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虽薄,但只能朦胧地看见金色的长榻上,半倚著一个玲珑的身影。
太后显然也在打量他,许久都没有出声。
正在他感到奇怪的时候,那声音才又传了出来。
“赐座吧!”
“谢太后。”等靠上椅背,他才松了口气。
“听说你是南方富贾,却没料想毫无市侩商人的气息,想是与出身大有关系的缘故。”
“草民只是为了生计,才做些小买卖糊口的,全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能有些薄产,太后太过赞誉了。”
“倒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帐后传来轻微笑声,话锋却突然一转:“听说君家世代书香,算是一方望族,不愧能出你这样的大豪商贾。”
君怀忧又是一怔,不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大多重文轻商,他虽然家财丰厚,但在世人的眼里,不过就是个铜臭市侩的商人。就算之前那些京官愿意和他往来,但大多心里看不起他。现在这太后先夸君家是书香门第,后句却说自己是大豪商贾,这言语之间,诸多矛盾啊!
“听说君大人和你已经有十数载未见了?”
“正是。”君怀忧突然之间隐约明白了她的目的。
“他当年好像是被你们赶出君家的,对吧!”
“这……草民惭愧,的确是这样的没错。乡间民风愚昧,我父亲死后,叔父与表亲还有族中的一些老人认为是离尘八字太硬,刑克亲友,所以把离尘赶出了家门。”他觉得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况且这个太后一定已经知道了一切,现在只是在探他口风而已。“我那时尚且年少,也无力阻止,心里一直十分地不安。”
“也未必啊!君大人现在功成名就,说不准也是拜君家当年所赐。现在你们又一家团聚了,想必很开心的。”
君怀忧点头称是,心中却大感尴尬。
以一个太后的立场,插足臣子的家事,虽说也无可厚非,但带著明显倾向性的激烈言辞实在令人难堪。“君大人真是个仁人君子,非但不记恨你们。还十分地照顾你,前几日还为了帮你医病惊动了整个皇城,我最欣赏君大人的就是这一点。”
“是,离尘待我的确关怀备至,我心里也十分感激。”
“唉──!”帘帷后轻轻叹了口气:“真羡慕你,能常伴他左右。”
他愕然,微微抬头,随即又低了下来。
这太后……
“启禀太后,辅国左相请求见驾。”有宫女在门口说道。
君离尘终于到了。
君怀忧的心里松了口气,面对这个太后实在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虽然她也没说什么,但总让人感觉咄咄逼人,就像是……对自己有什么敌意似的……
“快请君大人进来吧!”
眼角似乎看见那斜倚著的身影坐直了起来,声音语调听起来更是和刚才的高傲疏远判若两人。
君怀忧的眉头皱了起来。
“君离尘见过太后。”君离尘走了进来,身上还穿著深青色暗金纹的官服,显然是从前殿议事的地方赶过来的。
看他望著自己,君怀忧微微点了头,示意没什么大碍。
“左相,怎么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赶过来了?”太后像是在掩嘴而笑:“难道说是怕我为难你兄长不成?”
“当然不是,臣是怕我兄长笨嘴拙舌的,万一要是惹怒了太后,臣可担当不起。”君离尘拱著手,语气略带冷淡。
“怎么会呢!你兄长谈吐有礼,进退有度,一派大家风范,哪里笨拙了?”
“多谢太后夸奖,太后如此关心微臣的家事,令微臣十分感激,微臣……”
“君大人!”太后出声打断了他:“你不必这么客套。你是国之栋梁,我身为国母,关心你自然是应该的。”君怀忧低著头,细细品味她说这几句话时的语气。
“太后。”君离尘微有些无奈地说:“臣只是受宠若惊而已,不想连自家的亲友也能承蒙太后垂青召见,实在是惶恐啊!”太后这时却不回话了,四下里跟著一片静默。
君怀忧不安起来,这个太后和君离尘讲话的时候,为什么要带著埋怨似的情绪?君离尘又为什么用这样不热络却又有些无奈的场面话敷衍太后?
她年轻貌美,你英俊潇洒,万一……
忽然间,想到了喜薇说的这句话……
离尘不会是……不,这怎么可能?对方是太后啊!是这个国家里唯一一个高高在上,不可平视的女人啊!离尘不可能会傻到……
但这种事,又有什么绝对呢?要按君离尘的性格,一定是那种不得到手,誓不罢休的人,就算是地位有多么悬殊……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后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君大人,你家中的桃花,已经谢了吧?”
