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有个中年妇人,相貌慈祥,正在灯下桌子旁边持针缝衣,另外还有个中年男人伏在桌上,左手拨动算盘,右手持笔记帐。
他呆了呆,胸中沸腾的毒念杀机忽冷却下来,正想走开,忽见那中年妇人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匹黑布,不由得双眉一跳,纵到门口,推门而入。
打下那对中年夫妇举目观看,蓦地发觉来人竟是个不相识的健壮少年,赤裸着上身,双限射出两道阴森可怖的光芒,都骇得楞住。
桓宇但觉毒念升上心头,大有非杀人不快之感,肩头微幌,已经移到那中年人身边。举起手掌,待要向那人头顶拍落。灯光之下,只见这个中年人满面风尘之色,额上皱纹甚多,相貌甚是忠厚。桓宇心头一震,忖道:“我为何要杀死此人?”
此念闪过心头,陡然涌起无数疑问,登时想得呆了,他的来势诡异,神情又是那等阴森可布,以致两个淳朴的中年夫妻骇得一直楞住。
桓宇沉思了一阵,心头反而迷迷糊糊的,高举的右手正要拍落,眼光扫过这对中年夫妇的面孔,心头一震,掌势一侧,落在那张桌子上,“扑”地响了一声,坚实的木桌面已现出一个深达寸许的手掌印,看起来那张木桌似是铺一层豆腐似的。
那中年妇人忽地想到这么一掌如果落在丈夫头上,岂不是脑浆进裂,只惊得全身抖,口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那中年人这时反倒冷静下来,颤声道:“大爷好汉饶命……饶命……”
桓宇冷冷道:“住口……”两道冷电似的目光转到中年妇人面上,说道:“可有一身黑色长袍,快取出来!”
那中年妇人本为骇得不得了,这时念头转到丈夫安危上去,不知何而来一股勇气,道:
“现成的没有,但这儿有布!”
桓字眉头一皱,道:“布有甚么用处,我等着要用。”
中年妇人连忙接口道:“小妇人这就动手缝制,不须一会工夫就可以缝起……”那中年妇人兀自楞楞地木坐椅上瞧着桌上的掌印。
桓宇点点头,那中年妇人也不须替他量度身高手长,拿起剪刀,嗤嗤向那匹黑布剪下去。桓宇见她剪法又快又稳,纵横如意,虽然从来不懂衣服剪裁之道,却也感觉这个中年妇人手法极佳,不由得喝声采,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等侯。
那中年人楞了一会,缓缓道:“大爷手上功夫真是盖世无双,小人一向在外面经商,见过许多英雄好汉,但象大爷这样一掌就留下深印的,连听都未听过。”
他说话时,那中年妇人几次抬头望他,面上泛现焦虑之容,但这中年人却装看不见,自管说了下去。
桓宇哦了一声,心想这天下间尽多奇人高士,你不过是小小商贾,来往于江湖,岂能得见异人?
本来自己也以为一身家传绝学,尽可称雄武林,那知一碰到花五眉,连她手下也都斗不过,还有那勾魂怪客崔灵,武功之高,更在伍放等人之上。
耳中只听那中年人又道:“小人虽然只是凡庸商贾,但有一次却碰着一位英雄好汉,送给小人一瓶金创药,灵效非常。小人见大爷身上好象受了伤,若是敷上点,立刻就可痊愈。”
桓宇心中想着别的事,因此又哦了一声。那中年人面色发青,起身开箱寻药。那中年妇人暗中连连摆手,面露忧色,但那中年人置之不理。
一会儿便从箱中取出一个血红色的瓷瓶,走到桓宇身边,道:“大爷,药在此处,小人给你敷上一点吧!”
桓宇这时才听明白,正要摇头,但那中年人已动手替他解下歪在一边的布带,只见肩上背上都有刀伤,伤口本来已经结疤,但他一阵急奔,又裂开少许,不过却没有鲜血流出。
那中年人对准伤口裂痕,翻转瓶子,洒出药末,桓宇顿时感到了一阵畅快舒适,不禁连连赞好。
他一转头,只见那听商人面上尽是讶骇之容,心中一动,付道:“莫非此人存心不良?”
低头看时,只见肩上刀伤此时旧疤自动卷起跌落,原来那道裂口也自动粘合,转眼间已经完全合口,光光滑滑,只留下一淡淡的痕迹。
他只道此人见到伤药如此灵验,所以惊讶至此,疑心尽去,微微一笑,道:“多谢你啦!这伤药如此灵验,不可糟塌,反正我余下几处伤势都不妨事……”目光一闪,只见那中年妇人拈针缝衣,手脚甚快,但手指微微发抖,显然心中震恐。
那中年人连声称不要紧,又向他其余伤上洒药,转瞬之处,三四处伤口尽敷愈合,甚是光滑。
桓宇道谢一声,道:“我得出去瞧瞧——”咫的一声,已失影踪。
房中剽下这对夫妇呆了一阵,那中年妇人低声道:“你可是拿错药了?
