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没想到的呢,这三天里,每到入夜,我就悄悄一个人摸到石屋附近窥探,以便找机会进去救你,可是他们一班四名守卫简直尽责得过了分,两个把门,两个巡逻,连个吨都不打,将一间石屋看管得严丝合缝,鸟雀难飞,要不是今晚上‘豹房’那三个死鬼潜蹑而来并袭杀了守卫,给了我混水摸鱼的空隙,我还不晓得该怎么解决难题哩……”
毒魄忘情的伸出手去,握住危蓉的一双柔荑:
“这三天来,日夜都冷,尤其到了晚上,经常飘雪起风,只怕就更冷了,你夜夜伏守屋外,寒天冻地,岂不冷坏了你?”
危蓉垂下粉头。
幽幽的道:
“但要帮得上你一点忙,再冷,我也不怕……”
注视着危蓉。
毒魄低声道:
“别来可好?”
危蓉面靥半侧过来。
叹了口气:
“乏善可陈,也不过就和以前一样,过日子罢了……”
沉默片刻。
毒魄道:
“如果能度此劫,危姑娘,希望有缘再聚,说不定会使你的心境豁然开朗,你要知道,人活着,并不止是过日子而已!”
危蓉羞涩的笑了笑:
“我也希望再见到你,毒魄,不知怎的,打上次分手,你那一头银发,就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了……”
又将危蓉的手紧握了一下才轻轻松开,毒魄当然体会得到,这低柔的几句话里包含的是什么意思,情也好,缘也罢,总是要修多少年才修得的果,而数次相逢,全在恩怨纠缠的微妙环境里,人处于直接的福祸依承下,感受便更贴切,情态的反应也就比较赤裸并少掩遮了。
危蓉抿抿嘴。
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
毒魄定了定神。
道:
“知不知道冯德恩现在的情况?”
略一迷惘,随又眉宇舒展。
危蓉道:
“冯德恩?是不是那个‘独堂’的巡检,替你卧底的那人?”
毒魄忙道:
“不错,就是他,危姑娘,他还活着吧?”
危蓉点头道:
“还活着,听说大掌旗恨透了他,不愿让他死得太便宜,要慢慢的折磨他,一步上步的煎熬他,要他呼天抢地,痛不欲生,要他神魂癫狂,不成人形,这才再加以处决--”
冷冷一哼。
毒魄道:
“狄用疆也未免太狠了,我却不能容他得逞,危姑娘,可否查出冯德恩如今囚禁之处?我务必要设法救他脱险!”
危蓉小嘴一噘。
道:
“毒魄,他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你要明白,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有余力再去管这些闲事?”
毒魄恳切的道:
“这不是闲事,危姑娘,这是为人的道义与承担,冯德恩冒死替我出力,他如今身陷绝境,我岂能袖手不管?何况他另有负累--有个深爱着他的女人,万一他发生不幸,就是两条生命……危姑娘,你不看他,看我的分上,请再帮一次忙!”
沉思了一会,危蓉无可奈何的道:
“好吧,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毒魄悄声道:
“谢谢你。”
危蓉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带几分得意:
“还有你谢的呢,毒魄,根本就不用去打听,我早知道那冯德恩被关的地方,‘奇堂’后面林子里的牢房便是,此外,我也找得到那个位置!”
毒魄喜出望外,差一点就要拥抱危蓉--他克制住自己这突起的冲动,笑道:
“好,大好了,危姑娘,不论事成与否,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德惠。”
危蓉眉梢子一挑。
道:
“少拣好听的说,毒魄,我还得看看你是怎么个‘永远不忘’法!”
略微活动了一下四肢。
毒魄正色道:
“你会看到的,危姑娘,你一定会看到。”
危蓉笑了,甜滋滋的道:
“毒魄,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救那冯德恩?”
毒魄道:
“现在离天亮还早,危姑娘,打铁趁热,我们马上就去如何?”
危蓉心头一边盘算,边慎重的道:
“你逃出石屋的事可能已经被查觉了,此时‘抱固岭’内外若非兵荒马乱,就是刁斗森严,如果现在就去,会不会过于危险?”
想了想,毒魄果断的道:
“夜长难免梦多,假如因为我的脱走而激怒狄用疆,冯德恩的处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危姑娘,我认为事不宜迟,还是早早下手为妙!”
危蓉道:
“你的伤,不要紧吧?”
毒魄笑道:
“没什么大碍,再重的伤,我也熬过来了,像我们这种人,天生的皮粗肉厚,原本就合着挨打挨剐的料!”
