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魄沉默着把自己所携的毛毯铺开,就在他刚刚想躺下的时候,却突兀停止了动作,微微偏过头去似在侧耳聆听什么--
才闭上眼的南官羽也在此刻把眼睁开,好像亦听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声响。
不错,外面的确有动静,是隐隐的步履声,步履十分急促,光景是有人在奔跑,亡命般奔跑,而且,方向正冲着这片破屋。
毒魄盘膝坐在毯子上,目定定的注视着面前那扇斜倒的门扉,晕黄的灯影映照着他冷漠的面容,银亮的白发,另有一股肃煞之气。
南宫羽也坐起身来,顺手拎过身边的枪囊,老大不高兴的道:
“真叫出鬼了,即使在这等荒郊野地破落屋子里,竟也睡不成一场好觉,不知外头那位仁兄是怎么回事,三更半夜,放着热被窝不睡,却溜出来练跑学跳,我看他八成是吃撑了……”
毒魄低声道:
“只有一个人,南宫,这个人奔跑的方向,似乎就扑着我们这里。”
望一眼摆在几块层叠的上砖上的油灯,南宫羽忙道:
“那家伙约摸是看到光亮了!”
毒魄颔首道:
“一般而言,人在发生危难或者需要求助的当口,才会下意识的朝着有灯火的地方去,反之则往往趋避亮处,南宫,我看外面这个人是有麻烦了。”
南宫羽悻悻的道:
“关我们鸟事?”
这时,脚步声更迅速的往屋前接近,如果仔细听听,甚至可以分辨出来人脚下的踉跄与粗浊的呼吸--显然是遇上麻烦的样子。
南宫羽喃喃咒骂:
“操的……”
破门“咚”的一声被人由外撞开,灯火随即晃动不停,在青黄色的炉苗跳闪下,一个身材魁悟却浑身染血的壮汉连滚带爬扑了进来,这汉子仍然双手握刀,他拿刀撑地,仰头望着毒魄与南宫羽,满眼的祈求神情衬搭着斜过左颊的一道深深血槽,可不真似英雄末路的那种凄惨落魄?
南宫羽吃惊地跳将起来,嘴里“啧啧”有声:
“乖乖,这位老兄还伤得真不轻,混身上下,全让血给浸透啦!”
那人双刀分撑,一张长方脸孔痛得都扯扁了,他连声喘息,嗓音颤抖:
“二……二位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乞请二位兄台慨施援手,救我一命……”
南宫羽朝门外一指,道:
“敢情有人在迫杀你?”
点点头,这汉子左颊的伤口牵动,又涌出一溜血水,他异常吃力的道:
“后……后面……就在后面……他们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他……他们共有三个人……全是些心狠……手辣的……东西……二……二位兄台,可听说……说过‘猿峡三枭’,追……追来的人……正是……他们!”
南宫羽诧异的道:
“追杀你的人竟是‘猿峡三枭’?怪了,这三个杀胚不在川蜀卖野人头,当他的山大王,却跑来这里发什么威?你又怎么会招惹上他们?”
汉子嘴唇翁合,抖索索的道:
“在下……在下另有隐情……如……如得二位兄台伸……伸援……幸而逃过……此劫……自当详禀……其中……来龙……去脉……此刻……实已不及……陈述……”
南宫羽侧首看着坐在毛毯上毫无表情的毒魄,大声道:
“伙计,你怎么说?”
毒魄缓缓开口:
“这人看起来还挺顺眼,且上天原本有好生之德,我们就助他一臂吧。”
南宫羽冲着汉子道:
“行啦,朋友,我们与你之间,虽尚不明不白,却绝对会拉你一把。”
汉子连连顿首,呼吸急促:
“二……二位兄台……的大恩大德……冯某无论……生死……必当永……志……于心!”。
南宫羽走上前来,将汉子扶坐到墙角,这位仁兄伤重至此,依旧紧握双手,丝毫不松不放,看起来,大概也是个倔强刚烈的人物。
毒魄全神贯注,倾听着屋外的动静,但一时之间,却相当平静。
安置好了那人,南宫羽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吁一口气:
“好家伙,这位老兄还真沉哩……”
凑近来,他又放低嗓门道:
“怎么样,有状况没有?”
毒魄轻声道:
“他们会来的,就算追丢了人,这里的灯光也会引他们上门……”
南宫羽道:
“此人受创甚重,‘猿峡三枭’也明白他势必跑不出多远,犯不着发死力去迫,消消停停的淌上来,便可到手成擒了。”
毒魄问道:
“这什么‘猿峡三枭’,你认识?”
