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蓉颇表同情的道:
“真是糟糕,你们‘鬼王旗’近来的运道也大差了;唐寿松,事情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唐寿松道:
“约摸在顿饭功夫之前,本来应该早点知道,偏偏石屋接班的几个人又睡过了头,当家的为了这个刚刚还发一顿脾气!”
双手环抱胸前,危蓉神色安详的道:
“麻烦虽然不小,其实也不见得就会有什么事,姓毒的和那冯德恩都负创在身,好不容易破牢而出,只怕忙着逃命都来不及,哪还有余力回来找茬?”
唐寿松呻吟似的道:
“二小姐,漏子不只这两桩啊,尚有个大麻烦临头啦,就在方才,那毒魄的师父已领着人马抵达山门,正和当家的在‘迎宾堂’开谈判,看情形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又起争端,白刃相向!”
危蓉大感意外的道:
“你说谁?毒魄的师父?‘阴阳无极’全无欢老爷子?”
唐寿松道:
“可不正是那老怪物?二小姐,想想看吧,他徒弟毒魄已经是这般难缠,如今连徒弟尚未收拾下来,又到了个师父,这不是要命的事么?”
危蓉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的不知在忖量什么,唐寿松连忙拱手道:
“二小姐,口信我是带到了,你可千万别朝外闯,务请好生耽在屋里,我另还有事,先向二小姐告退啦!”
等唐寿松匆匆离去,危蓉才回身关门,挪步间,毒魄与冯德恩已等在那里了。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唐寿松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
毒魄十分平静的道:
“危姑娘,‘迎宾堂’在什么地方?”
危蓉道:
“‘迎宾堂’就坐落在‘鬼王旗’总坛前面约三十尺距离的道路左边,是一幢两层楼的宽大屋字,很好找,毒魄、你要去?”
毒魄道:
“我怎能不去?家师既然为我亲临险地,我这做徒弟的岂有不露面的道理?是好是歹,总得师徒与共!”
悒郁的一笑。
危蓉道:
“毒魄,你曾否考虑到,你若不出面,事情或许容易处理些?”
毒魄严肃的道:
“我想过了,但也可能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出面,家师说不定会把情势弄僵,我若人在当场,容有转目余地亦未可言?”
危蓉咬着下唇,好一阵才开口道:
“毒魄,一切小心,你知道‘鬼王旗’对你的仇恨有多深!”
毒魄沉稳的道:
“谢谢你,我自当谨慎……”
说到这里,他向前凑近两步,放低了嗓音:
“从‘抱固岭’往南走,经‘大沽县’、‘三连坡’,过‘球水’,再顺着‘咸关道’下去,可以找到一座‘梦连山’,山上有幢‘系云楼’,危姑娘,我人若不死,你可愿来‘系云楼’小聚些日?”
危蓉深深注视着毒魄,悄悄的、却非常肯定的道:
“我一定来,很快就来,而且,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死!”
握了握危蓉的手,毒魄又向冯德恩道:
“冯兄,打现在开始,已经没有你的事了,我想麻烦危姑娘在情况平静下来之后送你出去,可要记得先去和春花见面--”
冯德恩忙道:
“毒兄不必顾虑我,‘抱固岭’的环境地形,我比危姑娘熟悉得多,用不着劳驾危姑娘,只要情势许可,我自己知道怎么出去!”
毒魄抱拳:
“好,冯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
鼻端突然泛酸,冯德恩声音哽咽起来:
“毒兄,令尊师面前,尚请代为请安,我,我就不陪毒兄了……”
微微一笑。
毒魄道:
“你已仁尽义至,冯兄,交你这么一个朋友,没得话说!”
于是,他转身出门,靠着印象里方久寿描绘的那张草图,大略拟定方向赶往“鬼王旗”总坛所在,只要到达总坛,“迎宾堂”应该便在眼前。
天已蒙蒙亮,气温更低。
毒魄的脚步加快,他希望在冲突发生之前便先赶到现场--如果真有冲突的话。
牧虎三山尾声
尾声
宽广的“迎宾堂”正门全部敞开,前厅上两只巨型兽脚雕刻云纹的青铜大火炉烧得炉火极旺,两张太师椅便隔着炉火相对而设,一边坐的是狄用疆,另一边坐的当然就是全无欢了。
狄用疆身后并立着“大阴座”座头“大锤手”龙彪、“奇堂”堂主“小蝎子”曹九,以及大难不死的“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全无欢左右则一个是南宫羽,一个是贵宝贵老瘸,双方壁垒分明,一看就是对立的架势。
大概是话不投机,厅里的气氛很僵,狄用疆的脸色固不好看,全无欢的容颜就更为肃煞了;现在,全无欢举杯啜茶,唇近杯口的一刹,双目中精芒暴闪,额头两边的“太阳穴”也猛的鼓涨起来!
