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什么身份,自己都没有立场追问探察对方的婚姻问题,是的,什么都不重要了,他甚至忘记了去想神谷吟风与樱井琉璃子离婚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唯一想到的,是……在这场破碎的婚姻中,那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会受到何等的伤害。
他不想再和那个人有任何来往牵扯,这是真的。
他依然比谁都关心那个人的一切,他悲哀而无奈地发现,这……也是真的。
“怎么可能?自从和你在一起以后,除了你,神谷吟风没有和任何其他女人有所纠缠!”为了这个女人,那个人甚至干干脆脆斩钉截铁的拒绝了自己,现在……这个女人却告诉自己,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却早已在三年前放弃?自己再也不可能拥有的幸福,她却在三年前就弃如敝屣?
“我知道,”樱井琉璃子点点头,完全不打算反驳地承认姬宫季昀的话,“我知道,他没有和任何女人有所纠缠!”
“那你怎么能那么随便的放弃了婚姻?”姬宫季昀恶狠狠地瞪着樱井琉璃子,全不察觉,从来坚持不对任何女人恶行恶状的自己已经在对一个女人吼叫。
“你……”樱井琉璃子凝视着眼前这个毫不掩饰怒火的男人,“你居然在为神谷吟风担心?”
“……”姬宫季昀哑然,瞪着樱井琉璃子认真的脸,一时竟说不出辩驳的话来。
还好,显然樱井琉璃子也并不打算得到回答,事实上,清丽的容颜上带着辽远追忆神情的她,此刻所关注的,是过往的一连串悲剧,是一连串虽然不流血,但却在每个当事人的心里刻下了刻骨铭心的伤痕与痛苦的悲剧,无论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还是自己亲眼目睹的吟风的痛苦,甚至是眼前这个虽然完美到极点却也带着一身沧桑的姬宫季昀,感情,是怎样一个残忍的魔法师,才能让三个人,心甘情愿地接受那样的痛苦和伤痕?
“我不是随便的放弃了婚姻。”轻轻叹一口气,她的声音变轻了,仿佛是追溯,又仿佛仅仅是在自言自语,“我是很确定,我是没办法取代那个让我的丈夫失魂落魄牵肠挂肚到连梦里都在叫着的名字的……明知不能,何必再要强求,让彼此在表面和乐的伪装下各自痛苦呢?”
姬宫季昀楞住了,楞了足足十秒钟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挣扎地,几乎是带着恐惧地……响起,
“他叫的是……谁的名字?”
深思地望着他的眼睛,樱井琉璃子的声音轻得象一声叹息,
“一个只有两个字的名字……”
只有两个字的名字?姬宫季昀听到自己的心落进千丈冰窟的声音。
“他叫的是……昀昀……”樱井琉璃子叹息着,回想起当时的心情,那种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怜那个在梦里一声一声叫着同一个名字的人,那个不能与自己有夫妻之实,却在魂梦里牵挂着另一个早已远隔万水千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和他有结果的人的“丈夫”,真的,是恨他也怜他,恨他不该心里想着另一个人却娶了自己,怜他那么痴心地爱着一个不可能抓得住的梦,“整夜整夜地,在梦里叫着这两个单音节……”
姬宫季昀被震得傻住了,彻彻底底地傻住了,怎么能够想象,又怎么能够想到,从樱井琉璃子口中说出的,竟是这样惊心动魄的话,他傻在那儿,什么都不能想,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做,唯一感觉得到的,是自己胸口里那颗“砰砰砰砰”越跳越大声,重重地撞击着胸腔的心……以及,充斥全身的,忽然澎湃起来的血流……瞬间,奔腾过周身每一分的血管,让他整个人,都在发热,从里到外地发热……
“你瞧,我还有什么理由,维持一段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婚姻呢?”樱井琉璃子苦笑着,“既然我的丈夫,在梦里反反复复叫着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姬宫季昀说不出话来,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的喉咙。
“我的话,说完了。”静静地看着姬宫季昀,樱井琉璃子静静地起身,静静地,半是伤感半是释然地对姬宫季昀微笑,“我想,我该走了,和你的谈话是我能为吟风做的不多的几件事之一,我希望他也能得到幸福,虽然我曾经很气他,但……他是一个真正的好人,而且……真的,他很死心眼,认准了的,不会改变。”
“再见,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酒宴。”转身走向西门斌,转身之前,樱井琉璃子微笑着开口,“你知道……那一天,他可能会有些难堪。”
“等一等。”姬宫季昀恍然惊觉,开口叫住已经走向门口的樱井琉璃子,“请问……如果……你们三年前就已离婚,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才公诸于众?”三年的时间,已经可以发生多少事?感觉里,三年,似乎连沧海都已化为桑田。
“因为……我有我的骄傲与面子,”回过身来,樱井琉璃子赧然的笑容里有着些微歉意,“我不能够在结婚三个月就告诉所有人,我的婚姻已经彻底失败,成为一个笑话和错误,而……另一方面,吟风觉得自己有愧于我,所以和我约定,除非我找到了想嫁的人,否则,在名义上,他仍然是我的丈夫。”
“……”姬宫季昀怔怔地望着樱井琉璃子,目光的焦距却并不是对着她的,反而象是对着某一个虚无的方向。
樱井琉璃子对西门斌打了个手势,推开门,两个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办公室……
一声惊呼!一声极端错愕极端震惊下发出的惊呼!
