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齐声叫道:〃姑爷。〃〃琉璃。〃凤三喝了一声。
琉璃从里面出来,叫道:〃少爷。〃
〃你怎麽办事的?〃凤三脸色一沉,喝道,〃少夫人早上多吃了块酥酪,肚子不大舒服,我不是叫你请钱大夫过来瞧瞧?少夫人还病著,你不快去请大夫,却在这里闲著?这些都是少夫人家的人,你不好好看茶招待,却堵在外面像什麽话?〃琉璃连忙跪下,分辩:〃钱大夫来看过,说是昨日太过劳累,今儿早上又吃了那酥酪,克化不动有些积食,没什麽大碍,已经煎了药睡下。章家一个陪嫁的奶娘听说少夫人病了,一定要进去瞧瞧,我跟她讲少夫人刚片下,她不肯听,反而叫了这许多人来。〃凤三便将眼光扫过去。里面一个四十馀岁的妇人爬上前几步,伏在凤三脚下道:〃姑爷,小姐是老奴一手带大的,自小娇惯,从平州嫁到这里来只怕水土不服,又人生地不熟的,姑爷行行好,就让我见见小姐吧。〃凤三本是担心章希烈代嫁之事已捅出去,看她神色忧愁哀苦,忽然明白:章家小姐不愿嫁过来的事想必章家人人尽知,他们听说小姐嫁过来的第二天就生了病,定然担心里面另有变故,故此定要来探视。想到此节,便松了口气,道:〃你忠心耿耿,很好,琉璃,赏。〃说著便往屋里走。
那妇人叫道:〃姑爷!〃
凤三淡淡一笑:〃不就是要见见你家小姐吧,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我进去瞧瞧她怎样了,若是精神好些,就传你们进去。〃那妇人无话可说,眼睁睁地看著凤三走进院去,眼泪不觉就落了下来。
琉璃紧紧跟在凤三身旁,待进了内院才轻声道:〃少爷,章少爷只怕不大好。〃〃嗯?〃凤三看向琉璃。
〃是巴豆。〃琉璃低声道,〃用量虽说不小,却也远不致於危及性命。但章少爷身子十分荏弱,竟然禁不起,钱大夫说情形很危险。〃凤三道:〃再弱,那也不过是巴豆,难道这也能死人?〃说话间已走到东厢。钱大夫从里面迎出来,揖手为礼,他已听见凤三刚才的话,小心翼翼说道:〃三公子有所不知,章。。。。。。章。。。。。。〃他被急急地传进来诊病,却发现新娘子是个男人,实在不知道要怎麽称呼。
钱大夫亦是大光明教内之人,可算凤三心腹,凤三有事并不瞒他,挥手道:〃你直呼他章少爷。〃钱大夫道了个〃是〃字,继续道:〃章少爷脉息弱极且乱极,先天便有不足之症,身子比平常女子还要荏弱,心脉尤其不稳,必是从小以药培著养大的。这样的身子骨儿,便是一些风寒潮热都禁不起,我看他脉象滞涩,想是昨夜受了凉,加上一天的劳累,今日那一剂巴豆一冲,腹泄後精神涣散,中气不足,众症集结,便支撑不住了。〃凤三自小练武,内息深厚,几乎不曾生过病,身边只有一个宝卷不懂武功,却是比铁猴子还结实,闻言不禁失笑:〃难道一点子巴豆就能送掉性命?〃铁大夫道:〃巴豆性热而急,与章公子病症犯克,便如以急风吹油灯上小小火苗,火本就弱而欲熄,如何当得这急风猛吹。〃凤三回忆昨夜章希烈暴跳的模样,怎麽也想不出那麽个人,竟会因几颗巴豆病成这样,沉思片刻,问道:〃究竟怎麽样?〃钱大夫道:〃倒也不须急。我先以参片吊住他的气,又以针刺他心脉诸穴,此时还无碍。三公子修习的内力阴阳并济,不妨以内力缓缓注入他体力护住心脉,同时以培气固元的药喂服,病情只要能稳下来就无碍了。〃凤三点了点头,走到床边看时,章希烈卧在床上,脸色蜡黄,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得游丝一般。凤三握住他手,便要将内力送入,却听铁大夫道:〃要缓,莫急。〃凤三点了点头,将内息缓缓送入,沿章希烈周身经脉游走一圈,冲开滞涩之处,在他胸腹之间盘旋良久才缓缓收回。