南宫羽道:
“只是听说,却不曾见过,三个人都是川境鼎鼎大名的巨匪恶盗,武功高强,行事干净利落,一样的豺狼心性,一样的冷酷无情,总之,这三号人物,决非善类,便冲上了也无甚遗憾。”
毒魄道:
“照你这样说,不冲也不行了,我们救人当然必得救到底。”
南宫羽无可奈何的道:
“他娘,人生的际遇,愣是难料,我们自己麻烦一大罗筐,正不知怎么解决是好,反而先行起善事来了,唉,谁又会想到即使在这样的僻野荒屋,还能遭上如此意外枝节?说起来,岂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
毒魄笑笑,没有吭声。
时间慢慢过去,破屋里,除了那汉子粗浊的呼吸外,几乎寂无声响,又待了片刻,南宫羽有些沉不住气了,悄声道:
“怎么还不来?这三个邪盖龟孙恐怕另有花巧……”
毒魄平静的道:
“不用急,他们的心态你要先弄清楚,在当前状况未明,敌情混淆的形势下,他们自不会轻易涉险,等到伏在暗处把这里的虚实探查过了,包管不请自来,你想拦都拦不住!”
南宫羽目光向门外溜梭,边道:
“你是说,那几个人现在就在外头?”
毒魄道:
“很有可能。”
抹了把脸,南宫羽道:
“怎的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毒魄笑的有几分促狭:
“南宫,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看你这老江湖简直混回了头、如果外面的人换做你,你会发出动静么?‘猿峡三枭’既是道上的狠货,当然亦深悉搏战之窍,怎可能让你事先察觉迹象?所以,眼下的沉寂算正常,若是很快有了异状,反叫不正常了。”
南宫羽笑骂道?
“说你胖,你还真个喘起来啦,我他娘何曾像你所讲的这么幼稚?”
忽然,毒魄轻轻“嘘”了一声:
“来了……”
南宫羽赶紧噤声无语,同时,他也听到了某些响动--是薄底靴踏在泥上上的响动,沙沙有致,预示着正有人往这边走近,而且,来人像是并没有意思掩藏自己的行藏。
毒魄仔细倾听,并在点数:
“一……二……三,不错,正好是三个人。”
南宫羽移行几步,靠到屋角那汉子身边,他的意图很明确,当然是不希望接受保护的人遭到伤害,要做到这一点,距离往往是重要因素。
于是,脚步声停在门前,俄顷的沉寂之后,三条可以称为彪形的大汉鱼贯进入,三个人都属于高头大马的身材,第一个进来的满脸横肉.三角眼,蓄着一撮山羊胡子,第二个同样横肉满脸,额头上浮一条蚯蚓似的紫色疤痕;尖削的鼻子不知为了什么缺少一片鼻翼,以至那扯大的鼻洞就把整个面孔的轮廓搅弄的不周和了,第三位,算是稍为长像斯文一点,却也脸上块块白斑,配上他的狭目薄唇,特别予人一种阴骛冷酷的感受;三个人头缠一式的白巾,全都斜披粗麻氅,看上去,竟似三尊恶鬼。
毒魄望着进门的三位仁史,毫无反应,他依旧盘膝坐在毛毯上,状若参禅。
屋角的汉羊双眼鼓突,死死瞪着前面的三个人,他的情绪似是极为激动,不但磨牙挫齿,“咯咯”有声,全身也在不停抽搐……
蓄着山羊胡子的这一位打量过毒魄,目光又在南宫羽脸上溜转一圈,嗓音低哑的发话道:
“我想,这个冯德恩,大概和你们二位没有什么关系。”
毒魄嘴唇紧闭,一字不露、南宫羽硬绷绷的笑了笑,道:
“不错,我们与他,是没有什么关系,更明白的说,在他来到这片破屋之前;我们根本不认识他;就同不认识三位一样。”
山羊胡子点点头,道:
“这就结了,请二位让一让,我们要把人带走。”
南宫羽道:
“列位想把他带去哪里?做何处置?”
三角眼中凶光倏闪,山羊胡子似在强行按捺自己:
“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江湖路险,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好!”
南宫羽木然一笑:
“我一向有点拗脾气,事情不问清楚,决难放手,你们要不把其中因由说个明白,人在这里是不错,各位却休想带走!”
山羊胡子脸色一沉,声音也重了:
“太平日子过腻啦?想找点麻烦玩玩?”
那缺了一片鼻翼的仁兄怒哼一声,恶狠狠的道:
“老大,我看这个龟儿子是存心挑眼!”