“已近夏至,桃花自然已经谢了。”君离尘半垂著眼,面无表情地答道:“春光虽美,但却易逝。桃花多娇,花期苦短。臣虽有惜花之情,但天意又怎可违背?只望下一季,能再约于春日。”
君怀忧听了,不知为什么觉得心寒。
若是太后真的对离尘……他这样说,不是太残忍了吗?
何况,和他的性格,很矛盾啊!
不过,要是为了……
他忍不住抬眼望了望,却正巧看见君离尘状似无奈半低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耐……
“算了。”太后的声音传了过来,听著有点无精打采:“我有些倦了,你们都下去吧!”
望著纱帐后颓然埋首的身影,君怀忧的心狠狠地一沉。
太后……恋著君离尘呢!
从太后居住的舞凤宫出来,君怀忧一直低著头,在君离尘一步之遥的身后慢慢走著。
“太后没有为难你吧!”走到僻静处,君离尘停了下来,回头问他。
他摇了摇头,越过君离尘,走到了前头。
“你这是怎么了?”君离尘一把拉住了他。
君怀忧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她还是为难你了,对吗?她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把衣袖从君离尘手里抽了出来。
“她到底说什么了?”皱起眉,君离尘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会跟我说什么?”挣之不脱,君怀忧只能任他抓著。
“她是不是羞辱了你?”君离尘挑眉问道:“不然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不是。”君怀忧抬起头来,看进了他的双眼:“离尘,我想问你,你和太后,有没有私情?”
君离尘一震,面色变了变:“是谁说的?”
那么说,真的是有?
君怀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语气冰冷:“我看,谁见了也会这么想的。”
“我和她没有私情。”君离尘坚定地否认。
“那么,你就是在欺骗她是吗?”他紧紧地盯著君离尘的眼睛。
君离尘眸色一暗,问:“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知道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
“我以为,以你的条件,的确能够很轻易地得到一个女子的青睐。要是她爱上了你,本来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可偏偏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对她若即若离。”这种坏男人用来勾引女人的招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他以前有一个朋友就精于此道。“而且,从她的身份来讲,你对她的态度很难使我以为你们之间会是单纯的男女之情。”
“那又怎样?我和她没有逾越,她怎么想是她的事,与我无关。”
君怀忧愕然地望著他,不敢相信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只说明,你这个人实在太差劲了!”君怀忧动了真火,他用力地甩开了君离尘的手:“欺骗那种情感,你就不会良心不安吗?我怕你终有一天定会后悔!”
“后悔?”君离尘冷哼了一声:“绝对不会!”
“你!”君怀忧勃然大怒:“过分!”
说完,拂袖而去。
“你懂什么?”君离尘怒极,在他身后说道:“你有什么权力质疑我?”
君怀忧不再理他,径直离去了。
被留下的君离尘,脸色青青白白的,吓人极了。
枉费他一听闻君怀忧被太后召见,就扔下满朝的国事,急急忙忙赶来舞凤宫,只是因为怕他会被太后奚落侮辱。
可这君怀忧居然敢这么对他!
何况……再过几天……
六三天后,君怀忧搬出了沈澜涧,回到了辅国左相府。
一是因为自从被太后召见过后,他心里就不太舒服,皇宫住得绑手绑脚起来。二是由于那天以后,君离尘似乎大动肝火,再也没有踏进过沈澜涧,他也觉得这样僵持太没有意思。所以考虑过后,他还是提出要搬出来。只是君离尘派人回话来,说搬是可以,不过只能搬回他的府上。
左右权衡,他于是带著一个大大的“尾巴”,住回了君离尘的府邸。
那个“尾巴”当然是喜薇,这是君离尘的意思,说让她跟著继续伺候君怀忧。
“这间屋子好恐怖哟!”喜薇站在君怀忧房间的窗前,望著一大片的茂密竹林说:“怎么像个树林,人也见不著一个的?”
“清静啊!”君怀忧也走了过来:“离尘不喜欢吵闹,我也觉得安静很好啊!”
