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琪强忍住悲痛在听着,眼眶里闪动濡濡泪光。
“独臂丐王”又呷了一口酒,道:“可惜你师父罗大侠迟了一步,你父母已双双身亡,可恶这班人还不肯罢休,还打算斩草除根,四下搜寻你小哥……”
傅玉琪脑际闪电般的掠过了一段往事……。
那时傅玉琪虽只是五六岁,可是他却是个聪慧过人的孩子,已经很懂事了,他依稀记得,那一晚已是半夜时光,自己被母亲叫醒,把自己托付老管家,母亲并含着泪说:仇人已大举来犯,生死不敢预卜,万一不幸罹难,要老管家带着投奔义伯“圣手医隐”陆天霖,这是母亲与他最后的说话。
后来父母身亡,贼人又火焚庄院,老管家负着自己,逃出火窟,却又遇上贼党,老管家拒敌又遭惨死,自己正被几个贼人擒住,就在这千钧一发关头,幸亏得遇恩师。
恩师一出手便击败贼党,救了自己小命,并怜自己身蒙血海深仇,恩允收为门下,带回黄山“白象崖”……这些惨痛的往事,在傅玉琪脑中闪电般的一阵盘旋,激起他无尽的思潮,像大海中的浪涛、汹涌、奔腾……他记起慈爱的父母,记起了忠义的老管家,记起了恩师,记起了情如手足的大师兄,也记起了大伯父陆天霖和三叔方云飞,更记起了留在“红叶谷”惟一的亲人,弱妹慧儿……于是,他脸上挂下了像珠儿般的泪珠。
贞儿不由的伸出玉掌,握住了傅玉琪的手,幽幽的叫了一声:“琪师哥!”粉颊也淌下晶莹莹的泪水。
傅玉琪噙着泪道:“以后呢?”
“独臂丐王”接道:“你师父把你带上黄山之后,不久又闭关勤修……”
“江南醉儒”道:“说来也奇,老瞎子坐关未久,怎么又闭起关来了呢?况且一闭就是十年……”
“独臂丐王”笑道:“罗大侠当代高人,神奇莫测,这自有他的道理。”
“江南醉儒”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曾对你说过吗?”
“独臂丐王”一翻双眼道:“你这穷酸,今天怎么竟这般急了,你让我慢慢的说可好?”
“江南醉儒”笑道:“你这老儿,何时学会了卖关子了呢?好罢,你慢慢说吧……”
“独臂丐王”吃了一口酒,一咂嘴,道:“你这穷酸总该知道,我老化子反正是干的讨饭行当,四海为家,东走西奔,又爱多管闲事,就真是无事忙了。”顿了顿,又道:“前几年因朋友之事,特到松竹坪‘圣手医隐’陆天霖那里,求了三粒太乙保命丹,临行之时,陆天霖托我老化子一件事……”
“江南醉儒”道:“‘圣手医隐’陆天霖,仁心仁术,誉满武林,也是我侠义中人,但不知有什么事要托你这老鬼?”
“独臂丐王”董天臣拂了拂长髯,道:“这陆天霖可称得上忠义朋友,他为了盟弟遭‘燕赵双凶’杀害,一心要为盟弟报仇,可是这‘燕赵双凶’也非泛泛之辈,尤其是那独门暗器‘九阴沙’和‘子母燐火弹’其毒无比,与那‘陆地神魔’邱三波的‘燕尾追魂针’同为江湖三大暗器,荼毒武林,令人丧胆,陆天霖既想找‘燕赵双凶’为他盟弟报仇,就不能不防这二大暗器,好在‘圣手医隐’医学广博,自不难研查出解破之药,则是难在这二门暗器连双凶也很少施用,外间更不见遗留……”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啊了一声,道:“我知道了,想必‘圣手医隐’为了要寻找这暗器,好研查那解破之药,便托你这老鬼去偷了……”
“独臂丐王”摇了摇头,道:“偷窃之事我老化子还不屑为,不过总算未曾有负好友,这二件暗器竟被我老化子弄到了一枚‘子母燐火弹’而陆天霖自己竟也找到几粒‘九阴沙’。”
傅玉琪忙的追问道:“那么我陆伯父可曾找出解破的法子呢?”
“独臂丐王”道:“傻孩子,你陆伯父被誉为华佗再世,哪能找不出办法来呢?”
贞儿急道:“他有了解方,是不是去找‘燕赵双凶’了呢?”
“独臂丐王”道:“‘圣手医隐’花了两年多的心血,找出了解破之方,原想来邀武林好友前去寻那‘燕赵双凶’可是你陆伯父一生作事缜密无比,他不想大张旗鼓,以免打草惊蛇,便单人匹马,一个人远走河北……”
贞儿又截住问道:“那么他是不是找到‘燕赵双凶’了呢?”