中年人摇摇头,她接着又道:“你不是说过此药如若见血,武功再高之人也得立刻昏迷,如果两个时辰之内没有解药解救,有死无生的吗?”
中年人道:“是叼,我再找别一种试试,你别说话,只怕他在外边偷听。”
桓宇正是屏息站在窗下偷听,此时微微一笑,等到那中年人布置好了之后,才纵开远处,故意落步稍重,走入房中,那中年妇人只是低头缝衣,她手脚极快,那件黑袍已缝好大半。她的丈夫则冲了一杯香茗,放在桌上,道:“大爷请喝茶解渴!”
桓宇已见到他双手颤抖,心知他怕露出破绽,所以将荼放在桌上,当下微微一笑,取起那杯热茶,一饮而尽。若是常人,单是这杯热荼也得烫个半死,但桓宇一口喝干,宛如在喝冷水一般。
这杯热茶入口,桓宇只觉荼味绝佳,落肚之后更是使他感到浑身舒服。心想百毒魔娘的话果是无讹,这杯热荣之内分明下有毒药,但他喝来份外鲜美提神,当下道:“好茶,再来一杯如何?”
那中年人迟疑一下,又去斟了一杯,他虽是用身躯挡住斟茶动作,但桓宇乃是武林高手,光是看他肩膊身躯的细微动作,已瞧出他一例茶之际,曾经腾出一手,在怀中取出一样东西,然后又放回怀中。
他托住茶杯之后,沉吟想了一下,道:“你贵姓大名?可是此地人氏?此村叫甚么名字?”
那中年人缓缓道:“小人姓陈名贵,乃是本庄人氏,本庄就叫陈家庄。”
桓宇呢一声,道:“答得好,一句废话都没说!”仰头一饮而干,热茶入腹,更觉精神健旺。
他接着问道:“看来你是本庄富户,家中还有些甚么人?”
陈贵道:“小人数年来一直在外面做买卖,只有些微资本,说不上是本庄富户。家中人口连同家兄一房,共是十一二口。”
桓宇皱眉道:“十一口还是十二口?”
陈贵面色大变,道:“本来是十二口,现在只有十一口,但因存亡未卜,所以不忍不算在内,又不敢肯定。”
桓宇道:“怎的存亡未卜?可是出外去了?那是你的甚么人?”
陈贵道:“小人共生三个女儿,这个存亡未卜的是大女儿,不久以前半夜失踪,至今不知是生是死?”
桓字目光一闪,已瞥见那中年妇人双目垂泪,一针扎在指头上,沁出血珠,却宛如不觉,显因此事而起悲怀,连疼感也迟钝了。他心下琢磨了一阵,恍然明白了大概,当下道:
“你三个女儿有多大年纪?”
陈贵身躯一震,道:“大的今年二十,第二的今年十九,小的只有七岁。”
桓宇微微一笑道:“听说你的女儿长得甚俊,是本庄中最出色的。这话可是真的?”
陈贵面色又是大变,呐呐道:“这个……这个……”中年妇人忽然哎一声,道:“这管针好滑,竟穿不过去。”说时已经起身,走到桓宇面前,道:“大爷帮忙按住两边,小妇人好用力刺过去。”
桓宇冷然一笑,伸出两指,按住黑布。
那中年妇人的针从下面刺上来,本应从他两指缝隙中穿出,但想是心慌手颤,针尖从下面刺上时,却刺入桓宇手指。
桓宇手指动一下,道:“别忙,刺中我的手指啦。”中年妇人连骂自己该死,又用力刺上来,这一回贴着他手指旁边透出,针尖忽地一歪,刺入桓宇手指之内。
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桓宇移开手指,皱眉道:“你怎么啦?”那中年妇人退开一边,呆呆望住他。
过了片刻,桓宇冷笑一声,道:“大嫂你还有这种淬过毒的针没有?”中年妇人面色如土,双手发颤,那件黑袍掉在地上。
桓宇接着道:“我自负内功绝顶,任何毒药都不放在心上,但你的毒针却使我指头感到麻麻痒痒的,我不服气得很,非再试一下不可,如果我死不了,你们就得叫女儿出来让我瞧瞧。”
他一提到“女儿”二字,那中年妇人顿时恢复了勇气,从衣袖中模出一管长约四寸,色作碧绿的细针,要知不论是人是兽,庇护子女乃是父母的天性。
这中年妇人一直都不敢有所异动,但桓宇第一次提起他们的女儿时,立刻拨出毒针,付诸行动。
这一回当面取出毒针,更是立下纵使让对方出手击毙也要一试的决心。
第五章 此身几时成毒圣
桓宇道:“我全身上下任何地方都任你下手,决不运功闭住血气,我桓宇一诺干金,你放心上来施为!”
那中年妇人满面坚决神情,走到桓字面前,道:“你可敢张嘴让我刺在你的舌头上么?”
