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潆潆之际,远处隐约可辨城垣雉堞,田垅小道上不时可见行人。
于是,他身法加疾,奔往城厢。
城门已然大开,四乡乡民云集鹜趋,佛面人屠铁少川身形隐入人丛中。
他只见一个熟稔背影走入一家小客栈中,眼珠一转,毒计顿萌,回面四巡,不见可疑人物跟踪,身法如行云流水般跨入客栈内。
这时,旅客已纷纷离店他往,店小二目睹背剑青袍老道走入,哈腰笑道:“道长可是要住店么?洁净上房已空着,小的头前带路。”
铁少川右掌一摇,笑道:“贫道来此找一位友人。”继而说出此人形象穿着。
店小二哦了一声道:“有,有,这位欧客官刚刚转回,待小的领道长进入。”
铁少川随着店小二走向一幢矮檐独院,檐头缀满紫藤花,淡淡幽香扑鼻,令人有宁静感觉,可是铁少川似心神不安,脑中思绪丛繁。
只听店小二高声道:“欧客官,有位道爷要见客官。”
房中疾掠了一个面色姜黄老叟,目光炯炯瞪着铁少川,沉声道:“老朽与道长素未谋面,缘何来此相寻?”神色激动,似内心极为震恐。
铁少川稽首道:“贫道陶慕潜,昔年在燕京贺太乙神鞭李维周七旬华诞,共处一室,朝夕共谈,欧老师难道健忘了么?”
老叟不胜惊诧道:“是陶老师么?阁下为何皈依三清,不是陶老师说明,我欧坤见面不识,反成陌路了。”
铁少川赧然一笑道:“陶某避仇远祸,不得已改易道装。”说着望了店小二一眼,拿出一锭白银,笑道:“有烦买点洒菜送来。”
店小二堆着满面笑容应喏走去。
欧坤肃客延入,铁少川一步跨入,微喟了声道:“方才在大街购物,发现欧老师背影,山居寂寞,不禁兴起故旧之念,是以匆匆赶来造访。”
佛面人屠铁少川心机毒绝,诡诈如狐,编造一套谎言,如何与七杀恶判东方旭门下结危,一场激搏之下,以独门绝招连伤六人,东方旭心爱弟子重伤致死,为此七杀恶判东方旭对自已怨毒入骨,遣人四出觅踪捕杀,不得已托迹三清,编得天衣无缝,无疵可寻。
欧坤笑道:“风闻东方旭在皋兰露面,如今天下武林鼎沸,佛面人屠铁少川图霸武林,东方旭亦参与攫夺星河三宝,谅无暇顾及陶老师前怨……”
说着店小二已走入,送上酒菜退下。
铁少川在两人杯中满满斟上一杯,笑道:“他乡遇故知,亦人生一快,欧老师,你我痛饮三杯如何?”他在斟酒时,食指爪甲内伫有药粉洒入酒内,动作迅快如电,欧坤毫未觉察。
欧坤鲸饮而罄,道出远来天南经过,欧坤本东岳枕石大师得意门人,以天龙八剑扬名江湖,七年前为燕京四达镖局延揽,此次保一趟红镖送往滇境,不慎为巢湖六寇侦悉,暗暗蹑踪,故其绕道而行……
铁少川道:“谅欧老师发现敌踪已赶来,是以贫道冒昧晋谒欧老师神情有点紧张,故人谊厚,顾不得贫道拔剑相助一臂之力。”
欧坤笑道:“陶老师所料不差,其实红镖欧某已遣人护送省城了。”
铁少川大笑道:“如此更不妨事了。”说着频频劝饮,待欧坤仰面乾杯之际,忽神色一变,两指如飞疾点在欧坤“喉结”穴上。
出手奇快,狠毒之极,欧坤猝不及防,真气阻断,立时毙命。
半个时辰过去,店小二走入房中意欲收拾杯盘,只见欧坤一人默默进食,却不见那位背剑道人,诧道:“客官,那位道爷何在?”
