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修长适度的身材,浓浓的剑眉,和一对闪对着神光的星目,稍显黑一点的皮肤,油亮生光,和三个月前的肖寒月,完全判若两人。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衫,最贩夫走卒的穿着,但却掩不住他那种英挺不群的味道。
是十一月的隆冬季节了,所有的人,都穿上了棉衣长袍,但肖寒月仍旧穿着一套夹衣。
这已是他最体面的一套衣服了。
为了偿讨诊费,他节衣缩食的,连一套棉衣也没有做。
一向车水马龙的永乐堂,此刻却一片凄清,两扇红漆大门,紧紧的关闭着,顿时令人兴起了景物依旧,人事全非的感慨。
肖寒月皱皱眉头,暗中忖道:“今天十一月十八日,不是赵大夫休诊的日子,是不是出诊去了?举手叩动门环,两扇木门嘎然而开。
开门的是赵福,呆呆的望着肖寒月,似乎是已经不认识了。
这也难怪,这三个月来,肖寒月的变化太大了,赵福每天看到上面的病人,自然不会对肖寒月有特别的记忆了。
“赵福!记不得我了?我是肖寒月。”
“啊!肖公子,难怪有点面熟。”
肖寒月笑一笑,道:“赵大夫呢?”
“赵大夫?”赵福呆了一呆,目光左右转动。
肖寒月有了警兆,但他心中但然,站着未动。
就这一瞬的功夫,两个灰衣大汉,已疾奔而至,堵住了肖寒月的退路。
肖寒月目光微动,发觉两个大汉的腰中,似乎是都带有家伙,不禁一皱眉头。
一个青袍长髯的中年人,由庭院中走了过来,他步履从容、稳健,但速度很快,似乎是刚看到人,已到了肖寒月身前二尺左右。
他停下脚步,目光凝注在肖寒月的脸上。
两道射来的目光,炯炯逼人,如具形体,似是要看穿人内腑心事。
肖寒月心中坦荡,笑一笑,道:“我要见赵大夫。”
“你是……”
“肖寒月,赵大夫的病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你不像有病的人?”
“三个月前赵大夫看好了我的病,我却欠了他一笔诊病的费用,我攒下了三个月工钱,特地来送上诊费。”
“你来晚了……”
赵幽兰缓步由一侧厢房中行了出来,一身白衣,长发披肩,但容色苍白,眼窝深陷,人也瘦了很多。
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活泼美丽的赵姑娘,完全变了样子,变得憔悴支离,惹人怜惜。
肖寒月呆了一呆,道:“你是赵姑娘?”
“是……”凄凉一笑,接道:“爹本想留下你的,但你却不肯体谅我爹的心意……”
“我……我去作工赚钱……”
赵幽兰叹息一声,接道:“为了讨诊病费用?”
“是的!姑娘,赵大夫看了我的病,我总不能……”
“总不能不付诊费,是吗?爹说你风骨凌立,果然不错,你赚了多少银子?”
肖寒月取出银子,道:“只有二十多两,姑娘,我知道这不够,赵大夫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付上千两银子,也是应该的,但我只有这么多。”
“唉!我如不代爹收下,你一、定不会安心……”
赵幽兰伸手取了一块碎银,接道:“肖公子,我爹的诊费向例是一两银子,我代他收下了,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她神情沉重,满怀忧苦,但仍然保有着大家风范,言词之间,对肖寒月虽然有抱怨之意,但却无迁怒之心。
肖寒月腹有诗书,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和自己不愿留下来,有什么关系?”
“赵姑娘………”肖寒月有些惶惑的接道:“赵大夫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爹失踪了……”
肖寒月吃了一惊,道:“失踪了?”
“是的!就在你离后的第三天晚上,我爹突然不见了。”
肖寒月镇定一下心情,道:“怎么会失踪的?”
终于忍不住滚下来两行泪水,赵幽兰黯然的接道:“我不知道,我记得那一夜,爹还跟我谈到你,说你悟性很高,希望找到你,说服你,跟他学医,初更天,我才离开爹的书房,就在那一夜,他失踪不见了,直到现在,没有消息。”
肖寒月道:“有没有派人找过?”
“找过了,我们已经搜寻了两个多月……”
接话的是那青袍人。
肖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道:“有没有线索?”
青袍人道:“没有,所以,我们正等……”
“等!等什么?”
“等消息,有人掳走了赵大夫,必有目的,等他们开来的条件?”