这辅国左相府到处树影重重,颇有些“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味道。
“对了,公子的家是在青田吧!我都没有听你提起过。”喜薇抓起桌上的水果,啃了起来。
“青田?”君怀忧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君家人员众多,当然比这里喧闹多了。一天到晚,我那些妹妹们和家里其他的女子们吵吵闹闹的,还好我近年多半在外,不然烦都烦死了。”
“其他的?什么其他的女子?”
“也就是我弟弟的妾室,还有……我的妾室们。”他轻声地说道。
“喔!”喜薇完全不在意地应了一声:“人多很好啊!”
君怀忧点了点头。
“那公子都不想他们的吗?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啊?”
“回家?”君怀忧轻轻皱起了眉:“我原本以为我留在这里能够对离尘早年所受的对待做出些补偿。可现在看来,似乎只是令他多了许多麻烦,也许,离尘他根本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我想我会尽早离开的,免得反倒伤了和气。”
“那倒也是。”喜薇左右看看,小声地说:“君大人那么喜怒无常的,万一有一天不小心得罪了他,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我也想过了,既然他选择了这样的人生,我就不应该过多地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毕竟,我只是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哥而已。”他无奈地笑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离尘是个孤独而寂寞的人,我只是希望能他过得快乐罢了。”
“喔!”喜薇一脸没听懂的样子。
“喜薇,我走了以后,你帮我好好照看著离尘吧!”
“我?咳,咳咳,咳咳!”喜薇一口梨哽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关我……咳咳──!什么事啊?”
“多谢你了,喜薇。你是个很好的姑娘呢!”他轻轻帮喜薇拍著背:“不过,以后半夜里就别老去审问杀人什么的了,万一受了伤多不好?”
“咳咳咳咳咳!”喜薇呛得更厉害了:“水!水!”
“我真不该和你乱开玩笑的。”他匆匆拿起茶壶:“啊!没水了,我就去拿,你等我一下。”
说完,急忙跑了出去。
听到他走远,喜薇的腰也不弯了,也不再咳嗽。她直起身子,对著君怀忧跑开的大门口怔怔地看了几秒钟。
“看来,这回我们的大人还真是看走眼了呢!直把老虎当成了病猫啊!”她莞尔一笑:“真是有趣,看来有好戏看呢!”
君离尘啊君离尘,你是只狐狸,不过,君怀忧也不像只笨鸟呢!你可要小心一点啊!万一要是阴沟里翻了船,也太难看了吧!
实在是,太有趣了!一直见不到君离尘,自然没办法说什么离开的事了。
听说边关告急,君离尘一定很忙,这个时候去麻烦他也不太好吧!
“唉──!”他叹了口气。
“公子!公子!”喜薇一路小跑冲进了他的房间。
“怎么了?”他放下帐册,看著总是很夸张的喜薇。
“门外有人找你。”喜薇一脸的惊讶:“有很多人呢!”
“喔?找我的?”是铺子里的管事们吗?
“说是你家里人,弟弟儿子什么的。”喜薇扳著指头:“还有女眷呢!”
“什么?他们……来了这里?”君怀忧急忙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喜薇眨了眨眼睛,跟著跑了出来。
有热闹看呢!
“莫舞?”君怀忧愕然地看著这庞大的阵仗:“离尘,怡琳,素言,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哥,你久居不回,我们不太放心,所以来京城探望。”君莫舞戒备地看著君怀忧身后禁卫森严的朱红府门。
“这样啊!”虽然心里并不满意君莫舞的擅作主张,但又不便说他:“那你们现在住在总铺那边?”
“是的。”
“怀郎!”这时,怡琳甩脱了素言的制止,一下子扑过来拉住他的手臂:“想死我了!”
“那,不如我们先一起回铺子里去,我也正有事要问呢!”君怀忧略为思索了一下,觉得总不能让他们进君离尘的府邸。
“也好。”君莫舞眼睛一抬:“素言,你和怡琳回轿里去。”
“怀郎!”怡琳撒娇似的喊道:“我要和你一起嘛!”
“听话。”君怀忧略感头痛地抽出手来:“有话等待会再说。”
素言借机把她拉走了。
“荣总管。”君怀忧回过头去,看著立在门口的府中总管:“我回铺子一趟,今夜可能就不回来了。”
“这……”总管显得有些为难:“要是我家大人怪罪下来,可不好回话……”
“没关系的,若是他问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