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下了车,杰克从不同角度进行拍摄。我靠在车上,很想进去看看屋子里到底是什么样子。虽然我根本不可能进这屋子里拍摄我的剧本,但是我可以重新制造出这样一个场面:芭蒂·海斯特和另外两个生存者——威廉姆和艾米莉·海瑞斯一起走出那黄色的屋子,然后告诉我那天晚上罗伊·弗兰迪都遇到了哪些事情。
我开始觉得整个拍摄过程对我来说太个人化了,甚至有些失去了客观性。
1974年,芭蒂·海斯特还是一名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学生,我的父亲巴克利是那所大学的一名教师。那时,我经常在校园里的一片小树林里玩,那片树林是以芭蒂的曾祖母——弗比·艾伯森·海斯特的名字命名的。威廉娜·罗德菲是她的女儿,也是这所大学的奠基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海斯特家,但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说过芭蒂,直到那次她毫无防备地被共和军绑架。
那些所谓的共和军成员只不过是几个中产阶级的孩子,他们的头儿是个十足的骗子,名叫多纳德·德夫里兹,在一次工人造反活动后,他称自己为“辛基”。他教新成员们如何宣誓,如何用枪,还带领他们从事叛乱活动。
虽然那些共和军成员都是大学毕业生,而且家庭情况都不错——他们的父母都是医生、教师、富商、经理或工程师之类的,但是他们却都一事无成,最后还被坏人所利用。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缺少家人的关心,得不到家庭温暖,甚至没人教他们做人的道理。
比如说南茜·琳·帕瑞,她家境原本不错,但她自己却不争气——先是嫁给一个没什么成就的音乐家,后来两人一起染上了毒瘾。为了弄到买毒品的钱,她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还学会了小偷小摸。后来共和军帮她戒除了毒瘾,但是却把她引上了另一条犯罪的道路。上高中时,南茜曾当过啦啦队的队长,此后,她又成了共和军的领导成员之一。
据说南茜在加入共和军后总是十分兴奋。在杀害奥克兰公立学校的校长马库斯·福斯特时,她竟然大笑不止;在芭蒂的绑架案中,她杀死了芭蒂·海斯特的情人,当时同样也是开怀大笑。
弗兰迪被杀那天,附近的人们曾听到六声枪响,随后看见一辆1968年或1969年生产的里维埃拉牌轿车从弗兰迪被发现的房子那儿扬长而去。有人还看见车内坐了大约三四个人,当车开走时,车内有人正开心地大笑。
芭蒂·海斯特只比我大几岁,当她被绑架时,她正跟情人住在一起。我家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近,我当时很害怕,不知道她遇上了什么事。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无辜的女孩被恐怖分子绑架了,她的父母几乎痛不欲生。几个月后,当我听说芭蒂参与一起银行抢劫案时,我几乎难以相信这一事实。
绑架案发生的时候,我正热衷于青年人狂热的革命活动,虽然那时没有认真考虑过参加什么革命军一类的组织——当时那些异常危险的激进分子,至今仍令我记忆犹新。我姐姐当时也是一个颇有能力的激进主义领袖,他们四处进行地下活动,希望以此来改造世界。这些做法都充满了罗曼蒂克的色彩。芭蒂当时很漂亮,她也参加了这个组织。在我当时那单纯幼稚的头脑里留下的全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另外,那时我父母对我看管很严,而芭蒂的父母则对她完全放任自流。
到1974年5月为止,共和军所犯下的罪行包括:杀人放火、抢劫银行、绑架撕票以及非法持有大量武器等等。在西伯尼亚银行抢劫案发生后,警方对共和军的搜捕工作达到紧锣密鼓的白热化程度。当我的名字出现在学校优等生名单中时,芭蒂也同时上了被警方通缉的名单目录。
曾经有一段时间,共和军的九个主要成员聚集在圣弗朗西斯科的一间满是蟑螂的破屋里——那里闷热异常,住在里面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他们没有充足的食物,衣服又脏又破,加之周围的邻居爱多管闲事,所以他们就从那儿搬到了洛杉矶。到达洛杉矶后,“辛基”继续指挥他手下的喽罗们进行犯罪活动。
他们开着车四处招摇,后来在1974年5月9日,南茜发现了这间破屋子,不久,他们就搬了进来。屋子一共有两个房间,每月租金七十美元,而且没有电,但对于他们来说那算不上什么问题。当他们搬进去的时候,一共带了二十多支枪、六千多发子弹和几副手铐。他们发誓要同生死、共患难。
我倚在车上,想象着这帮中产阶级的年轻人刚搬进来时的样子。他们迫于压力搬出原来的住所,这还是他们一个月来第一次走出那所房子。如果是我,恐怕就做不到,我宁愿抽空逛逛超市什么的。
这时一个老妇人站在路边,盯着我和杰克,她的眼神很奇怪,好像在盯着两个垂死的人。“白人从来不到这儿来。”她说。
我抬起头向她走过去。“您在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吗?”我问道。
她两手环抱在胸前反问:“你来这儿想干什么?”