肖寒月沉吟一下,微微摇头。
青袍人接道:“我知道,这办法不是很好,但是却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赵大夫是江南第一名医,他的失踪是震动金陵的大事,金陵府中的铺头衙役,已全部出动,暗中查访,水旱码头,要道通衙,也都派了暗卡监视,连七王爷府中的侍卫都全部出动了,可是还查不出赵大夫的下落……”
上下打量了肖寒月一眼,又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肖公子也会武功。”
肖寒月点点头,道:“我练过,不过,却从来没有用过!”
“噢!肖公子的意思,是从来没有和人动过手?”
“是!”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你没有和人试过招?”
“没有。”
青袍人脸色一沉,道:“肖公子,今日来此,只是为了送上诊费?”
“是!”
赵幽兰突然接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两位请进入厅中坐吧!”青袍人点点头,道:“肖公子请!”
肖寒月心中明白,此刻想走也不成了,略一沉吟,举步先行入厅。
这座厅房是赵百年过去看病的地方,布置依旧,只是少了那些聚集诗诊的病人,看上去有些凄清。
赵幽兰看看青袍人道:“张大人,肖公子是谦诚君子,不会对付我爹……”
肖寒月望了青袍人一眼,接道:“张大人是官府中人?”
青袍人道:“说我是官府中人,也不算离谱,不过,我不是正式食皇上俸禄的人。”
“肖公子,张大人是七王爷礼聘的王府总教席,负责教导王府中护院侍卫的武功,七王爷对家父失踪一事,非常的重视,特地请张大人主持追查父的下落。”
“原来是张总教席,在下失敬了!”
抱拳一礼。
他是读书知礼的人,英挺中另有一股文雅的气度,和一般江湖中人,大不相同。
“肖公子不用客气,在下绕岚,我是受七王爷私人礼聘的人,不食俸粮,没有官衔,七王爷非常敬重赵大夫的医术,特地派我来协助金陵府王总捕头,追查赵大夫失踪的事,肖公子文武兼修。
胸藏锦绣,对赵大夫失踪一事想是别有看法了?”
回顾了赵幽兰一眼,肖寒月缓缓说道:“赵姑娘,允许肖寒月参与吗?”
“非常欢迎,肖公子,我爹对你的才华、智慧,推崇备至,我相信爹的看法。”
“赵大夫对寒月即施恩泽,又加垂青,我也希望能为这件事尽分心力……”
目光转向长岚,肖寒月缓缓接道:“张大人,首先我应说明,赵大夫救过我的命,不是他,我肖某人恐怕早已病死,其次,我要说明我练过武功,但指点我练武的人,是个残为有病的老人,他传我武功,但却从来没有和我递过招,我也从来没有和人动过手,我究竟练到了什么境界?我自己一点也不明白,甚至,我自己也很怀疑,我是不是会武功……”
张岚哦了一声,道:“令师的大名是……”
苦笑一下,肖寒月答道:“我们相遇得很偶然,他病倒在路边,我救了他,把他带到一座荒庙里,他胸罗很博,几乎是无所不知,我很佩服他,就常去那里,照顾他的生活,那里离我家不太远,我每天一早送饭过去,侍侯他、照顾他,他就传我武功,但也只是口诀上指点,然后,让我练给他看,不对的地方,他给我改正。”
“肖老弟,那地方既然离你家不远,你为什么不把他请人家里住,却要留在破庙里……”
“张大人,家母寡居,寒舍又非大家,实在不便带一个男人住在家里,不过,家母很赞成我的做法,要我有始有终,寒月的家境很清苦,但家母却竭尽所能的在菜饭上力求丰盛,就这样过了半年,直到有一个大风雨的晚上……”
赵幽兰无恨关怀的问:“怎么样了?”
“那一夜狂风大雨,雷电交作,洪流滚滚,沟满河平,平地积水三尺,寒舍亦遭水淹,我忙着照顾家母,对抗入屋中的洪水,直到天亮,雨势稍歇,我冒着积水、浊流,赶到村外庙里,但却不见那位老人家了……”
赵幽兰接道:“被大水冲跑了。”
肖寒月道:“应该不会,那座庙虽然香火早绝,但地势很高,他住在东偏殿中,那是破庙之中的唯有一间完好的房子,地上不见积水的痕迹,说明洪水未浸入庙里。”
张岚道:“他没有告诉过你他的名号吗?”
肖寒月道:“他自称无名老人,但我知道,他是不肯说出他身世姓名,寒月也就不好追问了。”
“他都传你些什么武功?”
肖寒月道:“剑术、拳掌,但最重要的是坐息吐纳之术,庙中无剑,我们以枯枝代剑。
张岚双目凝注在肖寒月的脸上:“以后,你就没有再见过那无名老人?”
“是的!寒月一直找了七、八天,可能的地方都去找了,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赵幽兰道:“肖兄,令堂呢?”