章希烈睫毛闪了闪,眼睛缓缓睁开一线。他醒著时刚爆凌厉,此时病著却透出说不出的荏弱,仿佛要风化而去一般。
凤三拂开搭在他鼻翼上的一缕乱发,轻笑道:〃没见过你这麽娇贵的孩子,好好的突然就生起病来。现在怎样,好些了吗?〃章希烈看了凤三一眼,又闭上眼睛,声音低不可闻:〃我没一点儿力气。〃这时药已煎好送上来,凤三坐到床边,将章希烈扶起来,令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伸手接过药,笑道:〃喝了药就有力气了。〃章希烈抬起手臂似要抓什麽,凤三便将自己空著的一只手送过去,章希烈握住凤三的手,然而手上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凤三反握住他的手,笼在手心儿里笑道:〃怎麽了?〃章希烈低声道:〃我不吃药。〃
凤三道:〃病了就要吃药,不然怎麽能好?〃
章希烈皱住眉,轻轻摇头:〃药不知道吃过多少,我的病好不了的。〃凤三看著章希烈,半晌无语。二十年前大光明教一夕间烟消云散,他苦练武功,暗中重整教务,为的是日後东山再起,儿女私情原本不甚放在心上。他喜欢男人,却同意了老爷子安排的章家这门婚事,为的便是章家的财力。新婚之夜发现嫁过来的是章希烈,心里著实松了一口气,同样是应付,对著章希烈这样的美少年总比对著女人好过些。他知道自己的手段,收服一个章希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却不料第一天就生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心肠虽然刚硬,终究不是铁石,放柔了声音安慰道:〃这是什麽浑话?你才多大年纪,什麽叫好不了了,来,吃药。〃章希烈道:〃苦,我不吃。〃
〃原来你是怕苦。〃凤三微微一笑,使了个眼色,房中诸人都退了下去,他含了一口药在嘴里,捧住章希烈的头哺给他。章希烈吃了一惊,顿时睁大眼睛,只是眼光一点也不似昨夜的明亮飞扬,恍恍惚惚的仿佛在梦中一般。那药果然苦涩非常,凤三耐得劳苦,倒也不以为意,章希烈眉头却攒成了一团。不多时,凤三将碗中的药哺完,又哺章希烈饮了几口清水。
章希烈在家时被如珠如宝地捧在手掌心儿里,何尝有人这样侵犯过,有心挣扎,无奈全身绵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得任凤三施为。
凤三微一抬头,见章希烈苍白的脸颊上飞起一片潮红,仿佛自寒玉中浸染出的血色,豔丽妖娆,不可方物,心里一动,又俯下头去,咬住章希烈的唇细微地咀嚼。章希烈一阵窒息,呼吸急促起来,脑子里越发胀得厉害。凤三与章希烈十指交缠,轻轻揉搓他手指,一种说不出的酥麻舒适渐渐漫延至全身,章希烈靠在凤三怀里,竟然慢慢睡去。
凤三察觉他呼吸渐渐平稳,吻得更加轻柔,待他睡熟,轻轻将他放回床上,拿被子盖了,起身踱到外间。侍女们都退到院中听候传唤,只有钱大夫与琉璃留在外间,见凤三出来,便欲开言,凤三摆了摆手,低声道:〃钱大夫就留在西厢吧,过来看病也方便些。你且退下,随後我再见你。〃钱大夫便告退而去。
凤三吩咐琉璃:〃出去告诉章府的人,就说少夫人睡下了,叫他们派一个人过来,只在帘子外面看一眼就罢了。〃琉璃答应一声出去,一会儿引了刚才在外面拦住凤三说话的妇人进来。想是琉璃在外面已吩咐过,那妇人见凤三在外间喝茶,先向凤三施了一礼,这才站在帘子外向里面张望。然而看了两眼,她脚下忽然一动,似是要进去。