狄用疆的右手已按上腰间的剑柄,他背后三名得力手下亦立时神情紧张,由并立的姿势改做分散,南宫羽缓缓扯开抢囊,贵老瘸反手一掏,雪亮的那把大砍刀已亮在掌上。
就在此时--
—名彪形大汉气急败坏的奔入厅堂,顾不得礼数就先嚷嚷起来:
“禀大掌旗,那毒……毒魄来了哇!……”
狄用疆方自愕然,毒魄的身影果然已经出现在厅门之前,他神形悠游自若,仍旧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与淡漠;进门之后,他先向乃师全无欢行过礼,又和南宫羽及贵老瘸打过招呼,这才面对狄用疆,却默无一语。
狄用疆叹了口气,沉沉的道:
“毒魄,令师来找我要人,我当然交不出人来,昨晚上你杀死守卫及‘豹房’的三名‘猎手’,早就破牢而去,不在我的掌握中了,但任凭我怎么解说,令师硬是不信,还以为我将你藏匿起来,甚至已把你处决了……”
毒魄道:
“师父心牵弟子安危,看不到人难免会生凝窦,如今我人来到这里,证明你尚未将我‘处决’,不过,我要郑重声明,石屋那四名守卫非我所杀,乃是被崔秀、童光、卫玉振三人所谋害,他们的目的,是想私下取我性命,再行销尸灭迹,然后把一切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有成功。”
狄用疆似乎并不大感意外,他摇头道:
“我就想到其中必有溪跷,崔秀他们乃‘豹房’所属,半夜三更怎会横尸在石屋之内?而且照常情判断,即使你打算逃走,亦不至于非要置那四名守卫于死地不可,唉,崔秀这几个人真是胆大妄为,可恶可恨之极!”
这时,全无欢轻咳一声,开口道:
“狄大掌旗,毒魄幸而不死,表示我先前的臆测乃属过虑,现在他人来了,你是要让他跟我回去呢,还是另有说法?”
狄用疆知道事情已临关键,后果如何,端看他要怎生处理,或生或死,俱在一念之间;定下心神,他双眼观鼻,缓慢的道:
“前辈,毒魄与‘鬼王旗’仇深似海,他残杀了我们多条人命,使我们‘鬼王旗’白骨架山,血流成河,这笔帐,岂能就此揭过?”
全无欢冷冷的道:
“你们也杀了他的女人‘飞星’。”
狄用疆毫无笑意的一笑:
“前辈,飞星只是一个女人,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人能够交换这么多条生命!”
全无欢道:
“只怕我徒毒魄不如是想!”
狄用疆道:
“恕我直言,前辈这话,就未免霸道了。”
毒魄淡淡一笑,岔进来道:
“大掌旗,我们不妨面对现实,就事论事,徒托口词之争,断难解决问题,我只想请教大掌旗,尊驾是个什么打算?”
“当然要你偿命!”
毒魄从容的道:
“我早知道大掌旗是这么个想法,可是尊驾欲达成目的,横在当前的却有两道阻碍。其一,‘鬼王旗’现下是否尚有足够实力?其二,是否决不考虑任何人际关系的影响?”
狄用疆眉宇深锁,心事重重的道:
“经过你再三再四的狙杀之后,我承认本旗损失惨重,元气大伤,但若倾力一搏,倒也未必全无胜算……”
毒魄道:
“大掌旗,我可以断言,贵方的胜算不大,充其量只能捞个‘两败俱伤’,而‘鬼王旗’基业创立不易,更耗费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才有今天的局面?贵方目前固然折损不轻,却尚能支撑,如果以现有的根底经营发展,前途仍大有可为,反过来说,设若大掌旗执意孤注一掷,坚持干戈相见,最佳的结局亦仅是同归于尽,‘鬼王旗’从此飞灰烟灭,土崩鱼烂,‘抱固岭’上留下的不过是一堆残迹罢了!”
艰辛的咽了一口唾味,狄用疆嗓音微带沙哑的道:
“话这么说是不错,问题在于如山血债就此甘休,不止对帮内弟兄难作交待,一朝传扬出去,道上同源怕也低看了我们……”
毒魄形色冷凛的道:
“刚才我已提过,大掌旗,人要面对现实,江湖恩怨原本就没有绝对的是或非,只有识时务,明利害方为求存自保之道,拿更多的人命来抚慰毫无追补价值的怨隙,用毁灭来换取空渺的满足感,并不是一种聪明睿智的做法,大掌旗,贵方有贵方茁壮的条件,立身的基础,传言虚谤,碍甚事,有何影响?”