这是发自樱井琉璃子口中的一声惊呼,她的手甚至还搭在办公室的门上,不曾将办公室的门关妥,因此这一声惊呼甚至将办公室内怔怔发愣的姬宫季昀都惊动了,
“怎么回事?”他站起身,打算到门口去看看,是什么,能让教养良好,不会在任何场合失态的樱井琉璃子惊呼出声?
刚刚站起身来,办公室的门,却已经被推开了,出现在门口的,是让姬宫季昀同样失态地发出一声惊呼的人影——
“吟风?!”
《惘然缘》
第四十四章
虽然……虽然一直都能看见这个人……
虽然……虽然仅仅是今天上午,还看见过这个人……
虽然……虽然今天上午看见这个人时,他甚至会有冲动,想大声地发誓,发誓说今生今世不想再看见这个人……
可是……即使发誓了,那又有什么用呢?不是没有在心里,发过这样决绝的誓言,也不是没有在大庭广众下大声地宣告过——宣告今生今世再无瓜葛!但……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每一次,无声无息地破誓,每一次,心甘情愿地反悔……从来一诺千金的自己,没有一次,守得住那个誓言……
今生今世……不看见那两泓闪烁着温暖的琥珀色光芒的湖泊?今生今世……不听见那个醇厚的柔和的声音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今生今世……握不住那双宽厚的大手?今生今世……拥不住那个平静的温柔的胸膛?
多少个挣扎的无眠的长夜里,这样的念头象梦魇一样侵袭着他的神志……无论是清醒……还是在半梦半醒的昏沉里……这样的念头阴阴冷冷……一旦幽灵般地出现,浑身缠绕着的……是透骨的寒意与永远都无法得到满足的空虚……
不可能完成的誓言……和谎言有什么区别?
很奇怪……却偏偏有人,会一次一次地立下同样的誓言,不知道是为了骗谁?
微微地扬起唇角,姬宫季昀嘲讽地对自己笑了一笑,黑眸,静静地凝视着不过三尺之遥的男人,“神谷吟风?”他的声音清朗,说话的语气是自回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温和,漂亮得近乎罪恶的脸上,黑眼睛闪着光……有一点点象……有一点点象那个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昀昀,那个大家都快要以为永远都看不到了的昀昀了……风弥羽的眼眶一阵发热,她掩饰地,借着低头拉平衣摆……用力地眨了眨眼睛……眨去那些多余的水气。
“琉璃子,你来这里打扰姬宫总裁干什么?”神谷吟风注视着的,却是站在姬宫季昀右前方的樱井琉璃子,他似乎完全都没注意到姬宫季昀正在和他说话,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樱井琉璃子的身上,而他的语气,更是众人从来不曾听过的严厉。
琉璃子楞住了,站在一边的西门斌、风弥羽也楞住了。
“……”抬眼看着这个永远温和包容,永远把痛苦和忧郁埋到谁都触碰不到的心灵深处的男人,琉璃子有一分钟不能反应,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更没有想到在目前的形势下,他竟然会不理睬姬宫季昀而直接逼问她,而且语气……生硬而严厉……记忆中,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对任何人说过任何话,“吟风……”琉璃子有些了悟,她知道,一切反常都有原因,但……她想不出,什么让吟风反常。
“不必再说了,姬宫总裁工作很忙,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该到这里来打扰!”颇有点不耐烦地挥一挥手,神谷吟风截断了琉璃子可能说出口的任何话,“还不快回去?”