桓宇道:“啊,原来你是武林中人,识得人身上上下下的只有一条舌头最是嫩弱,没有一种功夫罩得住。好吧,我答应的话,不能不做!”当下张开嘴巴,伸出舌头。
那妇人手中绿色细针疾地刺下,直把舌头刺透,针尖从另一端露出。桓宇出手如电,左掌轻轻按出,一股潜力涌出,将那妇人展开七八步远,右手已捏住那支细针,缓缓从舌头上拔出。那对中年夫妇面色如死,浑身抖索。
桓宇将那管纫针插在左肌肉上,然后道:“我出手并无别意,却你胡乱扯拉,要伤我的舌头,那时节我为了保存舌头起见,只好出手将你击毙,你可懂得我的意思?”那对中年夫妇面色灰白如死,僵立不动。
桓宇道:“大嫂,你应承过替我缝制黑袍,相烦快点动手!”
他声音之中自有一种威严,那中年妇人果真捡起地上的黑袍,动手续制,桓宇笑道:
“你们使的毒药毒针恐怕已经年久失效,要不然为何于我毫无影响?”
陈贵面色变来变去,突然道:“小人这就去把丫头叫醒,来此侍候大爷!”
桓宇听出他的声音有异,心知这种人宁死也不会让女儿受辱,如此说法,敢是去通知女儿趁黑夜逃生?正想答允,忽地心头一震,道:“不对,不对,他们明知我武功高强,他的女儿如何逃得掉?必是想早一步将女儿们毒死,免得遭受淫辱!可见得他的大女儿失踪,必是江湖淫恶之辈劫走,此地与恶鬼岭近在咫尺,必是那些恶贼所为了!”
他想通想透之后,淡淡道:“用不着了,我不爱看女孩子,倒是你们的毒药为何失效?
教我好生思疑!你们是怎生学到这等使毒功夫的?
陈贵听他自称不爱看女孩子,心中疑信参半,他当真是存心毒死女儿免遭凌辱之意,这刻也因毒药无效之事大感疑惑,当下向外面叫了一声,片刻间一条黄犬摇头摆尾进来。陈贵将茶杯摆在地上,那头黄犬舌舐上一舐,登时倒下,四肢蜷曲,身子弯得象把弓一般。只是一眨眼功夫,便已僵死连声音皆无。
桓宇双眉一皱,道:“好生厉害,这是甚么毒药?”
陈贵露出难以置信之状。道:“桓爷功夫如此深湛,应是毒门高手,难道真的不识此药名称?”
桓宇哦了一声,道:“原来你也是毒门中人,但我真的不识此药名称!”
陈贵道:“此药称为“弹指穿肠”,内含烈性牵机毒性及千年鹤顶红,任是铜皮铁骨的武林高手,误服此药,只须弹指工夫就穿肠而死,除非是毒门高手配有解药,预先服下,不然的话,神仙也能挽救:”桓宇道:“如此说来,你们也是毒门高手了?”
陈贵瞧了妻子一眼,那中年妇人点点头了他才答道:“小人夫妇都不是毒门高手,但说起来却有点渊源。这且不去管它,小人目下有一事最感不解,那就是桓爷怎的不怕那“碧灵针”的千般毒性?这碧灵针乃是毒门至宝,小人的妻子刚才手指拈过针身,待会就得以“洗毒大法”去除指上余毒,不然的话,三日后全身溃烂,化为一滩黄水,尸骨无存!”
他话声微微一顿,桓宇侧顾臂上插着的绿针,兀自深没肉中,只剩半寸针尾在外。
陈贵接着又道:“这‘碧灵针’的毒性与‘弹指穿肠’完全相反,因此桓爷纵然服有解药,但碰上碧灵针之毒,却反而增强毒性,除非以‘洗毒大法’,制肚涤肠,一连七七四十九日,受尽干刀万针之苦,才能救活一命!再者人身四肢面骸都有功夫封闭血气辟邪拒毒,独独那舌头没有一种功夫罩得住。桓爷除非是神仙之体,否则焉能抵受?桓爷即使是毒门中高手,今晚亦当场送命才对!”
桓宇突然一晒,举手按住嘴唇,示意他们住口,例耳倾听,接着低声道:“有人来啦,共有三人之多,我料这三人必与你家大小姐失踪之事有关,那件黑袍缝好了没有?”
陈家夫妇听到他提及失踪的女儿,顿时泛起又惊又怒之色。桓宇接着道:“若果黑袍缝好的话,我有法子教他们当面说出详情,这一来你家大小姐的生死存亡就知道啦!”
陈氏妇人忙道:“只差几针,马上就好啦2”当下忍住手指上的麻痒,连忙引针缝制。
桓宇自己取起那剽余的黑布,扯了一幅,包住头面,找根缝衣针别住,戳了两个小洞,露出眼睛。
转眼之间,那件黑袍已经缝好,桓宇披在身上,便躲在门后,低低道:“你们只听我轻敲门板,就开声询问来的是甚么人,请入房来一谈,以后就没有你们的事!”
陈贵身体一面发抖,一面用力挺直,道:“小人遵命就是!”
隔了片刻,桓宇轻弹门板,陈贵转眼向外面黑暗中望去,大声道:“来的是甚么人?请入房中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