站起身来。
危蓉不以为然的道:
“人都是肉做的,不是铜浇铁铸,你还是多珍惜点自己的身子,别耗垮了。”
毒魄不再多说,跟着起身,在危蓉的前导下,双双溜出门外。
夜色仍然浓郁,寒气逼人,朦胧的一层淡白反映在积雪上,虽说提供了良好的视界,但也多少影响到行动的隐密,危蓉却不管这些,拉着毒魄的手,轻车熟路的从院子的另一侧掩了出去。
“奇堂”后面的这片林子,全是野生的黑松树,枝干曲虬,叶盖娉婷,衬托着堆叠在树梢上的块块白雪,越觉阴冷幽清,深邃晦沉。
“鬼王旗”的总坛各处,迄今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异状,不见兵荒马乱,亦不见刁斗森严,依旧平静如常,这种现象,不由令毒魄和危蓉颇觉意外,他们在揣测--莫不是对方尚未发现石屋里出了事故?
在林中迂回穿行,时时得提防树顶上掉落的积雪,危蓉一直拉着毒魄的手为前引,不片时,他们已经看到那座“牢房”,由双层大号青砖砌造的牢房,只瞧外貌的厚重坚实,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途来的了。
毒魄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小声道:
“危姑娘,你可想到拿什么法子诓进去?”
眼珠子不停转动,危蓉皱着眉道:
“我看只有硬闯,可是我却不方便现身,万一露了形底,对大掌旗就不好交待了,毒魄。你估量一个人干得干不下来?”
毒魄道:
“没有问题,你就暗中作接应好了,不过,该怎么个硬闯法呢?总不能破门而入--”
危蓉胸有成竹的道:
“他们今晚的口令是‘龙归大海’,你只要照答口令,再编造一个理由,大概就能混进去了,对了,这座牢房属‘奇堂’管辖,他们彼此之间人面极熟,你可别假冒‘奇堂’的人,以免露了马脚!”
毒魄略微抄扎,大步行去,来到牢房那扇沉厚木门之前,毫不迟疑的便举手拍门,只拍到第二下,门内已有反应,传出一人粗粗哑哑的声音:
“是谁呀?半夜三更还来敲门?”
毒魄故意装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大刺刺的道:
“我是‘太阴座’的林大威,奉龙座头谕令,做全岭巡查,如今是查到你们这里来了,还不开门受检?”
里面那位仁兄却是一板一眼,慢条斯理的回道:
“莫急、莫急,不管你是哪个堂口的,干什么的,咱们都得照规矩来,不能乱了章法,我先问你,今晚上的口令是什么?”
毒魄朗朗上口:
“龙归大海。”
那人长长“嗯”了一声,开始抽闩启门,一面犹在嘀咕:
“你们‘太阴座’管的事也未免越来越宽了,内部警戒原是由‘奇堂’负责,如今居然亦插进一腿,不怕累得慌?”
毒魄昂然直入,并顺手把门掩回,应门的仁兄是个矮不愣登的小个子,他抬眼打量毒魄,本能的感到有点不大对劲。
“喂、喂,老兄,你慢点往里走,刚才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这时,毒魄业已看清牢房的格局--前面一间‘坚堂’铺上分别躺着另两个守卫,几步路的一条雨道后并排着三问“号子”,三间“号子”里只有一间关得有人,那人,他一眼既已认出正是冯德恩,尽管老冯眼下已多少走了原样。
小个子横身拦向前头,又一叠声的咳喝:
“牢房重地,你贼头贼脑胡乱张望什么?说,你叫什么名字?还有,我要看看你的腰牌--”
毒魄忽然露齿笑了:
“我说我叫毒魄,就是前些天被你们绑回来的毒魄,我当然没有腰牌,有的只是这条老命!”
小个子顿时张口结舌,惊惶失措,一按腰间,却发觉连家伙都不在身上,他急不迭的朝后退出几步,像见了鬼似的怪叫:
“来人呀,快来人呀,是姓毒的来劫牢啦……”
两个原在黄龙高卧的朋友闻声惊醒,双双翻身下床,睡眼惺松的由枕底抽出军刀,茫然回顾:
“谁?是什么人胆敢劫牢?”