再也想不到在此时此刻出现的神谷吟风会有这样的表现,风弥羽眸光闪动,瞥见本来神情柔和的姬宫季昀的脸上又带上了一层冰寒面具,不禁心头火起,正要开口——
“神谷吟风,你当着我的面对我未来的妻子如此无礼,不觉得自己过分了吗?”西门斌抢先开口,向来潇洒不羁的他,此刻的脸色也有点不大好看,“再说,我今日是带着我未来的妻子来见我姬宫家的少主人,这件事,不必你神谷先生事先批准吧?”站到琉璃子身前,安抚地伸手握住了琉璃子的手,西门斌挑眉,有些挑衅意味地看着神谷吟风,一直以来,他都把神谷吟风当个朋友,虽然他并不象光月那样与他熟稔,但他还是尊重这个温和的男人的,虽然他并没有姬宫家族中人的出色条件,也并不仅仅因为在身份上,他是家主的养子,要知道,养子和有血缘关系的儿女之间的身份是有着很大分别的。更何况,神谷吟风并不会插手姬宫家族的任何事业。尊重他,只因为他是值得尊重的!但值得尊重是一回事,他让琉璃子受委屈就是另一回事了!
“斌——”不赞同地瞥了西门斌一眼,制止他再对神谷吟风出言不逊,琉璃子望向神谷吟风,“吟风……我们都已经离婚了,有什么事,你现在还不能说清楚吗?”她的视线投向站在她身后,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寒冰的姬宫季昀,不明白,到底是什么……让吟风决意忽视他所爱的人。这一段日子以来,吟风先是一反常态地接下了神谷企业的烂摊子,后来又一封国际邮件和她离婚……这会儿,吟风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和姬宫季昀两人之间暗暗流转着的复杂情绪,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本来,可能碍于自己而不能够表白,但现在……当所有的障碍都不存在,为什么还要作出漠不关心的样子来?
“说清楚什么?”神谷吟风微微一笑,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幽幽的光芒,他看着琉璃子,摇了摇头,“别自以为是,琉璃子,有许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他的声音很轻,但琉璃子和风弥羽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随着那轻轻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响起,姬宫季昀修长的身体一下一下震动……那张完美得眩目的脸上,冰封的面具破裂……闪过了……震惊、痛苦、漠然、然后,迅速地,所有的情绪波动由深刻而逐渐平静……
……
什么事……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琉璃子抿着唇,不由自主地,视线转向姬宫季昀……却正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转身的背影……
“昀昀……”忍不住叫出来的,是始终站在旁边的风弥羽,她难以克制自己的情绪,惊呼出声之际,甚至忘记了此刻自己身在办公场所,要严守上下称呼的分际。
“我要去办公了,你们要是喜欢,可以在这里慢慢聊!”姬宫季昀冷冷地抛下一句,连头都不回地,径自进办公室去了,反手轻轻地……却也坚决地,关上了厚重的门,也关住了所有人投向他的视线,
怔怔地盯着被关上的门,风弥羽整个人都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一切……竟然会演变到这个地步……本来期待着因琉璃子的出现可以彻底打开的僵局和心结,怎么反而是越打越紧了?
霍地转过身,风弥羽狠狠地瞪着显然也有点发愣的神谷吟风,“神谷吟风!你……”
“我?”神谷吟风的眼睛定在办公室那扇金红色的门上,几乎是无意识地喃喃着回答。
“你为什么要那么说?”风弥羽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这样的质问,但……如果她不质问,那谁能来代那个骄傲到连痛苦都要藏到任何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吞咽的昀昀质问呢?“你明明知道昀昀……”
“昀昀?”神谷吟风抬起眼,凝视着风弥羽写满了愤愤然的眼,微微勾起唇角,没有笑意的笑容里,百转千折隐隐地弥漫着比哭泣更深刻的痛苦,“我知道啊……昀昀他还是个孩子……”
“你……”风弥羽突然觉得无力,因着神谷吟风的话,更因着他惨然的笑,琉璃子之前说过的话在她心头回响,是的……她有些理解……“别代昀昀考虑那么多……你知道……昀昀他从小就比一般的成年人更……”
“我知道……”神谷吟风微笑,笑容里竟然有一丝自豪,“但他还是个孩子……”
“你说他是孩子,你难道忘记了你自己也不过只比他大几个月罢了?”风弥羽忍无可忍,她生性果敢激烈,周围的长辈同辈更多是些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人物,尽管可以些许体会神谷吟风的顾虑,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一言而可决的事情,到了神谷吟风的手里,怎么竟弄得这么复杂?“你在顾虑什么?姬宫家族不会以你们相爱为耻,只要你们在一起幸福。这你难道还不明白?”无论是姬宫伯父季伯父还是家里的其他人,大家都期望着昀昀能够快乐幸福,对于从降生起就注定了要背负巨大责任的他来说,只有快乐幸福的生活着,才能够真正地承担并履行好自己的责任。因此,无论是什么人,无论那个人有怎样的性别和身份都不要紧,只要他的存在是让昀昀幸福的必要条件,他就一定会得到整个家族的祝福。
神谷吟风的笑容更苦涩,望着风弥羽因激动而越发闪亮的眼眸,他缓缓地,却坚决地摇了摇头,“风弥……聪明如你,难道还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