她一进去只怕就要穿帮,凤三说道:〃这是秦妈妈吧?〃妇人只得退回来,福了一福,道:〃回姑爷,老奴夫家姓秦。〃凤三道:〃小姐是书香门第出身,我却是一介武人,实在是辱没了小姐。她平日里喜欢吃什麽东西,喜欢玩儿什麽,你有空时跟我说说,我也好弄了来讨她喜欢。〃〃姑爷有这个心。。。。。。这个心。。。。。。〃妇人唇颤舌摇,说到一半,眼泪就又流了下来,跪下说道:〃小姐在家里金贵惯了,有任性胡闹的地方姑爷多多容忍。小姐心眼儿好,待人也好,是个善人。。。。。。〃凤三按下性子,听她罗罗嗦嗦说了一长篇话,好言安慰了几句,看她喜忧掺半地去了,轻轻呼了口气,踱到院中。微风吹拂,送来白玉兰的淡淡香气,凤三仰起头,对著那一树白玉一般的花朵看了半晌,道:〃下药的人是谁?〃琉璃看了凤三一眼,凤三脸色极淡,却看不出喜怒来。琉璃斟酌著字句道:〃少爷心里明镜似的,又何必再问?〃凤三长眉掀了掀,依旧不露喜怒之色,停了片刻淡淡道:〃去找章希烈的墨迹,命人摹仿了他字迹留书一封给章老爷子,就说与友人相约出游。再拨两个人去南屏山,拿了我的名刺请夏神医过府一叙。〃琉璃道:〃是。〃却不急著离去。
果然,静了片刻,凤三又道:〃还有最後一件,把宝卷给我找来。〃第 5 章 旧年寒深
琉璃分派了人去办仿章希烈笔迹留书之事和拿了凤三名刺请南屏山夏神医的事,这才寻了一个丫头问宝卷的行踪。丫头说道:〃宝卷说头痛,告了假回去躺著了。〃琉璃点点头,往宝卷的住处走。
琉璃身份特殊,明里却不过是贴身侍童身份,宝卷虽说跟凤三有了那一层关系,但男宠这种身份本不是能宣之於口的,因此也没有什麽名份,故而两人仍住在下人房里。但奴才也分了三六九等,在凤三院子里侍候的人身份较高,男仆仍住园北端的下人房,侍女们则住在凤三院子北端的一进院子里。琉璃和宝卷因地位比这些人又特殊一些,在那个院子里各有一个小套间,方便凤三传唤。自一个月前筹办凤三的婚事,才将凤三院子之西一座荒废已久的小院打扫出来,琉璃和宝卷搬去那边住了。
两处院落相距不远,片刻功夫就到。他们这个小院子也分拨的有丫头侍候。琉璃还未走到门边,远远就看见金珠、金翠两个小丫头坐在门口青石上斗草玩。金翠警醒,一抬头见了他,连忙起身道:〃琉璃哥哥,你回来了?少爷那边不要伺候了?〃琉璃嗯了一声,问:〃宝卷呢?〃
〃宝卷哥哥说头痛,在里面躺著呢。〃金珠答了一句,突然抿嘴一笑,红著脸低下头去,捅了捅金翠说:〃你说。〃〃说什麽?〃金翠偏过头去,吐了吐舌头。
琉璃心里一动,撇下她们,站到院门口大声咳嗽了两声,这才缓步往里走。院子不大,以方石铺地,显得乾净整洁,两侧种了几株苍松翠柏,更觉大方。刚走到院中就听见有咭咭呱呱的低笑声从房中传出。
琉璃又咳嗽了两声,低笑声骤然停下。琉璃在院中站住,漠然望著他住的西厢。
凤府年年都是过了三月三换绿烟萝的纱窗。下人房中本不会用绿烟萝那样的上品,这个院子的绿烟萝纱窗却是二管家张淮安亲自带人装的。映著森森松萝凉阴,只见红木窗棂上那绿烟萝幽幽凉凉,似是笼了一层薄薄的轻烟,典雅清爽,煞是好看。
他正看得出神,一条娇小的人影从宝卷房里走出来,在门口略站了站,似在犹豫什麽,忽然向琉璃的背影屈膝匆匆福了一福,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琉璃仿佛毫无所觉,站著一动不动,又隔了一会儿,听见宝卷的声音在身後道:〃我头疼不在,你怎麽也偷懒跑回来了?〃琉璃道:〃衣服穿好了?〃慢慢转过身子。
