一座有水有鱼的池塘一样:“要说你也懂冲冠一怒为红颜,我还不怎么信呢!也不知是新噱头还是个陷井?”
“你就是太狠了,谁也不放在眼里。”他笑眯眯的,不知道是在和谁说话:“你到今天也没有想通吗?哪有人每一次都赢的?输一千次也没关系,只要赢最后一场就是赢家了啊!”
他手里的钓竿微微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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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苍撑着伞,站在梅林里。
站了很久很久,站得恍恍惚惚的。
连青鳞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没有立刻认出来,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人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
“你是不是想问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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