“只是看看那房子。”我说,“曾经有几个白人住在那里面,您还记得他们吗?”
“他们都死了。”她说,“你们最好离开这儿!”
“看来您还记得他们。”我接着问道,“您就住在这附近吧?您以前见过他们吗?”
她皱着眉回头瞥了一眼那所房子,然后说:“他们招来了警察,警察来到这儿,盘问了很多问题,包括一些私人问题。”
“警察来这儿以前,你知道他们的身份吗?你见到过他们吗?”
“你是谁,为什么问我这么多问题?”
我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手指夹过去,好像生怕名片有毒似的。她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摇头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过。”她把名片扔进手提包里,眼中又露出那种看死人般的眼神,“我说过,你们最好离开这儿!”
我谢过她后,目送着她慢慢走进一所粉红色的小房子里。这时杰克红着脸走过来,显得恼火而焦虑,他说:“我们走吧!”
“她说的话算不了什么。”我说,“那只不过是她个人的看法罢了。”
“我看到她脸上满是怨恨,好像我就是警察似的。”
“警察?”我学着那女人的腔调说,“没有人说什么警察,杰克,你要在这条街上待很久,你要到哪儿去呀?”
这时他的脸更红了。
“我很想走上前去敲那扇门,但是现在没有时间了,就像那女士说的,我们现在最好离开!”他边走边说。
从外面看,地处佛罗伦斯大街上的“热舞”俱乐部很是显眼——临街的窗户上有一幅很夸张的奶油蛋糕的广告画,画上的蛋糕被做成一个裸体女人的样子。在敞开的大门上,挂着一条褪色的红色缎子门帘,这儿的装饰带有很明显的色情味道。
我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下了车。
“你到这儿来干什么?”杰克问。
“我想跟这儿的主人谈一谈。”
他拍了拍衬衣口袋里的烟说:“我马上就来。”
我边走边想:如果四周是枪林弹雨,杰克这种人绝对不会走上前去敲屋子门的;他甚至不会跟着我到“无上装”酒吧里去——他是个废物!
我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在“热舞”的屋檐上挂着一条横幅——上面有一幅经济餐的图案和女式内衣的模型。当时是中午,屋子里挤满了貌似建筑工人和售货员一类的家伙。坦率地说,他们并不粗野。他们好像十分喜欢在屋子中间凸出的舞台上跳舞,而且是互相碰撞、旋转着跳,就像他们喜欢吃鸡翅和比萨饼一样。
屋里的气氛因烟雾而显得猥亵,音乐声震耳欲聋。但总的来说,这地方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低档。台上的四个舞女穿着古怪的内衣,但是都很年轻、漂亮。
这时,一个上身穿衬衣、下身却围了一块白围裙的男人在门口挡住了我。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他上下打量着我,然后围着我绕来绕去,眼睛不怀好意地往我屁股上瞅。
“我想见一下萨尔·伊波里托。”我说。
他转过身去,冲着一个正在把比萨饼往柜台放的人喊道:“萨尔,这位女士要见你!”
萨尔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我们并不认识。”
我走过去,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说:“我是玛吉·麦戈温,好像我们之间有些误会。”
“你可能有,但我没有。”他用刀把比萨饼切成几片,“我不想让你们这些家伙在这儿拍摄,这会影响我的生意。”
芬吉曾告诉过我:萨尔长得很丑,又矮又胖,而且秃顶,说话时有浓重的新泽西口音,嘴边还总叼着一支快吸完的雪茄烟。芬吉是个很软弱的人——萨尔骗了她,还占了她不少便宜,萨尔曾向她许诺让我们到这里来拍摄,并预收了我们的押金,而现在他却装得若无其事一般。但我必须让他明白,我并不像芬吉那么好欺负。
我说:“当我们达成协议后,我希望双方都能信守诺言。你曾答应过我的员工在开张前让我们在这儿拍摄,可现在你却打算食言了!”
“食言?”他说,“你说得太严重了吧?”
“你收了我们给你的钱,伊波里托先生,要么你现在好好跟我谈,要么,你就等着和电视网的律师打官司吧!”
“他们和你一样漂亮吗,甜心?”