肖寒月道:“一年以前,外婆来看家母,看到寒舍中清苦的生活,苦劝家母,暂回娘家居住,并要寒月同住,寒月原籍自杨村,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村,除了牧牛和帮人作一些收割的工作之外,很难找到另的工作,我虽早有出外谋职的打算,但寡母在堂,寒月实在无法启齿告禀,家母现由外婆接去……”
张岚接道:“所以,你就出来闯闯世面了。”
肖寒月笑一笑,道:“我没有衣锦荣归的打算,只想赚些银钱回去,置几亩薄田,盖几间瓦舍,奉养高堂,安度余年,身为人子,总不能让含辛如苦养我成人的寡母,常居亲家。
想不到是我离家之后,竟然忽患对病,如非赵大夫仁心奇术,妙手回春,寒月已病死异乡了,我出身寒微之家,寡母孤儿,只是一个平凡的布衣小民……”
“不,肖公子,家父阅人千万,从未动授人医术之念,但一见肖兄,却惊为奇才,认为肖兄是唯一可传他医术的人。”
赵幽兰看看肖寒月,神情庄重,说得十分认真。
肖寒月谈谈一笑,道:“在下很惭愧,读书未成,剑术也没有学出名堂,无名老人突然失踪,指教无人,学剑一事,也就半途而废了。”
这的确是一件很平凡的事,像肖寒月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俯仰皆是,这世上又何止是千千万万呢!
张岚淡然的笑一笑,道:“嗯!半年的时间,别说学剑了,就算是练一套高明拳法,只怕也难得神髓,肖公子,你但然陈述身世,可证确是个诚实的君子,技击之术,非要十年的苦功,才能奠定基础,肖老弟,只要不是太庸碌的人,十年寒窗苦读,就算未必能殿试抡元,名扬天下,但中个举人,谋个一官半职的并非什么难事,但十年苦练,却肯定不能在武功上,有登峰造极的成就。”
言下之意,对肖寒月十分轻视,也隐隐有着逐客的意思,但也完全认定了肖寒月和赵百年失踪一案无关,洗脱嫌疑。
肖寒月苦笑一下,道:“总教席的意思是……”
张岚笑一笑,道:“肖老弟,恕我明白说,你恐怕帮不上忙,赵大夫失踪一案,扑朔迷离,难倒是很多刑案老手,区区在下,也很感困惑,我想,肖老弟,奉上的诊费,赵姑娘已代为收下了,你可以安心了,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你可以走了。”
“也许,寒月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张总教席既如此说,在下只好告辞了。”
“留下来……”
赵幽兰缓缓行前两步,望着肖寒月,接道:“我聘请你帮助我查这件案子,兼作我们这家的护院,每月五百两银子的月俸……”
张岚一皱眉头,忖道:这丫头大的手笔,五百两银子的月奉,请了这么一个没有用的人……。
肖寒月道:“赵姑娘,我很愿意尽力,不过张大人说的对,我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赵幽兰道:“我相信爹的眼光,也相信自己的看法,肖兄,请你赏我一个面子,留下来,如果俸银方面,肖兄不满意,我可以增加……”
肖寒月道:“已经太丰厚了,我受之有愧……”
张岚接道:“赵姑娘,我不干预你用多少俸银聘请肖老弟作赵家的护院,但追查令尊失踪一案,却是不需要肖老弟插手……”
赵幽兰轻轻吁一口气,缓缓说道:“为什么?”
张岚淡然一笑,道:“为了令尊,肖老弟不过是学过武功,但时间只有半年,我相信这是真的……”
“一点不错,张大人,寒月没有说过一句谎言。”
“这就是了,学过半年武功的人,不管他天赋多强,我相信很难派上什么用场,再说,肖老弟又从来没有于人动过手…”
赵幽兰打断了张岚的话,接道:“张大人,肖公子满腹经纶,自有才华,帮助张大人出出主意,总该可以吧!”
张岚摇摇头,叹息一声,道:“赵姑娘,赵大夫失踪一案,充满着诡秘,肖老弟纵然胸有诗书,满腹文才,但这不是开科取士,考场抡元,这是查案缉凶,救人玩命的事,肖老弟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江湖上的阅历经验,我实在想不出,他如何能够帮忙……”
“张大人,家父已经失踪两个月了,仍是全无消息,我……”
张岚脸色一变,冷冷说道:“赵姑娘,我姓张的插手此事,可不是职责攸关,而是七王爷对赵大夫一份眷顾,金陵府的精干捕快,已全部出动,王府的侍卫,也有大半动同,其他金陵城中的英雄、镖师,也全部看我张某人的薄面,在暗中查访,侦缉,也许你姑娘这几天看我坐在府中未动,但纵横二百里,已布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