“独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女娃娃,你不要急,听我说来,你陆伯父去了一趟河北,一去就是一年多,结果悄悄返回松竹坪……”
“江南醉儒”道:“想必他又另有眉目了。”
“独臂丐王”道:“到底你们读书人厉害,这一下真被你这穷酸猜到了。‘圣手医隐’虽然悄悄回来,不过却并非一无所获,原来他发现其中另有文章,真正的正凶还另有其人,这‘燕赵双凶’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傅玉琪急道:“但不知那害死晚辈父母的正凶,又是何人?我陆伯父可曾与老前辈谈及没有?”
贞儿未待“独臂丐王”答话,插嘴问道:“陆前辈既是很远很远地跑了一趟河北,又把正凶打听出来,那为什么反而悄悄的回来呢?”
“独臂丐王”望了二人一眼,不由放声长笑,道:“事情哪能如此简单,若果这等简单,你陆伯父岂肯就此悄然折回?其中牵涉太大,果如你陆伯父所查出的情形,对方更是极不易对付的人物,看来你报仇雪怨之事,必得从长计议了,说不定还要为天下武林掀起一场风波……这事暂且还是不谈也罢。”
傅玉琪满眶热泪,凄然说道:“难道晚辈这血海深仇,就任他永沉海底吗……”
“江南醉儒”接道:“你这娃儿怎的这般呆呢?君子报仇又岂急于一时,你不听适才董老前辈说吗,照目下情势看来,恐怕这事已不只是你傅家一家的私仇,甚或已与整箇中原武林有关了,如若果真如此……”
“独臂丐王”截住“江南醉儒”的话,道:“这事连你陆伯父跑了几年,也还没有十成把握确证正凶,不过万一如此,到时少不得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要陪你小哥一场了……来,且莫伤心,喝点酒定定神吧!”
傅玉琪虽是心忧神伤,但听二人之言,弦外之音,已觉着出这几位前辈高人,已把自己的恩仇,揽到自己身上,而且说话神态异常凝重,绝不是表面安慰自己,况且这几位前辈对此事都如此慎重,想必事情必然棘手,凭自己一己之力是绝难办到,既是如此,也只有忍耐一时,听从恩师的安排了。
傅玉琪心念一转,激动的情绪,略略平静,依言饮了一大口酒。
贞儿眨眨秀目,凝想片刻,问道:“董老前辈,你说我大师伯闭关十年,是为了什么呢?”
“独臂丐王”董天臣点点头道:“自你师叔祖姬老前辈一气离开了黄山之后,你们的师祖就未能安心,况且现在传言那三部宝籙相继出世,万一遗留到什么歹人手中,势必为害江湖,荼毒无辜,你们想,罗大侠为‘黄山三友’之首的传人,自不能坐让此书遗落江湖,况且据说此书所载,皆为克解你们大罗笛与流云剑的武学,罗大侠焉能不闭关勤修,更求精进呢?”
说到此处,又望了傅玉琪一眼道:“再则,他又伸手过问了你傅家之事,此一公案,迟早终有一个了断,若传言属实,对方又是极难缠的人物,你师父有先知之明,这才又发奋闭关十年…”
贞儿在旁,似是自语的啊了一声,道:“难怪我师父也在精研那奔雷三式呢!原来……”说到这里,彷佛明白了什么,自己点点头,脸上笑意盈盈的,便不往下说了。
“江南醉儒”这时佳酿助兴,满面春风,对“独臂丐王”笑道:“你这老鬼,自称忙人,罗大侠黄山闭关之后,你这老鬼,又忙了些什么名堂呢?”
“独臂丐王”摇了摇头,道:“为了代罗大侠查寻姬老前辈手着的宝籙,在江湖上又乱跑了一阵……”
贞儿插嘴问道:“宝籙的下落,找到了没有呢?”
“独臂丐王”苦笑了一下,道:“这部奇书传言武林数十年,多少人为他废寝忘食,皆欲得之而甘心,你试想,要想寻出它的下落,是谈何容易……”
“江南醉儒”道:“这倒也不能全怪你老化子无用,当年罗大侠闭关之前,也曾和我谈过此事,要我在江南一带,暗中留意此事,一连数年,竟是毫无所获!”
“独臂丐王”道:“说起此书,怕与唐一民多少有点牵连?”
“江南醉儒”道:“我也风闻此说,听说唐一民有一师弟,不知如何获得一册宝籙,此事却被唐一民获知,用尽了千方百计,想在他师弟身上找出奇书,但……”
“独臂丐王”叹息了一声道:“说起唐一民,这人就是太孤僻古怪一些,其实倒也不失为好人……”
贞儿一听“独臂丐王”说“东岳散人”唐一民,尚不失为好人,心中大感不然,不由冷哼一声,道:“你还说他不失为好人呢?我看他是坏透了,一点也不讲理。”
“独臂丐王”笑道:“你这娃儿,怎么说他是坏透了的呢?你倒是说说看。”
贞儿嘟了嘟小嘴道:“我琪师哥被‘九阴蛇母’毒蜈蚣所伤,万不得已,跑到他‘红叶谷’去借‘人面蜘蛛’吸毒,事后他却找上‘寒云谷’凶狠狠的找人拚命,我罗师伯他好话都说完了,他全不理会,你说,他是不是顶坏的人?”
“独臂丐王”问道:“那么他后来怎样离开‘寒云谷’的呢?”