欧坤冷冷出声道:“他已离去了。”
店小二暗道:“江湖人物,多是高来高去,想是翻墙而出。”竟不敢多问,谄笑躬身道:“小的与客官湖上一壶热茶送来。”说着退出门外而去,走出院外,只见六个面目森冷劲装捷服江湖人物立在檐下。
一个玄巾扎额,面有刀瘢,两只鹰眼逼射狠鸷凶芒,低喝道:“欧坤在么?”
店小二嗫嚅答道:“在,只他一人!”
“那青袍老杂毛咧?”
“已离去多时了。”
刀瘢汉子翻腕出指,一缕冷风点中店小二的晕眩穴,迅疾伸臂一捞,送入一间空房中。
巢湖六寇如风闪电鱼贯掠入院内,刀瘢汉子尚未将身形稳住,猛觉两只腿盖骨奇痛澈骨,狂嗥出口,噗咚仰面倒地。
其余五寇不禁大骇,只见刀瘢汉子腿骨盖上各中了一只枣核镖,深嵌没顶,鲜血如注涌出。
忽闻房内传出欧坤阴冷笑声道:“好朋友来了,怎不命店伙带个话儿,欧某也好出迎。”说时,欧坤已在房内一步迈出,目注浓眉强须老者,接道:“曹老大,为了欧某竟惊动大驾,万里追踪,欧某委实歉疚难安。”
老者面现狞笑道:“欧坤,风凉话别说得太早了点,吴六弟不慎误中暗算,待会连本带利自会算回,那箱红镖趁早献出,不然休怨曹老大出手太绝。”
欧坤冷冷笑道;“巢湖六寇在欧某眼中尚不堪一击,你真认为欧某惧怕你等而行藏诡秘么?”
老者闻言不禁一怔,旋又嘴角泛出狠鸷阴笑道:“故作危言,吓得了谁,我曹老大行事出手未有十成拿稳,即是百万金珠,价值连城也不屑一顾,你‘天龙八剑’招术在曹老大眼中不啻班门弄斧。”
欧坤哈哈大笑,忽面色一寒道: “此处动手,惊世骇俗,你我去郊外一拼,欧某如不敌,红镖任你等取去。”
躺在地下刀瘢汉子忽厉喝道:“老大还不动手则什!”
欧坤忽面色一动,右腿疾抬,迅如奔电踩在刀瘢汉子胸脯上。
这一脚之力,不啻千斤重击,叶嚓一声,胸骨全裂,内腑麋损,刀瘢汉子发出一声凄厉惨嗥,嘴中鲜血喷起。
欧坤冷笑造:“我欢坤与你曹老大一般,不出手则已,一经伸手便狠辣无比。”
五寇见状不由大惊失色,他们已自警觉不对,无如欧坤动作太快,抢救不及,那浓眉络须,老者目光如兽,狰狞恐陷,一柄奇形仙兵缓缓抬臂而起。
其余四寇身形疾动,各占有利方位,平刃指胸,欲待一击出手。
只听欧坤冷喝道:“曹老大,狄老四命悬我手,一箱红镖与狄老四性命孰轻孰重,任凭选择。”
老者不禁神色大变,暗道:“欧坤武功较老朽所料高出太多,狄老四命悬他手,投鼠忌器,反正他也逃不出手外。”心念疾转了两转,冷笑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狄老四不防为你所制,那也只怪命该如此,你若以狄老四性命挟制曹老大,哼,那是你痴心梦想。”
欧坤瞧出他色厉内荏,不禁暗笑道:“如非老夫尚须利用你们,再加上十倍巢湖六冠也不堪一击。”不待曹老大话了,扣着狄老四并肩向院外走去。
曹老大神色大变,双肩微微抖震,似控制不住内心愤怒激动。
一个彪形大汉扣着一把燕尾毒针扬腕向欧坤后胸打出,为曹老大眼色制止,抢步随向院外。
欧坤忽回面笑道:“店伙无知小人,请将他穴道解开。”
曹老大怒火沸腾,恨不得将欧坤磔尸措骨,厉声道:“欧坤,两条性命换你一条性命倒也值得……”
欧坤笑道:“那么你为何不动手,红镖就在我肩上包袱内,在你眼中不过是指顾之劳,何须耗费唇舌。”说着五指一紧。
狄老四不禁瞪目闷嗥一声,额角冒出巨大汗珠,面色由白变紫,嘴唇龛张颤动,似痛苦巳极。
曹老大暗中咬牙滋滋出声,只觉忍无可忍,但小不忍则乱大谋,鼻中冷哼一声,疾掠入空房挟出店小二,一掌拍开穴道。
只见店小二咳了一口浓痰,睁目醒来,立即呈现惊惶之色。
欧坤沉声喝道:“不关你事,速将马套上牵至后门等侯。”
店小二如逢大赦,喜极望外,连声应是,向马厩飞奔而去。
曹老大厉声道:“欧坤,你意欲何为?”