全无欢忽然接口道:
“狄大掌旗,而且我们可能会结亲家,又何苦非成冤家不行?”
怔了怔,狄用疆疑惑的道:
“可能会结亲家?前辈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这亲家是从何结起?”
毒魄忙道:
“师父……”
摆摆手,全无欢道:
“不要紧,为师的自有主张,有关这件公案,也该到揭明的时候了,你背黑锅背到如今,事情总要摊开来说清楚,是福是祸,且看大家的造化吧!”
狄用疆若有所悟的道:
“前辈是指,是指--”
点点头,全无欢坦然道:
“不错,我是指令妹水柔;我对令妹仰慕已久,却因年龄和身份的束缚不便表明,万般无奈之下,只有厚颜差遣我徒毒魄伺机强请令妹相见,这种做法,实非得已,年老动情,其情尤苦,然而我必须强调,令妹在我那里,绝未受到丝毫冒犯,是否接受于我,皆凭令妹自断……”
狄用疆的脸孔上先是涌起一阵紫红,继而泛青透白,最后,他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语调生硬的道:
“那么,我妹子最后是如何选择的?”
全无欢双目中闪着光彩,清晰的道:
“天可怜见,令妹已允诺嫁我为妻!”
猛的一拍太师椅扶手,狄用疆怒道:
“我不相信,我妹子从来文静嫡淑,知书明礼,她怎可能答应嫁给一个用此等强迫手段,拙劣伎俩相挟的老头子为妻?况且长兄如父,没经过我的同意,她更不会私订终身!”
全无欢严肃的道:
“狄大掌旗,我乃句句实言,你若不信,可要亲自一询令妹?”
狄用疆瞑目道:
“她人不在这里,你叫我怎么问法?”
全无欢道:
“请你派人去她原住的地方相召,三头对面,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霍然从椅上站起,狄用疆惊讶的道:
“什么?你是说我妹子已经回来了?”
全无欢颔首道:
“正是,她还等着与你见面呢。”
回过头,狄用疆大声吆喝:
“公冶奇,快去‘环翠楼’把大小姐请来!”
答应一声,公冶奇如飞而去,狄用疆重重坐回椅中,只觉胸膈闷胀难受,脸上的神情,就更带着悻悻然了。
多日不见,狄水柔不但出落得越发标致,人也白哲丰腴了好些,尤其满面春花似的笑靥,双眸波光流灿,顾盼之间,自见风情,看到妹子竟是这般模样,狄用疆不由得先就愣了。
进入厅中,狄水柔深深的望了全无欢一眼,才向哥哥见礼,狄用疆打鼻孔中冷哼一声,老大不悦的开向道:
“妹子,你既然回来,为什么不向我打个招呼?偷偷摸摸躲进‘环翠楼’,还瞒着不让人知道,这成何体统?!”
狄水柔轻轻的道:
“大哥,我总得等你和无欢先把事情谈明白了才好露脸呀,这种事,原该男方先向我们女家提的,你说是不是?”
不禁头皮一阵发麻,狄用疆恼火的道:
“你在说什么事?又什么男方女方?”
狄水柔微垂粉颈,低声道:
“无欢他……他要娶我……”
一下子又站立起来,狄用疆大声道:
“你答应了?”
狄水柔仰头望着乃兄,坚定的道:
“是的,我答应了。”
用力跺脚,狄用疆气得脸红脖子粗:
“反了反了,简直反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婚要嫁,都得按规矩、照程序来,怎可私订终身?更且挑了这么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不行,我不答应!”
狄水柔十分平静的道:
“大哥,我也并不年轻了,有关我未来的幸福、永世的依托,请你尊重我的意见,情感方面的事是无从勉强的,而男女之间的爱不在于岁数上的差距,只在于双方有没有爱;经过这些时日里的观察、体会,我发觉无欢是一个非常慈祥.和蔼、且具宽阔胸襟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无条件、无保留的对我好,甚至我永不答应,他也毫无怨言,对我,他只有付出,而不冀求我的回报,大哥,有这么一个人,肯为我做如此的牺牲,你就该知道年龄不再是个问题了!”
狄用疆一时窒结,好半晌,才透过一口气来:
“你清不清楚为了这档子事,捅出多大的纰漏、伐伤了多少人命?这边厢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你们却在那里轻怜蜜爱、海誓山盟,你这么一弄,却是叫我如何下台?”
狄水柔恳切的道:
“大哥,仇恨只会越结越深,杀戮带来的总是悲惨,为什么不化干戈为王帛、结亲家替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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