贞儿道:“后来……”话至此处,倏然住口,停了一停,又道:“后来的事,我不高兴说,你要琪师哥说吧!”
傅玉琪无奈,便将自己如何去泰山“红叶谷”如何取得“人面蜘蛛”如何得遇妹妹慧儿,以及唐一民找上黄山,如何寻仇,如何被“玉蜂娘子”的女儿引走……说了一遍。
“独臂丐王”听罢,大感惊讶,问道:“这就奇了,难道‘玉蜂娘子’真的有了女儿不成?”
贞儿道:“当然是真的了,她真不要脸,妖里妖气的。”说着,一双秀目却盯住傅玉琪望了一望。
“独臂丐王”一拂长髯,道:“天下事真无奇不有,当年蛇蜂二女为害江湖,后来二人先后佥迹,如今盛传‘九阴蛇母’复出,却又出了个‘玉蜂娘子’的女儿,听你们说来此女武功奇高,看来江湖上定又不得安宁了。”
“江南醉儒”接道:“我此番上黄山,也正是为了‘九阴蛇母’复出之事,不料我到了黄山,罗大侠却竟又亲入江湖,我起先只道他是为了‘九阴蛇母’之事,重入江湖,以消弭一场劫运,哪知事出意外,凭空又跑出个‘玉蜂娘子’的女儿来,而且又扯上了唐一民。”
“独臂丐王”道:“此女既敢找上泰山‘红叶谷’又敢追?到黄山,想必定有惊人武学,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与唐一民绝难善自干休。”
傅玉琪脑际忽然掠过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起“玉蜂娘子”的女儿,在“红叶谷”石洞里对自己的一番情意,陆伯父对她开导的许多话,以及“红花潭”临去时对自己说那几句话,都似不比寻常的事,虽然自己对她那种装束很是不满,对她母亲“玉蜂娘子”的所作所为,更是冷齿,自己也曾恨过她,但此刻却有点关切着她,觉着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弱女,孤零飘泊,身世也真可怜,而且对她孤身一人,能千里寻仇,为她母亲报仇的一片孝心,大感敬佩,这时,他真希望她能平安无危。
但是,他一想到“玉蜂娘子”女儿所寻的对手,正是武功卓绝的“东岳散人”他对“东岳散人”的感情也很复杂,既恨他的傲慢骄横,也关心着他是自己胞妹的师父。
这种种错综复杂的思虑,一时间困扰着傅玉琪,他不希望任何一方落得悲惨的下场,最好是他们之间没有恩怨,而免去这一场纠纷才好,于是他惘惘的问道:“那‘东岳散人’唐一民和‘玉蜂娘子’是不是真的有仇呢?”
“独臂丐王”微微一笑,道:“别的东西可假,难道这恩爱仇恨还假得了吗?”
“江南醉儒”道:“只听说‘玉蜂娘子’确伤在唐一民的手中,但箇中实在情形,还是未能大白于天下。”
“独臂丐王”沉思片刻,道:“唐一民的伏魔剑固然饮誉武林‘玉蜂娘子’也非易与之辈,就怕这事未必像传说那么简单……”
“独臂丐王”一言未完,只听屋面传来一阵长笑,来一苍老的声音说道:“儒、丐二侠,请恕我们不速之客,漏夜造访……”
声音未毕,只见独光微晃,二人已一前一后飘落屋内。
前面老者,年在六十开外,疏疏白发,挽了个发髻,身穿黄衫,高腰白袜,足登如意头的玄色粉靴,黄黄脸色,一脸病容。
后面是一个羽士打扮的道士,年约五十左右,面如朗月,五绺黑髯,光泽如漆,背插一把古剑。
“独臂丐王”董天臣一见那老者,不由哈哈一笑,道:“我道是谁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竟能瞒过我们两个酒鬼的耳目,原来是你,看你脸黄白苍苍的,叫你冒着夜寒远来,我老叫化子真有点于心不忍了……”
“独臂丐王”一见“江南醉儒”几人望着来人,这才赶忙改口道:“你看,我老化子说溜了嘴,竟忘了给你们引见了。”说着指着那老者道:“这位便是洞庭石城山‘八义山庄’的八仙之首,人称‘病锺离’严百川,这位……”“独臂丐王”望着那道装羽士,怔了一怔,只得说道:“这位道爷恕老化子眼拙……”
那老者“病锺离”严百川,接道:“这是小老儿三弟逸尘子。”
“江南醉儒”打量了逸尘子一眼,点头笑道:“令弟莫不是就是人称‘铁胆纯阳’的吗?”
“病锺离”严百川笑道:“虚博浪名,叫二位大侠见笑了,来,贤弟快来见过高大侠,董大侠还有黄山‘瞎仙铁笛’、静心前辈的高足……”
“独臂丐王”一翻眼道:“你就不怕伤了你的元气,哪里来的这多酸礼,你不要看这位穷秀才,他虽然穿的一身穷样,除了喜欢吊两句酸文,实骨子却没有一点酸礼,要不,我这老化子怎么跟他合得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