欧坤笑道:“无他,有烦相送一程,不过欧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曹老大倘不忘情兄弟肩上红镖,请去郊外一拼高下如何?”说着扣着狄老四向后门走去。
店中旅客虽大半离去,但尚有留店之人,龟缩房内窥视情景。
店伙已备好鞍马牵在后门外守候,欧坤纵身一跃,落在马鞍上,右手仍自扣着狄老四不放,大笑道:“有劳相送了。”
两腿一夹,座骑四蹄狂奔疾驰,扬起一片砂尘,狄老四身形被欧坤挟在胁下,只觉痛彻心脾,几次晕厥过去。
曹老大怒喝道:“追!老四如损毫发,我等誓必置之于死地。”四人飞奔追出。
欧坤奔马疾驰,奔至一片祟山峻岭,欧坤疾跃下鞍,四面望去,只见曹老大四人展开一身上乘轻功疾赶而至,不禁扬声哈哈大笑,将狄老四抛掷在地。
曹老大一见狄老四毫不动弹,不禁面色一变,用手一拨身躯,只见狄老四面色青紫,显然闭气过久丧命多时,目中猛射两道凶芒。
欧坤道:“想动手么?兄弟看来还宜三思,盛名废于一旦,葬身天南,未免不值。”
曹老大大喝道:“曹某两位拜弟性命就白白送死了不成。”
欧坤大笑道:“你再仔细瞧瞧,狄老四是真死了么?”
曹老大闻言不禁一怔,只见欧坤右腿一抬,踢中狄老四“关元”穴上,狄老四忽张嘴大叫一声,浑身急剧颤抖,有顷,缓缓立了起来,喘息不止。
欧坤忽面色一寒,沉声喝道:“曹老大,你枉自闯荡江湖数十年,从未失风,今日之事焉有不知已铸成大错之理,欧某略一伸手,便一死一伤,明白之人不早该抱头鼠窜,看来一箱红镖堪作巢湖六寇催命无常了。”
曹老大一瞥其余三寇,刀光奔电,芒影漫空,夹着七样阴毒暗器,涌袭欧坤而去。
只听欧坤一声摄人长笑中,肩头长剑出匣,洒出万朵金星,带起漫天悸耳锐啸。
叮叮当当一片金铁交击声过处,剑飚刀光突敛,只见巢湖四寇满身浴血,腕臂肩骨等处均被剑罡割断主经,身形踉跄摇摇欲倾。
曹老大惨笑一声道:“尊驾真是欧坤么?曹某不信天龙八剑具有如此威力。”
欧坤冷笑道:“曹老大,这是你狠毒之报,万里追踪,必有同道羽附,不然,以你六人眼目,必难追及兄弟,但你手段很辣,将羽附同道逐一杀之灭口,而今使你等孤立无援,以致弃尸荒郊。”
曹老大见欧坤宛若目睹,最后一句话,不由胆寒魂飞,惨笑—声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欧老师红镖无损,曹某等人一身武功均废在欧老师剑下,何必斩尽杀绝。”
欧坤冷冷一笑道:“曹老大,你行事出手几曾烧过谁来。”说着话音略略一顿.又道:“方才兄弟出招之奇,天龙八剑较之无异霄壤之别,曹老大眼力不错,可惜醒悟得太迟了。”右掌一拂。
巢湖五寇只觉一片罡气绵压而下,胸头一震,气脉立断毙命荒郊。 欧坤微微一笑,纵身上鞍,绝尘奔去。
客栈中出了人命,围堵如墙,将店门堵得水泄不通,聚论纷纭。
