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傅笑嘻嘻地问:“他是你们认识的人?那好啊,来认个亲吧。”也不避讳,掀起符纸让他们辨认。
男尸的皮肤呈青灰色,脸部扁平,鼻骨塌陷,眼睛是睁着的,只有浑黄的眼白,看不到眼珠。
李安民心说这尸体的五官都移位了,还认得出来吗?
叶卫军只看了一眼就说:“是他没错。”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下颌咬紧,像是在忍着怒气,连手都捏成了拳头。
李安民皱眉问:“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生前遭人围打,颜面破损,头也给砍掉了,我好不容易才替他接了回来。”小师傅拉下男尸的领子,颈肩交接处有一圈很明显的缝合痕迹。
“按说头被砍下来魂气就散了,为什么他的尸身还没腐烂?”叶卫军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难友重逢,李红冰死了至少有五十年以上,尸体却保存得相当完好,除了肤色和体温,几乎与常人无异。
小师傅打哈哈说:“这就不晓得了,我听说前头村人打地井时打出了一个漫水的天坑,这尸体就沉在水下,虽然头身分家却还没腐烂,大伙都说是有口怨气没吐出来,要请个师傅把他送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埋了,我正好有空,这不就过来了。”
李安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走脚师傅?女的也能走脚吗?从来没听说过。”
小师傅露齿一笑,“我家世代干这行,管他男的女的,谁有本事谁当家,不过我家比较低调就是了,不怎么显山露水,知道的人少。”
李安民心想怎么又出来个世代走脚的,曾经有哪段时期很流行这行当吗?
“听说走脚一般都是昼伏夜出,大太阳底下也能跑?”李安民抬头望天,艳阳高挂,晴空万里,田茂生说白天送尸,尸体容易腐烂,尤其是七八月的酷暑天,必须在天亮前就找好庇荫的地方。
小师傅说:“不在白天送尸是怕天光把魂气给驱散,只要封尸封得好,白天晚上没什么差别。”
李安民就奇怪了:“你封过尸了吗?”
小师傅很热心,有问必答:“封尸主要靠朱砂闭合七窍,朱砂好坏最是关键,至于什么镇魂符、定心符,那就是道保障,符咒主要用于控尸,光封尸的话,我家祖传的魃砂够用了,点上就行,不需要再压符。”
叶卫军听出点名堂来,问道:“师傅是不是姓穆。”
小师傅挑挑眉头,大方承认:“是啊,师傅会相面神功吗?连这也能看得出来?”
叶卫军低笑了一声,口气变得恭敬起来:“师傅认识黄半仙吧,我们是他介绍来的,正要去斜斗坪找一个穆姓老司。”
李安民更讶异了,心想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小师傅就是黄半仙说的穆姓老司?她以为黄半仙的朋友是爷爷级别的,再怎么不济,至少也是大叔级别的,怎么可能是个未成年少女?
她猜测那位穆姓老司应该是穆小师傅的长辈。
可穆师傅却笑着说:“黄半仙啊,他是我的朋友,咱们老交情了,我说……斜斗坪在东山里,你们不去东山找我,怎么跑西山来挖坑呀?”
叶卫军就把黄半仙委托的生意和这一路上的经历全都告诉穆师傅,又说:“红冰很可能就是莲花的情人平哥,我们想把两具尸体合葬,只有消除怨气才能救人。”
穆师傅点头,指指他们刚才挖的浅坑:“你们想在这处下葬?”
“这儿风水还不错,又有据说能升灵的太阳树,不是处很好的墓葬地吗?”李安民抬头看上去,叶片间星星点点的,晃得人眼花缭乱。
“不适合,同一个地方最好别用两种葬法,会坏了这儿的地气。”穆师傅解下腰上的水壶喝了口水,又掏出一块手帕,用水打湿了替红冰擦脸,不像是对待一具尸体,而像是在照顾活人。
叶卫军说:“我们以为红冰在这堆尸骨里,本来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现在既然找到了,照田师傅的意思是要把两人葬在半界山的向阳坡。”
穆师傅说那行,便领着红冰随叶卫军和李安民去了半界山,山阴面草木稀疏,遍地都是压着石块的坟丘,这就是化生子的坟场。
李安民问什么叫化生子,叶卫军说:化生子都是早夭的孩子,这类早夭儿被认作是偷生鬼投胎变成的,偷生鬼是指一些非正常死亡的人的亡魂,这些无家可归的野鬼为了得到衣食供养,便偷偷投胎到刚怀孕的妇女胎腹里,等骗到衣禄再死。
按当地的习俗,不足十二岁死亡的幼童都不能进家族墓地,而要被葬在化生子坟场里,为了防止偷生鬼再出来作祟,化生子的坟不立碑也不垒冢,只在土丘上压块石头,让他们无法超生。
李安民听得挺不是滋味,她说:“那万一不是偷生鬼作怪,只是小孩自己命短,被这么一压,不就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了吗?”