毒魄的手指伸缩两次,看去仅只一晃,那两人已蓦地全身摇摆,兵刃坠地,连面前的光景尚未看清,业已叠卧成一堆。
小个子见伏之下,不禁魂飞魄散,心胆俱裂,口齿不清的直打哆嗦:
“你……你……你把他们……他们……”
点点头。
毒魄道:
“我把他们点了穴,‘黑甜穴’而已,不过是让他们再睡一会。”
说到这里,他又伸出手去--却吓得小个子一个踉跄:
“现在,老朋友,钥匙。”
小个子略一犹豫,大概忖量实在没有反抗的余地,只有解下后腰带上的一串钥匙,乖乖交了过去。
毒魄押着小个子来到关着冯德恩的“号子”之前,先打开外面一道栅门,又进去替他卸下手脚上的镣铐,然后,一指戳出,将小个子也送入了梦乡。
冯德恩全身脏臭、遍体血污,脸孔上青一块、紫一块,且四肢关节瘀肿,连走路都瘸拐得厉害;望着毒魄,他双目蕴泪,嘴唇蠕动,竟一时嘎咽难言……
示意冯德恩不要出声,毒魄扶着他迅速离去,等出了年房前门,毒魄才算松下一口气,又紧接着掩向黑松林内,当那一片幽暗浸来,危蓉的身影已急急迎近,她和毒魄交换了一个眼色,满意的点点头,然后,领着他们退回原路。
事情总算是成了,而且过程是出奇的顺利,几乎没经什么阻碍便已达到目的,这其中,或许涵括了大多的运气与巧合吧?
回到精舍,毒魄帮着危蓉先烧了一大锅热水,让冯德恩痛快又彻底的清洗一番,再由危蓉把他身上的伤处敷药包扎,老冯全身上下,可谓伤痕累累,不过大多都是瘀伤,据他说,这皆是挨皮鞭、灌凉水、坐老虎凳及上夹板的成绩,再往下去,就要开始慢慢受剜挨刮了。
有两个问题,一直存在毒魄心里,此刻他忍不住问:
“冯兄,可有春花的消息?她是否也落入了‘鬼王旗’手中?”
冯德恩啜一口危蓉端给他的滚滚参汤,呵着气道:
“我肯定春花平安无事,毒魄,有桩小秘密你不知道,在我们的寝室内,早就挖有一个地害,这地窖设计得十分精巧,轻易查觉不出,那天晚上,春花必然躲进地窖之中,而‘鬼王旗’的人马又不耐仔细搜寻,一旦找不到人,大概也就放弃了……”
“哦”了一声,毒魄如释重负:
“还有一件事,冯兄,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你那里可曾听到什么内情--狄用疆他们是如何找到你住处去的?”
冯德恩笑得泛苦:
“有人告诉我了,毒兄,你还记得‘猿峡三枭’那个釜底游魂潘东岳吧?”
毒魄颔首道:
“当然记得,莫非是他搞的鬼?”
叹了口气,冯德恩道:
“可不正是他?这姓潘的栽了大筋斗回去、原本是打算消声匿迹、龟缩不出了,后来却听到道上传闻,说及毒兄与南宫兄和‘鬼王旗’火并不休的事,他一听有关你二位的相貌描述,再拿那晚上的情形一印证,立时就确定了二位的身份,你们救我原属偶然,他竟附会成早有勾结,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便写了一封密函托人送给大掌旗告状,如此一来,阴错阳差,我们的秘密就被他砸了!”
毒魄咬着牙道:
“我还奇怪狄用疆哪来这么大的神通,居然找得去你的门上?原来却是姓潘的在使坏,哼,当时就该斩尽杀绝,不应放他生出!”
危蓉插嘴道:
“事情已经过去了,用不着失悔,倒是下一步要怎么走,得趁早合计合计……”
毒魄正待答话,又突兀噤声,他站起来往门边走了几步,微微侧耳向外,神情凝肃。
危蓉警觉的放低声音:
“有什么不对?”
招招手,毒魄道:
“有人奔向这里,来人只得一个,而且,似乎并不着意掩隐形迹,危姑娘,恐怕要麻烦你出面应付一下--”
危蓉点头,也才只是刚刚起身,外面已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并夹着连串低呼:
“危二小姐,危二小姐……”
示意毒魄和冯德恩进入内室暂作回避,危蓉始从容不迫的过去将门开启、站在门外的,是一个腰粗膀圆的劲装大汉,危蓉认识他,这人叫唐寿松,乃狄用疆身边的亲随之一,唐寿松见到危蓉,赶紧躬身行礼,并忙不迭的道:
“危二小姐,堂口里出大事了,当家的特为叫小的来向二小姐传个口信: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请二小姐紧闭门户,切莫外出观望,以免遭至牵累……”
危蓉没好气的道:
“瞧你慌慌张张的,唐寿松,倒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呀?”
寒天冻地里,唐寿松却一头汗水,他拿衣袖抹擦汗渍,吁吁喘道:
“回二小姐,头一桩纰漏是毒魄那天杀的居然干掉守卫逃之夭夭了,临走还缀上‘豹房’崔秀他们三条命,第二件麻烦跟第一件也有关连,姓毒的逃出之后,竟大胆到犹敢跑去‘奇堂’的牢房劫走了叛逆冯德恩……”
危蓉颇表同情的道:
“真是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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