“不!而且他们绝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哦,真见鬼!这条街上有很多跟‘热舞’差不多的地方,虽然都不如这儿,但我想你也同样可以利用那些地方来拍摄。我们这儿正在装修,我看你还不如到别的地方去。”
“我不想到别的地方拍,我只想在‘热舞’拍!我要在这儿搞一个采访,被采访的人以前常来这儿跳舞,所以我想在这里拍——你在协约上已经签了字的!”
他把雪茄从嘴角拿下来,然后调转话题说:“米雪,她长得倒不坏,而且一直在这儿干。”说话时,他的下巴不停地抖动着,“她舞跳得不怎么样,但却给这几招来了不少的顾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她拍摄,她并不是非常漂亮。”
“我没见过她,而且长得是否漂亮并不重要。”我四处寻视着那个叫米雪的人,并几乎肯定地认出了她。她正坐在台边上和一个跳舞的人调情,粉红色的彩灯在她后面旋转着。我想到了拍摄:或许我可以用一下萨尔的音响设备以营造出一种低深的背景音乐来。
“我泡过这妞,”萨尔说着,耸了耸肩膀,“她是人尽可夫。”
说着他笑了。我问他:“你还记得罗伊·弗兰迪吗?”
“当然,”他抽了口雪茄说,“他来过这儿,他长得很有型,他们这些人常到这儿来寻找刺激。”他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我一下,并且淫猥地冲我眨了眨眼睛,“来寻找一种特殊的刺激。”
“他经常来这儿吗?”
“一星期两三次吧。我经常给他们打折扣,这对我的生意有好处——他们可以帮我维持这儿的秩序,甚至会帮我干掉那些捣蛋鬼。”
“弗兰迪也曾经帮你干过吗?”
“他经常这么做。”萨尔满不在乎地说,好像弗兰迪帮他杀人与他毫不相干一样,“很多警察都到这儿来,他只是其中的一个,我记住了他,是因为他出事了。”他停了一下,“而且后来总有警探来询问他的事,弄得我都想关门回家了。”
“现在警察还来吗?”
“我给911打电话后,他们就不来了。”
当他再次向我淫猥地眨眼时,我问道:“我们的协议怎么办?”
“我想,我还是找你们的头儿谈谈吧。”
“我就是头儿,伊波里托先生。”
“就凭你这小妇人?”
可我身高5尺7寸,比他还要高出3英寸。“不是我,就是F·李·贝利跟你谈。”
“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和米雪·塔贝特在她经常工作的舞台那儿谈一谈,而且还要实拍。我们打算明天早晨9点开始,那时这里还没开门营业,对吧?如果有什么异议,你可以看看协议书。”随后我又加了一句,“请想一想你的公众形象。”
他转过身面对着舞台。台上有两个女人正在跳脱衣舞,他说:“好吧!谁让我已经收下了你的钱!”
“明智的决定,萨尔。”我四处看了看,然后走出了俱乐部。
从满是烟雾的屋子里走出来后,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希望烟雾能彻底从我身上除去。
杰克正坐在车里,当我打开车门时,他问道:“事情进展如何?”
“还可以。”我记得我是把车门锁上了,不过也可能是我记错了。“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我问他。
“我想多陪你一会儿。”他说。
“可刚才你却没有陪我一起进去。”我说着把车开出弗罗伦斯街,“明天我们就要在那里进行拍摄,所以你最好去制片厂和兰娜·霍华德联系一下,在那儿你会见着吉多,他会告诉你一些独家新闻的。”
如果我是杰克,我就会死缠着别人,直到他同意让我继续跟着他,但是杰克却告诉我,他要在八十九大街下车。到了那儿后,我把车停下,让他下去,并告诉他以后我会和他联系。
5分钟后,我已经在返回高速公路的路上了,我约了联邦调查局的侦探在威斯特伍德街谈论有关共和军的事。
在高速公路的北角,我给前夫斯科蒂回了个电话,他用留言告诉我,他已经到休斯顿机场去接凯茜了。
我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她还在姐姐的病房里。
“艾米莉的病又发作了。”妈妈想显得镇静些,但我仍听得出她很紧张,“刚才已经控制住,现在她基本稳定下来了。”
“需要我马上坐飞机过去吗?”
她回答之前停顿了一下:“不用了,你叔叔麦克斯今天晚上会开车过来。如果你也回来的话,会惊动你父亲的。”
“我尽量在周末时赶回去。”我说。
“真的吗?不过,还是不用了,你不如和麦克多待一会儿,你来了艾米莉也不知道。”说最后一句话时,我听到她的声音有点发颤。艾米莉得这种病已经两年了,每当提起这事,母亲总是伤心不已。
我姐姐两年前在洛杉矶的一条街道上被枪打伤。在那之前,她一直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但是,在昏迷两年之后,她就像索马里忍饥挨饿的婴儿一样,成了一个仅剩血肉和骨骼的空壳,即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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