穆师傅看了她一会儿,眯眼笑起来,说:“习俗归习俗,听着也别当真,随便用块石头就能镇魂?哪儿有这么方便的事。”
李安民见穆师傅脚步轻快,也没特意护着尸体,自顾自地走在前头,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红冰跳得很稳当,就算是上下坡也不会摔倒,穆师傅没有做什么指示,就像散步似的在前面走,李红冰会自动沿着她走过的地方跟上来。
田师傅领路要靠引魂幡和阴锣,穆师傅似乎是靠换符来操纵尸体,到目前为止,李安民只看她用了两张符,一张符压上去,尸体就会跟着赶尸人跳跃,赶尸人走,尸体就跟着跳动,赶尸人停下来,尸体也跟着停在赶尸人身后两步远,换上另一张符则会定在原地不动。
李安民觉得这不像是寻常的赶尸送尸,倒像是田师傅口里说的“控尸”,不过小师傅坚称自己就是个普通走脚的,只不过家传符咒跟其他派系不同,看似方便,但是对赶尸匠的要求却比别家高多了,穆师傅说她从小就练气功,用气来画符才能使图形咒文达到传递讯息的功用。
李安民是听不太懂,不过她直觉穆小师傅是个滑头,说不出来的话半真半假,听着就行,不能全信。
三人一尸翻过坡顶到达向阳面,眼前一片葱翠,绿树芳草、生气勃勃,跟背阴面简直是天壤之别,李安民这才知道为什么要把这座山叫“半界山”,半边天半边地啊!
叶卫军似乎很信服穆师傅,在她面前不敢托大,请她寻龙点穴找下葬点,穆师傅倒谦虚得很:“看风水不是我的长项,要我选,那随处都可葬,你们自己决定吧。”她把李红冰带到树下纳凉,又换了张符,尸体竟然背靠树干坐了下来。
穆师傅紧挨着尸体歇息,扬声说:“我歇会儿,你们忙你们的,忙好了再叫我。”她掏出一块白手帕打湿,摊开往脸上一蒙,仰靠在树干上眯瞪起来。
两界山下有河流,水从东南方屈曲而来,分为四股细流,其中一条环绕至山前呈倒钩形,叶卫军就把穴点在钩弯内,李安民问他:“这是不是曲水倒勾的富贵水势?”
叶卫军把藤架放在地下,摸摸她的头,笑着说:“看来我不在时你学了不少,那本笔记还是有用的,嗯?”
尸王谷游记13
“你在,我才有兴趣学,你不在,我就什么也不想干了,我会翻看也是为了要找你。”李安民把铁锹从藤架框子上拆下来,往坡上看,悄声说:“那穆小师傅好像很牛掰,这么年轻就会溜僵尸了。”
“能不能溜僵尸原来是看年纪大小么?”叶卫军笑着吐槽,用锹头在土地上打点,按照同穴合葬的墓坑尺寸划出分界线。
定好位之后就开始铲土,不停歇地铲了有一个半小时,挖出个深约两米的方形坑,李安民的衣服全被汗水湿透,浑身都是烂泥巴,她也不嫌脏,仰面躺在土堆上灌水喝。
叶卫军用铁锹背把坑壁拍结实,在底部铺上两层席子,拿防雨的油布遮好,等李安民歇够了,就拉着她爬上山坡。穆师傅揭开脸上的手帕站了起来,说声“辛苦了”。
这时已近黄昏,夕阳暖照、云霞漫天,叶卫军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得马上回去,穆师傅,你是在这儿等,还是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穆师傅问:“听你们刚才说莲花在尸变?变成什么样了?”
李安民老实回答:“皮肤深红,身上长出白毛。”
穆师傅一听就皱起眉头,说:“新娘子这样可不光彩,需要好好打理,叶师傅,你留在这儿陪老战友叙叙旧,李姑娘跟我走。”
李安民不太愿意:“我跟他是一道的……”
穆师傅别有深意地瞥了叶卫军一眼,搭着李安民的肩膀,笑道:“以后在一起的日子长得很,他们男人有男人的事,我们女人也有女人的事,走了。”
穆师傅从叶卫军手里拿过藤架,这藤架有她大半个人高,里面装了田师傅的全套家当,还有铁锹榔头等重物,她竟然单手就提了起来,轻轻松松往肩后一甩就背上了。
李安民被穆师傅拉着走下山,还不时地回头张望,不放心地问:“你就这么把喜神放着不管,没事吗?万一尸变怎么办?”
穆师傅笑着说:“我照顾得好,让他舒服了自然不会发脾气,绝大多数僵尸就跟小孩子似的,顺着他的心,他就乖了。”
李安民无法理解僵尸的心,也就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两人脚步匆匆赶回天王庙,田茂生正坐在垫子上抽烟,一见李安民回来了赶紧起身,问:“都办好了吗?”
“万事俱备,就等着迎新娘子了。”穆师傅大大咧咧地走进来,把藤架往地上一放,瞥到门后的裹尸席时蹙起了眉头,走过去把晒谷垫移开。
“唉!别动,别乱碰啊!”田茂生立马上前阻止她,瞪起牛眼,回头问李安民:“这小丫头是咋回事?”