南宫羽似笑非笑,夷然不惧:
“我们乃是两个大活人摆在此地,各位竟当做两只呆鸟看了,招呼不打,言语不清,就待强押这位受伤的朋友上路,各位不管是何方神圣,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山羊胡子目注南宫羽,杀气盈溢:
“看你的样子,是有意替姓冯的出头拦事?”
南宫羽嘿嘿一笑:
“总算你还明白,多少看得出点风色。”
山羊胡子喉间起了一阵沉闷的哮吼声,光景就如一头发怒噬扑前的野兽--
风云阁 独家连载
牧虎三山第二十三章:险道最断肠
第二十三章:险道最断肠
南宫羽手中的枪囊微翻,银芒闪处,他那杆六尺银枪业已向上挑指,菱形的枪尖寒光流灿,映着灯火,仿佛汪起一棒莹雪。
而毒魄也缓缓站起身来,只这个起身的动作,屋里的三条大汉竟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扣上心头,连呼吸都有些窒迫了。
脸上生着块块白斑的朋友忽地楼摆手,睁着那双的亮的细眼道:
“我们兄弟是川蜀‘猿峡三枭’,不知二位是怎么个称呼?”
毒魄看了南宫羽一眼,南宫羽冷冷的道:
“早知道你们是‘猿峡三枭’,假如我猜得不错,阁下便是三枭中的老三潘东岳?”
白斑仁兄沉稳的道:
“朋友好眼力,我正是潘东岳。”
指了指山羊胡子及鼻翼缺了一片的那位,他接着道:
“这位是我的大拜兄阴落雁,和二拜兄邵铁肩,只不知二位的名号是--?”
南宫羽道:
“我哥俩另有隐情,不便露底,其实小名小姓,报出来三位未必知晓。”
潘东岳注视着南宫羽手上的银枪,若有所思的道。
“朋友这杆枪,看起来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听人提起过……”
南宫羽道。
“阁下恐怕是记错了,似我一个武林走卒,半杆破枪,根本上不得台盘,阁下又怎会听说?”
唇角抽动了一下,潘东岳忍耐的道:
“二位既然不愿见告真名实姓,也就算了,在这里,我想请二位赏个人情,二位如果确实与那冯德恩毫无渊源,便犯不着趟这浑水,人交给我们带走,‘猿峡三枭’必有补报!”
南宫羽笑笑,道:
“听起来不错,今天担心的是,你们带走了他,还会留他活命么?”
潘东岳坦白的道:
此人与我兄弟结怨甚深,决不能饶其生出!”
南宫羽道:
“我看也是如此,人家好歹一条命,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他任遭宰割,未免于心不忍,有失仁恕之道,三位,冤家宜解不宜结,莫如给我一个薄面,得放过,且放过吧!”
潘东岳尚未回话,阴落雁已重重的道:
“朋友,你对姓冯的一再曲意维护,却说同他没有渊源,难不成你是想借此巴结‘鬼王旗’?”
颇为意外的怔了怔,南宫羽疑惑的道:
“巴结‘鬼王旗’?就算我维护这位受伤的朋友,和‘鬼王旗’又什么牵扯?”
阴落雁声声冷笑:
“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姓冯的乃是‘鬼王旗’出身吧?”
南宫羽愕然道:
“什么?你说他是‘鬼王旗’的人?”
阴落雁斜眼低视墙角的汉子,容颜狰厉:
“一点不错,他正是‘鬼王旗’的人!”
潘东岳搭腔道:
“这冯德恩不但是‘鬼王旗’所属,犹且为首要人物之一,他隶配于‘鬼王旗’四堂中的第一堂‘独堂’,身份是‘巡检’,素有‘阴阳刀’之称……”
南宫羽摇头道:
“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
阴落雁大声道:
“无论你是真不知姓冯的出身抑或假不知,现在你总明白了,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侧首望向毒魄,南宫羽眼神中透露着征询的意味,毒魄微微一笑,开口道:
“重要的只有一桩--这个人值不值得救,而非他的出身为何;结怨必有结怨的因由,因由中自有是非,设着并无不可告人的内情,‘猿峡三枭’何妨见知?”
阴落雁怒道:
“你算老几?我们是来要人,可不是请你评理来的,你居然自行充当起仲裁的角儿啦,简直莫名其妙--”
毒魄气定神闲的道:
“阴老兄,在这个人间世上,莫名其妙的事可多着哩,你以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潘东岳拦了他大哥一把,扮出一副息事宁人的模样:
“好吧,朋友,为了表示我们与冯德恩之间的纠葛并无咎戾之处,你想知道什么,我们一定据实奉告,也好叫你明白,这桩闲事管得不值!”
毒魄道:
“我想请潘朋友说明一下,为什么非要将这位冯朋友置之死地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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