宝卷本来倚门慵懒地笑著,给琉璃清澈淡漠的眼光盯得心慌,讪讪收了笑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嘟囔道:〃不就是玩玩嘛,有什麽大不了的。琉璃我跟你说,其实和女孩儿们也很好玩的,你试过了就。。。。。。〃〃少爷传你。〃琉璃冷然一笑,打断宝卷的话。
宝卷看了看琉璃脸色,心虚道:〃我头疼,你去跟他说我今儿不能伺候他。〃琉璃看了他一会儿,道:〃很疼吗?〃
宝卷连忙道:〃疼,真疼,疼死我了。〃
琉璃道:〃也好,我请少爷赐一个小丫头给你,那种事或许能治你的头痛病,你们就天天做那种事,什麽时候好了你再回来伺候少爷。〃说著,转身作势欲走。
〃妈呀,这可说不得!我没跟她怎样,就是亲了亲嘴儿。〃宝卷吓了一跳,扑上来抱住琉璃的腰。琉璃轻轻抬脚,宝卷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琉璃这一脚使了个巧劲儿,宝卷在柱子上滑下地去,在地上打了个滚,只是全身作痛,但一根筋骨也伤不到。宝卷被凤三宠惯了,受不得疼,吃不得苦,躺在地上唉哟个不住。
琉璃奇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许碰我,怎麽总记不住?〃宝卷愤然道:〃你又不是金子,难道碰一碰就掉了?〃琉璃仰头,手搭凉棚看了看天上的白云,悠悠道:〃你就当我是金子吧。〃宝卷委屈道:〃你明明不是。〃
琉璃走过去,一脚踩在宝卷胸口中,宝卷只觉那玄色宝靴仿佛千斤巨石般,胸口欲裂,呼吸紧窒,他拼命扒拉,却撼不动分毫,喘息道:〃好,你是金子,你是金子还不成吗?放。。。。。。放开我。。。。。。放开我。。。。。。〃琉璃在他腰上踢了一脚,道:〃起来。〃
宝卷不敢说什麽,只得爬起来。
琉璃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是这麽著去见少爷,还是换一身衣裳,梳洗一下?〃宝卷大著胆子道:〃我就这麽著去,少爷问我是谁踩的我,我就说是你!〃琉璃道:〃也好,少爷问你我为什麽踩你的时候,你就说是因为你抱我,我不让你抱,少爷若问你为什麽要抱我,你便说我要请他赐你一个小丫头,他若再问为什麽要赐你小丫头,你便。。。。。。〃宝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等琉璃的话说完,叫道:〃算你狠!〃一跺脚,冲回屋子去。琉璃转过脸去,背对了房门,嘴角一弯,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淡极,却也豔极。宝卷再出来时已换了一身乾净衣服,头发也梳理过,举手投足间天然一段妩媚风流。
琉璃在前面走,宝卷却一步三磨,恨不得眼前的路有千万里长。琉璃也不催他,只是漠然看著他。宝卷终於忍不住,小声道:〃琉璃,咱们在一起有两年了,我对你如何?〃〃还好。〃琉璃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淡道。宝卷心里刚刚一喜,却听琉璃接道:〃除了把少爷命人留给我的东西吃掉,抢少爷赐我的衣服穿,再除了偶尔在少爷面前告我恶状给我小鞋穿,倒也没有别的不好的地方。〃宝卷本是一脸期待,听了这句话,颓然垂下头去,神色哀苦,战战兢兢,走了两步仍是不甘心,厚著脸皮道:〃琉璃,少爷为什麽忽然传我?〃琉璃慢慢转过头看住他,什麽也不说,只是盯著他看。
那眼光不带任何感情,冷清得仿佛冰天雪地一般,宝卷心里有鬼,不禁低下头去,半晌叹了口气问:〃少爷很生气吗?〃琉璃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