对街檐下立着五个短装汉子,乍睹之下与本地居民并无异样,但仔细观察,个个眼神炯炯,太阳穴突冒隆起,一望而知均是武林人物,只听一人笑声道:“奇怪,明明老贼投往此城,为何不见踪迹,城外暗桩布,均未发现老贼行踪,我看其中大有蹊跷。”
另一人忽道:“霍少侠及林帮主来啦。”
五人屏肃无声,别面一望,只见霍文翔及林凤珠等一行慢步走来,林凤珠诸女均是男装。
霍文翔朝客栈望了一眼,即向一家洒楼进入,五人中一个雄伟汉子低声道:“四位勿离,在下禀明帮主后立即转回。”说着即向那酒楼走去。
登上酒楼,食客寥寥无几,发现霍文翔等人坐在临窗雅座上,以屏风隔开,疾趋入内,低声禀道:“老贼奔入城内就在此附近一晃突消失不见,属下心疑老贼必投入对面客栈潜迹,但发现巢湖六寇为了燕京四达镖局名镖头天龙八剑欧坤护一箱暗镖追踪到此……”继将目击拼搏经过禀明。
他藏身屋面,目击欧坤以枣核钉将吴老六击伤膝盖骨踣地,前半段事竟茫然无知。
北丐佟青松道:“枣核钉乃欧坤独门暗器,手法狠准……”说着却未接着说下去。
那汉子又道:“欧坤制住狄老四后,即乘骑向小南门奔出,曹老大五人投鼠忌器,紧蹑其后,属下认为这一档事毫不相涉,少侠与帮主一再严命不得任意招惹事非,故而未再随探究竟。”
林凤珠微微颔首未言。
突然,佟青松一拍大腿,道:“不对,巢湖六寇为江南著名黑道凶煞,其行事干净俐落,事后一无痕迹,武林人虽知是他们所为,但无确切赃证,而且六寇一身功力已臻上乘,均不敢招惹结怨。
欧坤虽属知名人物,但武功与六寇不相伯仲之间,或稍逊一筹,他竟能制住老六吴伯平老四狄云,而事先似预知六寇前来无所恐惧,其中道理大违常情。”
霍文翔面色微变,道:“老前辈之言不假,则乘骑离去的并非欧坤本人了。”急向那汉子道:“再去查明回报。
魁伟汉子,转身急急离去。
霍文翔低首沉思片刻,抬面轩眉微笑道:“这样也好,如不出在下所料,老贼必不敢在途中羁延,定逃向恶鬼堡而去。”说罢高声招来酒保送上酒饭,似成竹在胸。
果然,酒饭中途,那金风帮高手匆匆赶回,道:“据属下查明,店伙供称在巢湖六寇未来之前,有一青袍老道自承姓陶,系欧坤昔年旧友,来店会晤欧坤,两人尚唤了酒菜欢谈往事,但店伙只见其来,不见其出……”
霍文翔两道剑眉一剔,接道:“是了,天龙八剑欧坤必遭毒手无疑,巢湖六寇所面临者乃佛面人屠铁少川,老贼虽狡猾如狐,但百密一疏,忙中有错,不该以老道模样求见欧坤,急速奔往恶鬼堡总坛意图至为显然。”
虞凤栖道:“我看老贼行事图密,必不会留下痕迹令人起疑,他如此做法,正好引我等中了他的移花接木之计。”
霍文翔微笑道:“换在平时,姐姐所料不差,但今日老贼处境在日暮穷途之下,迫不及待逃脱追踪,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