李安民就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田茂生不相信,不是不相信李安民的话,而是不相信这么小的丫头能走脚,认为她送的喜神是真人假扮而成,是在装神弄鬼。
李安民说:“我去确认过,没呼吸,脸面也给砸扁了,不可能还是活人。”
趁他们一问一答的当口,穆师傅已经把晒谷垫踢到旁边,扯开席子,啧啧两声,叹着气说:“有你们这么对姑娘家的么?难怪她要生气。”随手就把麻扬斗笠给摘了。
“别胡来!”田茂生怒了,浓眉倒竖,原本就凶恶的面相变得更加狰狞,他大喝一声,伸手去拍穆师傅的肩膀。
穆师傅回过头,晶亮的眼睛里迸射出两道慑人的光芒,李安民被吓了一跳,田茂生也被她冷冽的眼神给震慑住了,手悬在半空中,不敢再往前伸。
穆师傅可能察觉到自己太严厉了,立刻就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很客气地对田茂生说:“我知道你老田家世代走脚,但这姑娘家的心思,大老爷们儿能懂么?再说田家到你这代也算把祖业给断了,既然你碰不了尸体,就先在一旁看着,我要是哪处做得不对,你可以直接点出来。”
田茂生是在外面闯荡多年的老把式,一听这话就知道眼前这小姑娘不简单,立刻放下老前辈的架子,退到旁边,不甘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已经尸变了啊,万一出事儿我看你们咋办。”
穆师傅拍拍平坦的胸脯,投给田茂生一个信心十足的眼神,吩咐李安民把垫子铺在堂中,上盖白布,将入殓时换穿的苗服裙子和银饰全都摆放在白布边上。
“换衣服见新郎了。”穆师傅把封尸用的大布罩拆去四层,只留下最里面一层青灰色薄衫。
就在这时,莲花的身体剧烈震颤,黑水从虱婆面具的眼孔里漫溢出来,顺着面具的脸颊缓缓滑落,就像是流出了两道黑色的泪水。
田茂生叫道:“不好!要尸变——”
“小声点儿,人没给你吓死,尸体要给你吓活了。”穆师傅横了田茂生一眼,拍拍莲花的心口,掏出手帕,像照顾小孩一样替她仔细擦拭,不客气地使唤田茂生:“生火,这姑娘在水里呆了那么多年,体内全是寒气,你还给她纳五方雪气用冰封法,她能不难受吗?”
田茂生听穆师傅准确地报出了封尸法,对她的本事又信服了几分,心里觉得话说得在理,面上也不拿乔,听话的出去捡了些干枝子,拢来稻草,在庙堂里搭了个火堆,火苗窜起来没多久,莲花的颤抖就停了下来,直愣愣地站着,看起来老实得很。
穆师傅和李安民一人一边,把莲花扶到晒谷垫上躺下,穆师傅对田茂生说:“接着要给新娘子梳妆打扮,男士退避,你在的话她会害羞,一害羞,就要尸变了,去去,到门外守着。”像赶蚊子似的挥挥手。
田茂生翻了个大白眼,咬着烟嘴子哼哧哼哧地走出去,把庙门带上,靠在门板上说:“出什么岔子喊一声,我人就在外面,随喊随到!”
李安民噗嗤笑了出来,看向穆师傅,小声说:“人不可貌相啊,田师傅是个热心的大好人。”
“好心讲义气还放得开,跟他老子老爷一个样,忠义是田家人的传统美德。”穆师傅用评价老熟人的口气赞美老田一大家子,脸上表情甚得瑟。
她手脚麻利地解开最后一层罩衣,拆散五彩布条,揭下符纸。
莲花突然弹坐起身,抠起十指朝穆师傅捞去,李安民低叫了声:“小心!”
穆师傅却不慌不忙地从腰后抽住一张符纸,轻轻拨开莲花的手,把符纸点在她的胸骨中央,莲花就维持着坐姿不动了。
穆师傅从藤架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布巾,解下腰上的水壶,倒水打湿布巾,放在火上烤热,递给李安民,吩咐道:“你替她再擦一遍身,每处都擦干净了。”
李安民结果抹布照着做,穆师傅从符袋里取出一根顶端包银珠金属小棒,一点点剔开虱婆面具与脸部的接缝,把面具摘了下来。
面具下的脸惨不忍睹,鼻梁骨断裂塌陷,双眼的眼皮被黑线交叉绞合在一起,嘴里平塞了一块带弧度的薄铁皮,铁皮上锈迹斑斑,紧紧粘合在下嘴唇上。
“这……怎么弄得这么惨?”李安民捂住了嘴。
穆师傅把虱婆面具反过来给李安民看,面具的内腔竟然被填满了泥块,按正常来说,这面具压根就戴不上,如果要想使面具和脸部紧密贴合,那鼻梁骨肯定会被压断。
穆师傅说:“薄铁皮与面具的嘴孔接合在一起用来进食,只能吃流质物,这虱婆面具是蛊婆用来施惩的刑具,如果徒弟或蛊子不听话,就用这种面具来封闭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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